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都没想到,一周多之后再见面,竟然是在飞机上。

  安鹤一有台脑胶质瘤手术,肿瘤长在了左侧额叶,那里关系到人的认知、语言、运动等等功能。肿瘤体积有点大,术中出血的风险更大。

  胶质瘤的手术,安鹤一做得不少,但每一次情况都不同。他需要仔细研究手术方案,还会提前练习。

  尽可能减少对患者功能的影响,是他一直坚持的。让人活下去,也要想办法让人有质量的生活。

  安鹤一在办公室看资料正入神,没留神旁边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金亚寨地震了,那儿有我们的对口支援医院吧?”

  “是,7级地震啊,好严重。应该要派医疗组过去吧?”

  “让你说着了,发通知了。”

  “安大夫,吴主任叫你。”

  “哎,来了!”安鹤一这才回过神,听明白大家在说什么,“地震了?”

  往吴主任办公室走的路上,安鹤一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查了下穆向远今天的航班。看他不经过地震发生区域,才吐了口气,抬脚继续往前走。

  吴主任站在门口等安鹤一,见着人就握住他的手腕:“金亚寨地震了…”

  “是您老家?”安鹤一轻声问道。

  吴主任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同安要派医疗组过去,我们院是神外和ICU。院里的意思是让我在家,你过去。”

  “没问题。”安鹤一立刻点头答应,“什么时候出发?”

  吴主任把通知递给安鹤一:“今晚七点。”

  安鹤一想了想:“那下午的手术我还可以做。其他手术…老师,我现在跟您交接一下。”

  “太辛苦你了。”吴主任压着安鹤一的肩膀,“也谢谢你。”

  安鹤一看着吴主任,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有了白发。

  吴主任是同安附院的第二任神外掌门人,为科室操碎了心。当年他的老师匆匆离世,把刚刚起步的科室交给了他。

  这么多年,吴主任没成家,兢兢业业一心在医院。

  科室的年轻人总是忙于工作,吴主任就劝,不要耽误自己,早点成个家。

  但是他劝也没用,神外的工作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在他们科室,四十岁结婚都算早的。

  这事吴主任也愁,愁的脑门头发少了一沓。

  “跟家属好好说说,理解下咱们的工作。”吴主任拍了拍安鹤一的手。

  安鹤一微笑道:“他会理解的。”

  真让安大夫说着了,他家穆机长确实理解,还无师自通地想到安大夫要去支援,给人打了个电话。

  “你去吗?”穆向远那边有点吵,他换了个地方。

  “嗯,晚上七点的航班。”安鹤一应道,“我这去多久还没定,家里…”

  “我送你去。”穆向远截胡了安鹤一的话。

  安鹤一没反应过来:“啊?”

  穆向远赶忙解释:“这次运送救援人员和物资的任务,是天程做。”

  “同安这边现在能飞的宽体机只有787,飞震区难度大,我肯定要去的。”

  “机务正在拆卸座椅,晚上七点应该可以准时起飞。”穆向远沉声说。

  “哎,好。”安鹤一的心情有些复杂。

  穆向远听出来了:“小安,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要在那儿一直待着,最近几天还会有余震。你还来得及回家吗?来不及我给你收拾行李,直接带飞机上。”

  “好,谢谢你。”安鹤一闭了闭眼睛,压着鼻眼的酸涩,“嗯,我下午还有台手术。”

  *

  吴主任亲自把安鹤一送到了机场,路上嘱咐了很多,也讲了很多金亚寨当地的情况。

  “语言是个问题,那儿的方言挺难懂的。”吴主任点了点方向盘,“所以得和当地的医生协同好。”

  “还有啊,那边比同安冷得多。救治伤员的同时,自己也要做好保暖。”下车时,吴主任嘱咐了一句。

  等安鹤一站在机场入口处了,吴主任才惊觉安鹤一没行李,提着电脑就来了。

  “你东西呢?”吴主任瞪大了眼睛。

  安鹤一上前一步,握住老父亲一般的吴主任的手:“老师,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家属是这次的机长,他帮我拿了行李。”安鹤一朝吴主任挥了挥手,“老师,等我回来。”

  吴主任瞧着安鹤一的背影,愣那儿了。老大夫心想,这话,信息量好大啊。

  医疗组统一着装登机,他们身后还有指导应急救援的专家。飞机后半舱被装满了救援物资,一直到起飞前,工作人员都还在清点数量。

  “抱歉啊,时间仓促,环境只能这样了。”乘务长和医疗组队长握了握手。

  “哪里的话,我们都是和时间赛跑,感谢你们的支持。”队长招呼大家落座。

  一群顶尖医生凑在一起,很快就讨论起了这次的救治方案。几位有过地震救援经验的医生先开口,安鹤一拿出电脑,默默地记着内容。

  “多数伤员会有合并伤,所以这次救治的重点是多学科合作。咱们尽快熟悉一下,以后都是战友了。”

  安鹤一没见着穆向远,以为他在驾驶舱做准备。等他们这个小会开完了,穆向远和乘务员一起走了出来。

  “来,各位专家,喝口水。”穆向远微笑着,朝安鹤一眨了眨眼睛。

  在座的人都吸了口气,心想这空少真帅啊。可随即转念,不对啊,他是四道杠。

  安鹤一也傻了,他不是惊讶于穆向远的身份,而是装在心里想念的人终于站在眼前了,他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更有些紧张。

  穆向远端了其中一杯,塞进还没回过神的安鹤一手里。

  “我是你们安大夫的…”穆向远自报家门,却又没找到合适的词。

  安鹤一这时候接了话:“哥哥,这是我哥。”

  “啊,对。”穆向远点着头,压了压嘴角。

  “哎呀,都是熟人啊。辛苦你了,机长。”队长伸出手,和穆向远握了握。

  穆向远笑笑,挨着安鹤一坐在左边靠过道的空位上。靠窗那边本来坐着同安附院ICU的祁主任,他去洗手间了。

  “你怎么不在驾驶舱啊?”安鹤一小声问,眨眨眼睛看向穆向远。

  穆向远没回答,放在腿边的手往右伸了伸,抓住了安鹤一的手。

  安鹤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往回扯。见穆向远皱了眉头,他回过神又握紧穆向远的手。

  “我不是不想…”安鹤一解释着。

  “我知道,我忍不住。”穆向远仔细地看着安鹤一,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去程航路天气还可以,我飞回程。”

  安鹤一点了点头,直直地看着穆向远。他总是这样,满肚子的思念快要让他喘不过气了,可见着人,只会傻乎乎地看着。

  一见着安鹤一这副表情,穆向远就心软。要不是周围都是人,他真想抱抱眼前的爱人。

  “换洗衣服、洗漱用品,我都按照两周准备的。要是时间还延长,我到时候再给你送。”穆向远沉声说,“吃的我也备了一点,不过主要是泡面。”

  安鹤一点头笑了笑,他指腹划过穆向远的手背,轻声说:“谢谢你,向远。”

  就在穆向远想说客气什么再开个玩笑时,安鹤一的身体向前倾,抱住了穆向远。

  这下,换穆向远没反应过来了。他对着舷窗张了张嘴,还没来及伸出手回抱的时候,安鹤一松开了手。

  “别担心我,你安心工作。”安鹤一拉开了距离,看着穆向远,“灾区可能信号不好,联系不到我别着急。”

  几句话说得穆向远心里酸酸麻麻的,只顾着点头。

  祁主任回来了,穆向远起身给他让座,又指了指前舱:“我过去了。”

  安鹤一点了点头,一直盯着穆向远的背影。时间仓促,他们来不及说更多的话,只能这样看着对方。

  飞机起飞后,安鹤一和祁主任继续讨论着。安鹤一打开了电脑,和祁主任一起分析案例。

  “颅脑损伤是重中之重,早期死亡率和伤后死亡率都很高。”祁主任看着安鹤一,“安主任,我们这次任务会很重。”

  “我明白。”安鹤一用力点了点头。

  穆向远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安鹤一,他看似不经意,其实爱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

  乘务发餐的时候,穆向远要了两份,端给了祁主任和安鹤一。

  安鹤一抬头看着穆向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截胡了,穆向远压着他的肩膀:“不饿也得吃点儿。”

  于是安鹤一乖乖地接过筷子吃起了成天被穆向远嫌弃的飞机餐。他不是不饿,只是一忙起来就忘了。这会儿吃上热乎的,胃也暖和起来。

  “头伸过来,擦汗。”穆向远拿着纸巾,抹了把安鹤一额头上的汗。

  这场面让专心干饭的祁主任笑了起来:“你俩配合这么默契。”

  穆向远顺着话开玩笑:“祁主任,你们那儿还要不要护士?”

  乘务长走了过来,弯腰跟穆向远说:“目的地机场盲降系统坏了,现在正在下雨,江机长请您去驾驶舱,接管飞行。”

  “好。”穆向远立刻起身,拽拽领带,又回头看了看安鹤一。

  安鹤一抬手捏捏他的手腕,目送人离开。

  刚才的对话倒是让祁主任有些担心:“这还能落地吗?”

  “能的。”安鹤一微笑道,“穆机长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