正常人的脉象应当是从容和缓非常柔和的。
哪怕是弦脉、促脉,也是和缓中的弦脉或促脉,不会那么的硌手。
他师爷的脉象乍看之下好像也不疾不徐、不浮不沉、不细不洪,纵然脉来有些缓迟,考虑到师爷的年纪,也很正常。
但宁栀总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说呢?
正常人的脉好比流水包裹下的石头,摸上去的时候虽然能感受到石头边缘的棱角,但因为有水流的作用,这棱角并不会觉得多锋利刺手。
他师爷的脉象就好像包裹着石头的水没了或者水位下降不够了似的,乍一摸下去似乎也挺正常,但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的粗糙感。
宁栀诊了很久也无法下定论,最后索性运起灵气,往梁恺之周身游走一圈。
然后他发现这真的不是他多心,他师爷的身体真的有点问题。
宁栀诊脉的时候,其他的几位导师都非常安静,为了不影响到他,他们甚至连呼吸都在有意控制。
直到宁栀诊完脉收回了手,梁恺之才问:“怎么样?诊出什么来没有?”
宁栀皱了下眉,心中组织了一下说辞,然后开口道:“老师的脉象看似和缓从容,然则脉弦细,隐有涩象,要不老师您抽空去做个检查?”
宁栀话说完,女导师和胖秃导师都愣了下,看向梁恺之。
前两名面试的学生梁恺之也让他们诊了脉。
不过那两名学生一个脉象都说不清楚,另一个则很肯定地说平脉。
现在宁栀又说是弦细脉。
这就有点意思了。
同一个人,三个学生诊脉,脉象各不相同。
到底哪个才是对的?又或者说三个都是错的?
女导师和胖秃导师把目光转向梁恺之,想听听他怎么说。
梁恺之全程表情平静,直到宁栀说出弦细脉,脸上才露出一抹微笑。
“你的老师说你诊脉稍弱,现在看来他倒是有点看走眼了,你的诊脉技术倒是比他说的要好些。”至少他的弦细脉是诊出来了。
宁栀的表情却没有梁恺之那么轻松。
弦细脉一般代表着肝部疾病,刚才他用灵气检查的时候,也发现梁恺之肝部有轻微的病变异常。
宁栀:“……”
不是吧!
他怎么一读研,选的导师就生病。
梁恺之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和蔼地对他说:“不用担心,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能坚持把你带毕业的。”
他这么说就代表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只要宁栀不中途放鸽子,等到推免系统出来,他报名就能被梁恺之录取。
说起来梁恺之除了医术好之外,挑徒弟的眼光在业界也是有名的。
他带过来的学生如孔国权、阎立民还有另外几个,现在几乎都成了行业大佬。
只不过近些年他把重心放在研究上,基本不怎么带学生。
今年自打他放出风声带学生之后,好多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在挑关门弟子,继承衣钵。
现在看来这话倒是不假。
宁栀看起来也是个天赋型选手,好好培养,将来未必不能挑起国医的大梁。
女导师和胖秃导师却高兴不起来。
别看国医科学院现在一副花团锦簇欣欣向荣的模样,其实形势并不乐观。
新一代的国医学生大部分都转到中西医结合的赛道上去了,真正沉下心来坚持继续钻研国医的凤毛麟角。
相比之下,反倒是对面的霓虹国那边对于国医的钻研比我们自己国内更加深入。
当年战争年代,霓虹国从我们国内或买或抢走了很多国医方面的古籍药方,那些珍贵的典籍霓虹国一车又一车往国内运。
霓虹人拿到珍典后,不停地研究,现在在国医某些领域甚至比国内还要强。
反倒是我们自己这些年一心发展西医,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国医的发展反而滞后了许多。
西医见效快,而且经济效益确实比国医好,再加上国内的医学培养制度更加偏向于西医,国医严峻的就业形势等等原因,以至于年轻人更青睐西医。
他们也能理解。
可理解归理解,只要一想到国医就靠他们这些老家伙苦苦支撑,万一他们这辈人将来没了,国医说不定会在他们身后断了传承,他们真是睡觉都不安稳。
现在好了。
他们国医的顶梁柱梁恺之身体还出毛病了!
梁恺之的心情倒是不错的,宁栀走后,他扭头对其他三位导师不无欣慰地道:“你们都用点心,将来国医的传承都在他身上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好苗子。
宁栀的心情也不怎么太美丽,从研究所出来,直接回了酒店。
宁奶奶他们出去玩了,还没有回来。
天气有点热,宁栀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看见手机提示有新的消息。
他拿起来一看,是他那个差不多半个多月没有联系的小男朋友。
杨峥:【你寄的防晒膏收到了,谢谢。】
宁栀:“……”
他上周才寄过去的,现在就收到了,这回倒挺快。
宁栀:【不用客气。那些你先用着,过两个月我再给你做几罐。】
杨峥很快回复过来。
杨峥:【现在不忙?】
宁栀一挑眉:【不忙。我刚面试完,现在在酒店。】
杨峥:【哪家酒店?】
宁栀虽然不解,但还是老实把酒店的名字打了过去。
宁栀:【怎么了?】
杨峥也不知道是去忙了还是偷偷给他发短消息被人发现了,半天没有回答。
宁栀等了一会儿,见没有消息进来,便躺到床上打算休息一会儿。
今天起得有点早,刚才给梁恺之把脉,耗了点精神,这会儿觉得有点累。
闭上眼睛睡不到半小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宁栀还以为是宁奶奶她们回来了,打着呵欠去开门,结果发现杨峥拎着一个行李袋站在门外。
“?!!”宁栀,“你怎么来了?”
杨峥笑吟吟地看着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说实话这个时候见到杨峥他确实挺意外也挺开心的。
走廊上电梯门响,杨峥身形微仰,朝电梯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很快搂着宁栀进了房间。
他把行李袋扔在地上,说:“太热了,我先去冲个澡。”
杨峥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浴室里响起了水声。
宁栀想了想,给杨晓曼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杨峥现在在酒店里。
杨晓曼那个时候正在王府井逛街,接到宁栀的电话后顿时街也不逛了,表示马上就回酒店,让他和杨峥等她们一会儿。
杨峥洗澡很快,不一会儿便推开门走了出来,朝着宁栀伸开胳膊:“栀栀,过来让我抱一下,想死你了。”
宁栀对这个两辈子唯一的小男朋友还是很有耐心的,耐心得甚至带着点纵容的心态。
他上前一把抱住了杨峥,说:“我也很想你。”
杨峥两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旋随给了他一个火热的亲吻。
许久,两人方才分开。
杨峥扣着他腰,低下头欲要再吻他,宁栀身形往后微倾,避开了他的亲吻。
杨峥挑眉,满眼不解。
以前宁栀可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亲热。
“你姑她们要回来了。”宁栀好笑地安抚他说,“等晚上吧。”
杨峥:“我姑也来了?”
宁栀点头:“嗯,不光你姑,我爸我奶还有两个小的都来了。”
杨峥:“……”
正说着,房门被人敲得怦怦响,杨晓曼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栀栀,你在吗?”
杨峥在心里叹了口气,松开宁栀去开门。
门外杨晓曼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京都?”杨晓曼真是又惊又喜,对着他就是一顿捶,“来也不知道提前打个电话,刚才我接到栀栀的电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她这个侄儿真是越来越神出鬼没了。
杨峥虚虚地抱了他姑一下,说:“正好来京都有点事,知道栀栀要过来面试,所以过来看看他。”
他是没有料到宁成周和杨晓曼会挑这个时间一家人来京都旅游。
失策了!
他下意识地朝宁栀看过去,结果发现宁栀正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看。
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宁嘉锐挤了上来,一头扑进杨峥怀里,嘴里不停地喊着峥哥峥哥。
杨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掂了掂,说:“哎哟,壮了不少,再过两年峥哥就该抱不动你了。”
“才不会。”宁嘉锐笑得眉眼弯弯,“你连哥哥都抱得动,肯定也能抱得到我。”
哥哥可比他重多了。
宁栀:“……”
宁梓楠冲着她弟翻了个白眼。
别人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她弟自从身体好了之后,就光长个子不长脑袋了。
杨晓曼被小儿子逗得哈哈笑:“你这是嫉妒哥哥还是嫉妒峥哥啊?”
宁嘉锐摸了摸脑袋,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
宁成周对这个傻儿子有点没眼看,叹了口气拍了拍侄儿的肩,说:“先去吃饭吧。”
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杨峥说:“后天走。”
“哦哦哦。”杨晓曼高兴地道,“栀栀也面试完了,明天我们一家人正好可以一起出去玩。”
宁成周给前台打电话,要给他再单独开一间房,被杨峥阻止了:“不用那么麻烦,我住栀栀那一间就行。”
宁成周看向儿子,宁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宁成周见儿子同意了,也就不再坚持。
他担心宁栀住得不舒服,特地给他订的一间大床房,两米的大床住两个小伙子倒也不算挤。
当晚,宁成周在酒店的餐厅订了一桌,招待这个许久难得见一面的侄儿。
宁成周点了菜,问:“喝点什么?”
杨峥看了宁栀一眼,摇头:“天气太热,就不喝了,再说孩子们也都在。”
杨晓曼也劝他:“出门在外少喝点,一家人吃顿饭,又不是在外面应酬。”
宁成周嘿嘿笑:“难得见到阿峥一面,今天我这不高兴吗。”
宁奶奶乐得笑眯了眼。
她就喜欢像这样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在这种气氛下就连她那个一直看不上眼的儿子都顺眼了许多。
饭菜上桌,宁成周一边给家人布菜一边问:“你来京都的事情都办好了吗?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别的我可能帮不上,可如果缺钱什么的只管说一声。”
他向来把杨峥当儿子看的,对这个侄子也很大方。
杨峥拿卷饼包了一块烤鸭递给宁栀,说:“谢谢姑父,事情我都办好了。”
宁成周“哦”了一声,知道部队规矩多,也没有多问,道:“别光顾着照顾栀栀,你自己也吃。天天在部队训练,辛苦着呢!”
“习惯了就好。”杨峥道,“栀栀给我熬了很多药膏,非常好用,一天下来都不觉得累。”
宁成周又“哦”了一声,虽然有些好奇向来冷淡的大儿子居然跟杨峥关系如此亲近,但也没有多想。
本来年纪相近的年轻人就比较容易混熟一点,而且儿子年初的时候去军营里见习也多亏杨峥帮忙。
兄弟之间就是要这样互相帮助相互扶持,以后感情才会越来越好。
聊完侄儿的事,宁成周这才有机会询问宁栀面试的事,问:“面试感觉怎么样?梁老答应收你当学生了吗?”
宁栀“嗯”了一声,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答应了。”
“那就好那就好。”宁成周顿时喜上眉梢,再次道,“真的不要我订一桌请他们一起吃个饭?”
“不用。”宁栀一边说,一边将杨峥给他夹的鸡腿给挡了回去,“别给我夹了,你自己也吃。”
杨峥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吃得差不多了,这才不管他。
宁成周便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刚涉足医药行业,很是希望结识更多这方面的人,不过儿子既然不同意,还是算了吧。
杨晓曼就咭咭直笑。
别看宁成周在外面人五人六的,但是在栀栀面前真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完全就是栀栀说东,他绝不敢往西的那种。
从没见哪个当老子的这么被儿子拿捏的。
也亏得栀栀懂事,要换了别家那种熊孩子,就宁成周这种宠孩子的性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吃过晚饭,宁成周还想约杨峥出去喝一杯,被杨峥以太累想早点休息为由推拒了。
“好吧,那你早点休息,明天早点去爬长城。”宁成周拍了拍他的肩,也回房间了。
等人一走,杨峥把房门一关,抱着宁栀三两步走到床边,将人压倒在床上。
宁栀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不是很累吗?”
杨峥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说谎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宁栀哈哈笑,只觉得这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他撑起上半身,亲了亲杨峥,说:“脱衣服。”
杨峥也亲了亲他,起身先把窗帘拉上,又四处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针孔摄像头之类不该出现的东西后,才重新坐回到床上,抱着宁栀不停地亲吻他。
最开始两人滚床单的时候,杨峥还略有些生涩,现在的他已经能很熟练地同时满足自己和宁栀。
宁成周订的酒店挺不错,至少隔音效果挺好的,哪怕两人滚床单的动静大一点,也不用担心被隔壁的客人听见。
等到两人诉完衷情,心满意足地搂抱在一起休息时,宁栀才出声问他:“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杨峥低下头很亲昵地亲了亲宁栀的额头和眼睛,说:“上次不是跟你提过外调的事吗?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事。”
宁栀本来有点困倦了,听到这话打起精神来,问:“你还是决定外调?”
“嗯。”杨峥点了点头,伏在他上方,手指虚虚地在他脸上摸了摸,说:“留在营地没有什么上升空间,而且距离你也太远了。”
宁栀在营地呆过一个多月,知道杨峥有多么珍惜他那些战友。
本来一直在营地呆得好好的,突然想要外调,而且还是京都,他自然明白杨峥多半是为了自己。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的。”宁栀搂着杨峥的脖子,将他的脑袋胺在胸前,说:“其实今天我心情有点不好,你能过来找我,真的让我很高兴。”
杨峥“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了?”
宁栀想了想,便把今天面试的事说了。
“老师他身体不太好,我估摸着应该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他蹙起眉。
梁恺之身为国医圣手,名利地位都不缺。
还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忧心忡忡,以至于悒郁成疾?
难道国医的形势竟然如此不乐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