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进来了。

  安鹤一微微仰头看着他,没收好表情,皱着眉头问:“你是穆向远?”

  “啊,大夫, 我不是, 他是我师父。”小伙扭头向后, “进来啊。”

  这磨磨叽叽地不进来,安鹤一不用想,就知道不是同名同姓。他低下头, 听见了穆向远慢慢挪进来的脚步声。

  一时之间, 安鹤一心头涌上太多情绪。原本应该是穆向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可安鹤一似乎更不知所措。

  彭小鹏顿觉不对,他老师怎么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穆向远坐在诊室的凳子上,两手搭在桌面,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安鹤一。

  诊室出奇得安静, 彭小鹏刚想提醒安鹤一,跟着穆向远的小伙先出了声。

  他嗓门挺大,语气不算好, 像是觉得安鹤一在耽误时间:“大夫, 看病啊,专门来找你的。”

  声音刚落, 穆向远抬手就打了他一下:“安静点!”

  小伙委屈巴巴地往后缩了下, 站在穆向远身后。

  安鹤一吸了口气,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冷静的神情,彭小鹏坐直了准备开始记录。

  只有穆向远心中一揪, 因为他发现他家安大夫,眼眶竟然红了。

  “怎么了, 哪儿不舒服?”安鹤一开口,声音暗哑。

  “我师父头疼还晕,上周我还发现他吐了!”小伙着急忙慌地叙述着穆向远的病情。

  果不其然,安鹤一送去一记眼刀,冷冷地问穆向远:“他叫什么?”

  “马智凯。”穆向远乖乖回答。

  安鹤一点点头,跟彭小鹏说:“小鹏,给小马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看着门,别让别人随便进来。”

  “你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症状?”安鹤一看向穆向远。

  马智凯不情不愿地坐在门边,双手撑在膝盖上,瞪着安鹤一。

  这号可是他好不容易抢到的,都说这大夫医术医德都好。可他怎么感觉不那么回事呢,咋这么凶!

  “我鼻塞流鼻涕有两个多月了,我一直当感冒,没管那么多。鼻子偶尔还出血,我以为是擤太多了。”穆向远耸拉着肩膀,全然没有平日的神采奕奕,“最近头还一阵阵发昏,有时候会晕一下。”

  “你最近都没飞了?”安鹤一问道。

  马智凯和彭小鹏同时支起了耳朵,他俩是漏听了什么话么,这谁也没提到,穆向远是个飞行员啊。

  坐在冷板凳上的马智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他和穆向远今天都没带杠出门呀。

  只见凳子上的穆向远摇了摇头,老实巴交地说:“从上周二到现在都没飞了。”

  安鹤一先是点点头,然后握着笔的手逐渐加重,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像是在较劲。

  “去躺那儿,给你查体。”安鹤一说着戴上了手套。

  “哎?”彭小鹏刚抽出一只手套,愣了下,他老师要亲自上阵?

  穆向远脱了外套往检查床走,安鹤一追了两步,扶着他的胳膊和腰。

  “哎,我没事儿。”穆向远小声说,侧头看安鹤一。

  今天的安鹤一格外不好说话:“没事儿你来医院?躺好。”

  等穆向远躺下,安鹤一先撩开他的头发,仔细地看着有没有外伤。

  彭小鹏跟在安鹤一身边,马智凯虽然大气不敢出,但还是倔强地站了过来。

  “触诊的时候疼了要说。”安鹤一又补了句,“不许忍。”

  穆向远点点头,感觉到安鹤一的手放在了他头顶。

  “疼吗?”安鹤一问道。

  穆向远呆呆地答:“不疼,你手有点凉。”

  床旁的彭小鹏和马智凯同时瞪大了眼睛,他们觉得穆向远似乎跟安鹤一撒娇呢!

  其实安鹤一对穆向远的脑瓜子很熟悉,他俩抱在一起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摸他脑袋。

  有没有问题,安鹤一摸摸心里也有数。

  只是现下,他不放心,非得把流程全走一遍。

  各项反射功能没问题,安鹤一又让彭小鹏给穆向远量了个血压。

  “之前在航医那儿做了什么检查吗?”安鹤一重新做回桌子旁,看向穆向远。

  穿好衣服,穆向远觉得安鹤一的情绪似乎好了一点,应道:“上周去了航医那儿,拍了个CT。这是片子,医生看完,建议我还是上大医院。”

  “对对,航医那儿毕竟不是专科。”马智凯扶着穆向远坐下,又被穆向远拍开了手,“我可是好不容易抢上你的号的,安大夫。”

  安鹤一抬眼,无奈地看着他。他心想,要是你师父肯张嘴,他连号都不用挂。

  “一听这,你们就慌了,是吧?”安鹤一打开观片箱的灯,“片子给我。”

  听见安鹤一语气缓和了,马智凯的话匣子打开了:“是啊是啊,师父看着还挺平静,我快吓死了!”

  “大夫啊,你知道培养飞行员多难吗?我师父的脑瓜子要是真有什么问题,我们公司可就损失大了。”

  穆向远真想把马智凯摁在飞机座椅下方,他刚想张嘴,就听得安鹤一应道:“知道,挺费钱的。那你知道培养一个医生多不容易吗?小马,别念了,我脑袋嗡嗡的。”

  彭小鹏捂着嘴笑起来,马智凯急得看穆向远:“师父,你看,你看这大夫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啊?”

  穆向远笑起来,刚想说他们认识时,安鹤一又看了过来,挑了挑眉毛:“我是你师父的爱人,以后穆向远的病情,是跟你谈还是跟我这个家属谈?”

  一瞬间,诊室里其他三人都愣在了原地。安鹤一关了观片箱的灯,终于笑了下:“小孩儿挺逗,说话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哒。”

  等大家都反应过来,马智凯和彭小鹏对视一眼,小学员看向安鹤一,小大夫盯住穆向远,同时动嘴,不可思议又震惊地喊出了口:“师…师娘?”

  一出口又觉得不对,俩年轻人同时低下头。

  穆向远摸摸后脑勺,安鹤一浅笑着:“就一个称呼,想怎么喊怎么喊吧。”

  这上午的最后一个号信息量实在是太大,彭小鹏呆呆地开着检查单,完全消化不出来,以至于他没有仔细思考穆向远可能是什么毛病。

  要不说安鹤一是个老道的副主任呢,他心里分明已经慌得不行了,面上还能指挥着彭小鹏该什么干什么。

  “这个点,影像该休息了。”彭小鹏把检查单递给穆向远,眼神飘了飘,又多看了两眼。

  在彭小鹏的认知里,他老师是全医院长得最好的男大夫。但今天认识了穆向远,他不禁在想,穆向远是不是他们航司最帅的。

  如果非要拿安鹤一和穆向远比,那彭小鹏还是坚定地觉得他老师最帅。

  “我给寇主任打电话,让他加个班。”安鹤一站起身,摸出手机,“上次他跟我打赌输了,欠我个要求呢。”

  “你俩打啥赌啊?”穆向远好奇地问道。

  安鹤一笑了笑:“赌新媒体科普考核,我俩谁是倒数第一。”

  “我赢了,他倒二。”安鹤一接通电话,“喂,寇主任啊,我这儿有病人要做核磁,你加个班呗。”

  “啊,我家属,你帮个忙。”安鹤一手指点在桌上,“啊,上次那赌局一笔勾销。”

  见安鹤一和穆向远走出诊室,彭小鹏和马智凯也赶忙跟过去。安鹤一奇怪地看着他俩:“你俩忙去吧。”

  “不忙不忙。”俩小伙眼睛里同时闪着精光。

  穆向远推了一把马智凯的脑袋:“去,请小鹏大夫吃个饭,我给你报销,别跟着八卦了。”

  一听能吃好的,彭小鹏还真不跟着了,主动点菜:“我要吃前进路上的烤鸡架。”

  “哎,你要点儿贵的啊。”安鹤一恨铁不成钢,“你师娘有钱,别跟他客气。”

  彭小鹏高兴极了:“老师,那我给你打包点回来。”

  安鹤一已经抬脚往前走了,他抬抬手:“不用,我和你师娘出去吃。”

  中午了,门诊电梯下来的人多,往上走的只有安鹤一和穆向远。

  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穆向远用余光忐忑地打量着安鹤一。安鹤一垂着头,一手拿着检查单,迟迟没有说话。

  穆向远大着胆子捏住安鹤一空着的那只手,他惊呼一声:“好凉。”

  到这会儿了,安鹤一才抬起头,看过去。穆向远说不出话了,憋了好半天他才说道:“对不起,你别气了。”

  安鹤一摇摇头,扯回自己的手:“我不是气你,我是气我自己。你那全是破绽的演技,我竟然这么久都没发现。”

  仔细听,安鹤一的声音带了点呜咽,他不停吸气,揪得穆向远心口一阵阵疼。

  下意识地,穆向远就想抱安鹤一。安鹤一抬手按住他的胸口:“这白大褂不干净。”

  “我真吓着了,一点缓冲都没有,你就这么出现在我诊室里。”安鹤一在电梯门打开时说,“怎么是你啊,穆向远。”

  “我早该觉得不对劲,上周我说带你见奶奶,你竟然没同意。”安鹤一摇了摇头,“我只当你是忙,是我太大意了。”

  一直到穆向远躺在核磁室里了,都没找到机会跟安鹤一解释。

  他躺下前,安鹤一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管你想不想,现在我知道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看病。”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会有一点吵。”安鹤一拍了拍穆向远的胳膊。

  做核磁这点噪声,对穆向远来说真不算什么。他成天在飞机里坐着,那噪声一样嗡嗡咣咣的。

  他现在是心乱如麻,有好多东西需要跟安鹤一谈谈,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当然听得懂安鹤一的意思,现在最重要的是检查出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先治病,收拾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本来他俩最近的关系就有些微妙,话还没说明白呢,现在又来这一出,可真是雪上加霜又加雪。

  安鹤一走近诊断室跟寇主任打招呼,寇主任打趣道:“家属?男家属?”

  “如你所见,我对象。”安鹤一丝毫不介意刺激一下这条单身狗。

  寇主任“嘿”了一声,又问了句:“他是干什么的啊?”

  “飞行员。”安鹤一应道,眼睛看向检查室。

  “啊?你这…这下的头颅核磁,飞行员脑部病变可不是小事啊。”寇主任惊讶道。

  安鹤一倒是沉得住气:“等等看结果。”

  二十多分钟后,穆向远摘了耳塞站起来,找到安鹤一。

  穿着白大褂的安鹤一正在和寇主任对着电脑看片子,这场面让穆向远喉头发紧。

  任谁到了医院都得紧张,而正在看检查结果的医生像是生命法官,拿捏着病人的未来。

  穆向远不喜欢太安静的地方,没人说话,他得自己制造点声音。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小安,我会不会失忆啊,我会不会忘了你?”

  “我还能保住我的头发吗?”

  “你能给我做手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