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一盯着炭炉上的烤串,托着腮沉默了好一会儿。

  现在的餐饮业与时俱进,连烤炉都是自动翻转的,让食客除了等着吃,也没什么其他能干的。

  穆向远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看安鹤一发呆,伸手挠了下他的下巴。

  安鹤一回过神,朝穆向远淡淡笑了下,抬手递了把烤熟的羊肉串。

  “累了?”穆向远咬了一口嚼吧嚼吧咽掉,皱了眉头,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看穆向远的表情,安鹤一就知道这家烧烤没达标,更没胃口了。

  “也不是,每次做完手术,我都觉得心里空空的。”安鹤一手里捻着铁签子,“见着你了能好点儿。”

  这话说的穆向远心里一揪,急忙张嘴想说点什么:“小安,我…”

  安鹤一看他纠结的表情抬了抬手:“我不是想要求你什么,只是在陈述这个心情。”

  他俩这个岁数了,各自事业有成,性格本就独立,不会提要对方多陪陪自己的要求。

  可安鹤一越不说,穆向远心里越急。索性他也放下手里的串儿,仔细地看着对面的人。

  “安安,你该多和人交往,生活不止有手术和科研。”穆向远耐心说道,“空闲时间,和朋友出去走走,也能换换心情。”

  安鹤一看着穆向远,张了张嘴。穆向远伸手过来压住了安鹤一的手,继续说道:“终究是我做得不好,我没法经常陪着你。”

  “哎,说这干嘛,好肉麻。”安鹤一抽回手,搓了搓脸蛋。

  穆向远看出安鹤一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也没坚持。本来两个人能见面的时间就少,何必弄得不欢而散。

  没胃口加上这家手艺实在有限,八点刚过,他俩就起身走人了。

  穆向远发动车子,极为不满地看了眼饭店招牌。店名叫“一家有味的串儿”,经美食品鉴家穆机长鉴定,名不副实。

  “差评,再也不来了。”穆向远气呼呼地说。

  安鹤一也笑,问他:“你要是因为着陆砸金卡屁股,收到差评了会怎么样?”

  “那还了得。”穆向远语气夸张,“飞行部领导得关怀我,机队同事得慰问我,学员会叽叽喳喳的,怎么啦怎么啦?”

  安鹤一笑得更大声了,穆向远摇着头:“我还得写书面报告。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写东西了。”

  “你们呢?”穆向远歪头问身旁的人。

  安鹤一耸了下肩膀:“那得看因为什么,要是手术失败导致死亡或者瘫痪,我们一般都同意家属去起诉。”

  “毕竟对方失去的,已经无法弥补了。经济赔偿,是我们最后能做的了。”

  路灯灯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晦暗不明,让穆向远看不清楚安鹤一的表情。

  穆向远很少听安鹤一说起这方面的事情。多数时候,微信里是一句“手术成功,下班了”。

  这一刻,穆向远明白了,安大夫实际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安安,无影灯关了咱就不想那些了。”穆向远握了下安鹤一的手,“走,哥带你抓娃娃去。”

  *

  抓娃娃这事,自打他俩谈恋爱开始,就是过不去的一个坎儿。

  在国外的时候,安鹤一扎在医院,实在没时间。但他经常念叨,要和穆向远一决高下。

  等他俩先后回到国内,没顾上在床上好好滚几圈呢,安鹤一就拉着穆向远去商场比试开了。

  一些男人奇怪的胜负欲,有卧龙的地方一定有凤雏,让他俩一次又一次站在娃娃机前,非要比出个名次。

  要说他俩,因为各自的职业,都有清晰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在抓娃娃这件事上,各有优势。

  这要是有第三人在一旁下注,还真不知道究竟该站谁。

  “先来二百个币。”穆向远拿出手机豪爽地买单。

  收银小哥吓了一跳,看看穆向远,又瞧瞧一旁气定神闲的安鹤一。这也没喝酒啊,上来就要整大单。

  安鹤一是不会解释的,穆向远看人不解的样子抬抬手:“我俩没醉,真是来抓娃娃的,帮忙出币吧。”

  一人先一百个游戏币,站在同一个娃娃机前,通过猜丁壳决出穆向远先抓。

  “来吧!”穆向远握住方向手柄,“来感受来自飞行员的疾风吧。”

  “呵,我的眼睛就是显微镜,你赢不了我。”安鹤一冷冷地说。

  一旦站在娃娃机前,他俩都是六亲不认的姿势,嘴上放狠话,手上也不客气。

  “安大夫啊…”穆向远轻喊一声,语气里尽是得意。

  “穆机长,怎么了?”安鹤一眯眼看着机器里的抓夹,“嘿,嘿!”

  “嘿!抓着了!”穆向远用力一拍按钮,一只线条小狗掉进了洞口。

  安鹤一握紧了双手,满脸的跃跃欲试,不甘示弱地用肩膀撞穆向远:“换我了,赶紧的。”

  “嘿,你这人,我还有十个币呢。”穆向远一点不让安鹤一,还用胳膊肘怼了回去。

  “行吧。”安鹤一抱着胳膊等,抬眼瞧着穆向远的侧脸。

  这人骨相好,从安鹤一的角度看去,头部极为立体。鼻梁高,眼睛因而愈发深邃。

  反正吧,安鹤一摸了摸鼻子,就是越看越好看呗。

  穆向远用完最后十个币,转过头正对上安鹤一炯炯的目光。专注而认真的眼神,反倒让被看的人一愣。

  被抓包的安鹤一慌乱地偏开头,欲盖弥彰地抬起手握成拳挡在嘴边轻咳一声。

  穆向远抿唇笑,语调里尽是暧昧:“自家老公,想看看呗。”

  顿时,安鹤一的脸发烫发红,他转移话题,抬脚轻踢穆向远小腿:“起开,该我了。”

  安大夫抓娃娃和做手术一样认真,只见他轻抿双唇,不眨眼睛地盯着抓夹和娃娃的位置。

  手没动,但安大夫脑袋里在飞速运转。挪多少,挪到哪儿,他自有自己的章法。

  “哎,又来一个?!”穆向远惊叫道,“看吧,我就说虽然现在电子设备多,飞行员也不能丢了目视的本领。”

  “小安,你能多长时间不眨眼啊?”穆向远一直叭叭,但没得到任何回答。

  要是在手术台上,严肃的安大夫得批评人了。可穆向远说话,他非但不烦,还挺高兴。

  嘴角的弧度证明了安鹤一此刻晴朗的心情,他拍了拍手里的娃娃,歪着脑袋:“多你一个。”

  穆向远跟着笑,看安鹤一眼睛里的光彩,凑近了揽住他的腰,微微低头在他额角轻吻:“我老婆就是厉害。”

  “哎,注意影响。”安鹤一推了推穆向远,但是没推开,手掌紧贴着结实有力的胸肌。

  鬼使神差的,安鹤一竟然轻轻抓了抓。穆向远“嘶”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瞅着安鹤一:“哎,注意影响!”

  安鹤一憋着笑,穆向远拿过他手里装游戏币的筐子一并还回去,用礼品袋随便把他俩抓到的十来个娃娃塞进去,着急忙慌地拉着安鹤一的手要回家。

  “慢点儿!”安鹤一被拽得一趔趄,“急啥啊?”

  “你不急?”穆向远转头挑眉瞧他,“刚才是谁在做抓握运动的?反正不是我。”

  安鹤一欠兮兮地说:“我给你查体呢。”

  穆向远顺坡下:“走,回家查,脱光了查更准。”

  说实话安鹤一确实有些忍不住,毕竟今天是中秋,七年前的今天他和穆向远认识了。

  这一天的意义,远超过其他任何节日在安鹤一心中的分量。

  一进屋,灯还没打开,安鹤一就勾住穆向远的脖子吻了过去。

  “还说不着急?”穆向远带着笑问。

  低沉的声音和灼热的气息堆在安鹤一耳边,烧得他瞬间热血沸腾。

  他怎么会不急,在见不着穆向远的日子里,在听说某个航班发生问题的时候,在知道穆向远回了家他却还在手术室的无奈中。

  安鹤一习惯了把这些放在心里,可今天,他在黑暗里看不清穆向远的表情。用手感受到那蓬勃的心跳时,他很想说点什么。

  他近情情更怯,还怕词不达意,仰头张着嘴巴,支支吾吾没说出什么话。

  “好了,好了。”穆向远轻轻揉着安鹤一的后背,“我懂,我明白。”

  穆向远真的懂,懂安鹤一的爱,也懂他们的爱情。

  越是感受到被理解被珍视,安鹤一越是激动,结果就是他俩进了屋也没走多远,倒在了沙发上。

  大平层就是好,空间大,有足够的场景激发他们的新鲜感。隔音也不错,夜里周遭安静下来,喘息只被身上人听到。

  “我爱你。”穆向远的声音微微颤抖,是攀到顶峰后的意犹未尽。

  安鹤一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抬起湿漉漉的手,捧着穆向远的脸。可是胳膊不听使唤地往下落,又被穆向远接住,同他十指紧扣。

  “向远哥…”

  安鹤一嗫嚅着,眼角落下透明的液体,可能是泪,也可能是激情过后的薄汗。

  第二天一早,穆向远先安鹤一起床。动静大,安鹤一也迷迷糊糊醒过来了。

  穆向远低头吻他,让他再睡。

  安鹤一捞过工作用的手机看了眼,值班医生说夜里有个病人心脏停跳,好在按回来了。

  “安安,你今年还没休假吧?咱俩一起出去玩玩?”穆向远把安鹤一的手拿回被窝,掖了掖被角。

  看了眼时间,安鹤一哼哼两声催着人走,嘱咐了句:“一路平安,等你落地我们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