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里。

  骑了半小时共享单车就彻底脱力了的陆渝, 正拿着一瓶电解质水坐在一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龙门架上。

  此时的盛曜已经去换了衣服回来, 身上不再是衬衫, 而是件黑色的运动背心。

  修长的手臂弯曲伸直之间, 肌肉绷紧显露出漂亮的线条, 拉环另一侧勾着的负重铁片, 多得陆渝一眼都数不清。

  他默默地又喝了一口水, 觉得盛曜家的地暖似乎有些太强了。

  不远处传来铁片碰撞的轻响, 陆渝赶忙低下头。

  他听见盛曜的声音渐渐靠近。

  “饿吗?”

  陆渝假装在这一刻才第一次抬起头。

  但的确是第一次的, 近距离看到如此有冲击力的画面。

  此时盛曜恰好站在了天花板上的一盏炽光灯下,冷白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 照出来一层淡淡的朦胧感。他身上的背心被早已汗水浸透,弹力面料紧紧地贴在身上,所有的线条一览无遗。

  随着他略有些粗重的呼吸,陆渝几乎能看见肌肉上跳跃活动的筋络。

  堪称扼人咽喉的强烈荷尔蒙在这一刻, 几乎将陆渝的理智全部冲散。

  同样被冲散的,还有他运动后休息了一个小时才平复得差不多的心跳。

  之前那两次,虽然短暂但深刻的触感, 在这一刻仿佛重新回到了手上。

  陆渝的脑海里,又一次地想起了自己手机里的,那张从京大论坛上存下来的照片。

  20岁少年人贲张的血气和肌肉,以往只是一张平面的图片,而在今日, 确是实打实的, 以一种陆渝这辈子也无法忘记的方式,彻底刻在了脑海里。

  ◇

  从健身房里出来, 陆渝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已经被薄荷松木的气味给填满了。

  盛曜把陆渝带到了一间没有人用过的客卧浴室,替他调好了热水。

  陆渝就抱着自己的小浴巾和衣物,站在旁边乖乖巧巧地看着。

  检查洗浴用具时,盛曜目光落在空空荡荡的洗漱台上。

  “出门右转第三个房间是储藏室,里面有没用过的洗发液和沐浴液。”

  陆渝应了一声,将手里的干净衣服往旁边的衣物架上随便一堆,出门按着盛曜说的方向寻找去了。

  而浴室里,盛曜看着堆作一团的浴巾、长袖、裤子之间露出来的那一小块短短的雪白布料。

  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搓了搓,握紧,又放松。

  略微显出来的几分燥意,像是方才一个小时的健身锻炼,还不能完全释放掉他身体堆积的多余精力一般。

  另一头,陆渝顺着盛曜说的方向一直往前走。

  出门他才发现,刚刚盛曜带他去的客卧隔壁,就是盛曜自己住的主卧。

  卧室的门敞开着,房间很大,灰白色的窗帘束起挂在两侧,阳光与微风透过纱窗投了进来。

  床铺和四周的陈设都十分整齐,整体的颜色很淡。

  陆渝也没多想,继续往前,找到了盛曜说的储藏室。

  进门前,陆渝被另外一处给吸引了。

  一路过来,还有从一楼上来,盛曜家的房间都是开着房门的,里面是什么模样的陈设,是用做什么的房间都能一眼看得清楚明白。

  但唯独,在储藏室对面的一间小房间,却是紧闭着的。

  陆渝也没多想,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就进储藏室去找沐浴露了。

  储藏室里放着的,基本就是生活必需品,陆渝找到放洗浴用品的那个柜子。

  拿出一瓶沐浴液的时候,陆渝被包装外的标签给吸引了。

  焦糖布丁?

  他想起上次盛曜说,相比起桂花蜜,更喜欢焦糖的事情。

  陆渝一直以为盛曜只是开玩笑,直到今天看到这瓶焦糖布丁味的沐浴露。

  看来,对方是真的很喜欢焦糖?

  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在健身房里看到的场景,陆渝的脸又热了一瞬。

  看不出来,盛曜这人反差还蛮大的。

  陆渝拿着沐浴液回到客卧浴室,盛曜侧身给他让开一点位置。

  陆渝便伸长了手,弯着腰把两罐东西放到了浴缸旁的置物架上。

  盛曜垂着眸看陆渝的动作,以及因为这个动作牵扯到上衣布料,而勾勒出来的纤细的一截腰肢。

  “你可以泡个澡。”

  陆渝听见身后说道。

  “没那么容易肌肉酸痛,等泡完大概刚好能吃饭。”

  “有忌口吗?”

  陆渝直起身,他想了想,“不敢吃太辣的东西。”

  他怕嗓子不舒服。

  尤其刚运动完,现在已经有点火辣辣的了,喝水也没用。

  盛曜点了点头,见陆渝没有拒绝的意思,伸手拧开了浴缸边上的水龙头。

  “精油球,需要吗?”他又问道。

  陆渝脑海里浮现出花花绿绿,气味各异的精油球图片。

  他本想说用你平时用的就好,但开口前,想起自己方才去储藏室拿过来的沐浴露。

  喉间滚动了一下。

  陆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生出来的胆子,他抬起头,看着盛曜的眼睛,问:

  “有,薄荷或者木质气味的精油球吗?”

  浴室里渐渐被水汽氤氲,哗哗的水声代替了秒针的步幅,昭示着时间的持续流逝。

  逐渐湿润的空气里,清晰明了地有了片刻的安静。

  良久,在升腾的水雾之中,盛曜转身。

  “我给你拿。”

  ◇

  浴室里雾气弥漫。

  陆渝坐在浴缸边上,身体四周是四散漂浮的柔软泡泡。

  带着令他本就因泡澡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伴随着加速的心跳而更加灼烫的松木精油香气。

  虽然没有薄荷。

  但已经有了六七分相似了。

  浴缸里的水很烫,烫得陆渝连毛孔都舒张开来。

  大脑因此而缓缓放松,在这样的温度与浴室内朦胧的灯光下,开始不自觉地思绪飘忽。

  望着冷黑色的浴室门,门板上附着着细密的水珠,时而水珠积蓄得大颗了,便顺着木板上的纹理流淌下来。

  让人想起那件黑色的,紧贴着肌肉的运动背心。

  触感再次浮现在掌心,虽是幻觉却也无比清晰,陆渝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侧的浴缸边沿,纤细的手指弯曲用力,指甲盖都有些泛白。

  蓦地,他意识到了什么。

  陆渝低下头,隔着晃动的水面,望了一眼水面下的自己。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陆渝手忙脚乱地将水面上的泡泡都扒到了自己的身边。

  直到丰富的泡沫将身体周围的视线彻底挡住,他才像一只把脑袋埋进了沙地里的鸵鸟一般,感到了一丝自我蒙蔽的心安。

  ◇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顺着楼梯旁开的小格窗望出去,能看到城市的华灯初上,四周错落分布的屋宇灯火。

  距离最近的那一栋别墅里,陆渝能一清二楚地看到重重的人影。

  客厅的餐桌繁盛而热闹,仿佛能听到一家子说说笑笑,觥筹交错的声音。

  当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渐渐滋生蔓延起来时,陆渝突然听见楼下亮着灯的客厅里,传来盛曜的声音:

  “洗完了?”

  “准备吃饭。”

  一句话将陆渝拉回了现实。

  他快步走下了楼,餐厅里,已经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的盛曜,身上还多穿了一条黑色的围裙。

  他的手里端着一只平阔碗,碗里是一碗清汤小馄饨。

  陆渝站在楼梯口,看着餐桌边摆碗筷和餐具的盛曜,带着几分浴后水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走过去时,听见盛曜说:

  “客厅有零食和润喉糖,都开过,你自便。”

  “剩下三文鱼和蔬菜,大概二十分钟吃饭。”

  陆渝呆呆地点点头。

  片刻后。

  陆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抬起头,顺着香气的来处望了过去。

  厨房里,盛曜正动作娴熟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背脊被围裙的细绳衬得更加宽阔,挽到小臂的袖口布料被肌肉撑得紧紧的。

  这一刻,陆渝仿佛再一次被拉进了幻觉。

  他下意识地摸过了茶几上的润喉糖,意外发现是自己最喜欢、吃得最多的那个牌子。

  塞了一颗到嘴里,陆渝的眼神仍旧落在厨房。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种锅铲碰撞的声音了。

  而有人叫他准备吃饭这件事,在记忆里更是模糊不清。

  陆家的父母都是传媒界的明珠,每日的应酬饭局多到吃不完,

  所以从小,陆渝就被交给了保姆。

  饭都是备好的,严格把控的,连一丝辛辣的调料,都被叮嘱过绝不能多放。

  吃的只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养料。

  所以陆渝一直挺喜欢学校的食堂。

  因为他可以偶尔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偷偷放一点辣,放一点醋,都没有人会管,会知道。

  当然,也有例外。

  去童煦家的时候,他会看到童煦那位在商界赫赫有名的父亲,笑呵呵地说“小渝来了,今天叔叔给你们露一手,做糖醋里脊……”

  他也会端坐在客厅里,看着童煦拿着牙签或筷子,在童叔叔虚张声势的笑骂声下,把未出锅的里脊偷出来,分自己一块儿。

  但陆渝从未有过今天这种感觉。

  因为他知道,那毕竟是童煦的家,是童煦的父母。

  虽然一家人都很好客,但他们才是一家人,而陆渝,他自己,是个要离开的客人。

  像是一个意外闯进繁华灯火里的他乡旅人,纵使有一刻的纸醉金迷,但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但在这一刻,陆渝看着厨房里虽忙碌但动作依然井井有条的盛曜,脑海里开始浮现出无数个场景。

  体育课趴在窗沿给他送水的盛曜

  要对刘傲文动手的盛曜

  受了伤绷着脸和他说有点疼的盛曜

  为了让他多休息一会儿而在门外被冷风吹得鼻尖泛红的盛曜

  和他说“永远值得”的盛曜……

  陆渝的心里,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

  或许,他有没有机会。

  将这样的美好,留得更久一些。

  嘴巴里含着的润喉糖,已经彻底化了。

  但陆渝仍保持着出神的状态。

  直到一股香气钻入他的嗅觉神经。

  陆渝抬起脸,看到了穿着围裙的盛曜。

  盛曜的手里拿着筷子,夹着一块煎得金黄的鱼肉。

  鱼肉上能看到黑色的胡椒颗粒,泛着一股淡淡的油脂煎炸过后的芬芳。

  “尝尝咸淡。”

  陆渝听见盛曜说。

  心中的念头在这一刻,像是被施了什么魔咒一般开始无限滋长。

  下一秒,伴随着盛曜微微放大的瞳孔。

  陆渝就着盛曜的手将鱼肉吃下。

  末了,还要伸出一截舌尖,像是未饕足一般舔了舔唇。

  而整个过程之中一直盯着盛曜看的那双漂亮的眼睛,映照着客厅里的灯光,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子一般。

  在做完那一系列令盛曜喉间发紧的动作后,陆渝带着清澈单纯的双眼,笑眯眯地弯成了月牙。

  “好吃的。”

  片刻后。

  盛曜走回厨房一路上都紧握着筷子,垂在身边的手因为过度用力,甚至绷出了数条青筋。

  客厅里的陆渝垂下眉眼,嘴角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盛曜。

  我要追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