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的一路上, 陆渝都缩着肩膀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

  只不过他眼睛看的是窗外,目光却落在玻璃的倒影之上, 看着那个在自己的镜像身后的, 那个高大的身影。

  “前面停?”司机问。

  京大的校门牌坊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陆渝回过神, “嗯”了一声。

  车子在路边停稳后。

  陆渝推开车门, 背着自己的包下了车, 走了两步, 停下。

  他本来是想赶紧逃的。

  从附属医院回来一小时的车程, 脸侧被盛曜的手触碰过的地方,直到现在都还滚烫, 甚至有些火辣辣的。

  刚刚在车上时,陆渝时不时地就要摸一把自己的脸,才能确定皮肤上没有着起火来。

  只是他突然想起来车上剩下的另一位是个伤员。

  陆渝抿着唇回过头。

  这辆车的车型比较小,盛曜的身量又高大, 让后排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逼仄。

  陆渝就这么看着盛曜手掌撑着座椅,从里面的位置“艰难”地挪了出来。

  然后坐在门边,抬头看向他。

  在这一瞬, 陆渝莫名觉得盛曜那双向来幽深不可测的黑眸,此时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亮晶晶的。

  陆渝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头像。

  他赶紧将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而就在陆渝让理智和感性殊死搏斗,终于取得了一点上风的时候。

  坐在车后座上的盛曜突然开了口。

  “腿有点疼。”

  “能拉我一把吗?”

  陆渝僵硬地伸出了手。

  京大校园很大,两个身影在路上行进着, 一个高, 一个低。

  只不过今天比较高的是陆渝,比较低的那个, 是坐着的盛曜。

  陆渝非常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把医院的轮椅给买了下来。

  否则要扶盛曜回宿舍,他觉得自己可能会丢半条命——各种意义上的。

  穿过博物桥再往前走二十分钟,便到了理工科的宿舍区。

  知行区宿舍前有很大一片草坪,草坪的尽头有一座伟人像,是京大的第一任校长,一位百年前的知名学者和志士。

  陆渝推着盛曜,走在通往知行宿舍区的校道上。

  风吹拂过,陆渝低着头,看着盛曜头顶上的发旋。

  头发还挺多。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刻,发旋的主人冷不丁地抬起头。

  陆渝:!

  “在想什么?”盛曜开口问道。

  陆渝张了张嘴,良久,将脸往旁边一侧撇了撇。

  “……其实,我下午不是在哭。”

  只是单纯的生理性泪水而已。

  并不是因为痛,或者别的什么而流泪。

  盛曜听完,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就没有了其他的反应。

  弄得一路在想怎么解释的陆渝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呆。

  当然,他主要关心的并不是盛曜以为他哭了这件事。

  陆渝更在意,也更想问的,是为什么盛曜会给他擦眼泪。

  而且还那么……温柔。

  一个看起来和盛曜不太可能搭上关系的词。

  但这话陆渝说不出来。

  到了宿舍楼下,四周的人流也变多了。

  不少同学看到两人,都侧目望了过来。

  盛曜依旧好整以暇地靠在轮椅上,偶尔神色如常地抬起头,和陆渝说上两句话。

  “这次伤的倒真是腿了。”

  陆渝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上次两个人去校医室给盛曜的肩膀上药,他问对方“需不需要走慢点”的事情。

  陆渝目移,没搭腔,但耳朵略微红了点。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别扭。

  当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虚什么。

  不过,当两人到了宿舍楼下的时候,陆渝发现问题来了。

  他该怎么把盛曜,还有轮椅弄上去?

  光其中一个对他来说,可能就够费劲的了。

  盛曜突然站了起来,单腿。

  “小心。”陆渝赶紧就要上去扶。

  只是有一个人动作比他更快些。

  “嗨陆同学。”

  陆渝看到了刘青,还有张展。

  两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明显,是盛曜让他们下来接的。

  刘青负责当人形拐杖,张展则把轮椅叠了起来,单手一提。

  原本让陆渝十分头疼的情况,瞬间就被解决了。

  陆渝:……

  “那你注意修养。”最终他也只能想到这一句叮嘱。

  盛曜说了声好,三人在陆渝的目送下,进了宿舍楼。

  回到宿舍。

  刘青将盛曜带到书桌旁坐下,一边活动肩膀,一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幸亏咱宿舍不高,就在三楼,否则还有得折腾。”

  说着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过头,看一旁正拿着手机开始处理工作消息的盛曜。

  “诶对了盛哥。”

  盛曜看他一眼,似乎心情难得地不错,“怎么?”

  刘青:“你不是有房吗,干吗大费周折的跑回学校?”

  刚把轮椅放去阳台走进来的张展听到这话,也搭了句腔:“是啊……哦,你别墅不方便上下楼是吧,但不是有电梯吗?”

  盛曜轻轻挑了挑唇角,目光落在自己书架上的,那个用来放各种磁带的上了锁的大箱子上。

  “跟方不方便没什么关系。”他轻声说了一句。

  直至今日,盛曜和陆渝一同去了一趟医院,他终于搞明白了一些事情,也下定了一些决心。

  眼前,回忆的画面闪烁。

  全是今日他看到的,陆渝的模样。

  鼓足勇气问医生能不能让他今天就做核磁的陆渝;被拒绝后咬着牙也要打电话给何主任的陆渝;以及从纤维喉镜室里出来,眼角的泪珠映着夕阳的陆渝……

  盛曜闭上眼睛,轻笑了一声。

  因为各种缘故,他躲避了太久。

  但现在,他想要上前,把那个美好的少年保护起来。

  一辈子保护起来。

  ◇

  陆渝回到宿舍。

  “小渝你的快递。”一进门,童煦就指着放在门口置物架上的一个纸箱说道。

  陆渝说了声好,走过去拿起箱子看了一眼快递单上的发货信息。

  “买了些啥?”

  陆渝伸出去拿剪刀的手顿了顿,见童煦正戴着耳机看番,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

  他稍微松了口气,道:“沐浴露。”

  果然,童煦噢了一声,没再追问。

  陆渝摸了摸自己的肩头,有些酸。

  事实证明,他和盛曜的体格差距,还有体力差距还是比较大的。

  身上带着一股医院奔波过后的消毒水味,陆渝拿着换下来的外套走到阳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衣服丢进了洗衣机,而后立刻按下了开启。

  陆渝回了房间。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不时地抬头看向储物柜,垂在膝上的手握紧又放松。

  几分钟后,陆渝拿着新到货的沐浴露走进了浴室。

  热水打湿了浴球,而后才落到身上,陆渝连续按了好几下,新开的沐浴露才从泵头里淌了出来。

  泡沫逐渐丰富,沐浴露的味道在浴室里弥漫开来。

  外头阳台传来渐近的脚步声,陆渝听见童煦的声音。

  “咦,小渝你新买的沐浴露是薄荷的吗?”

  陆渝含混地嗯了一声。

  童煦拿了东西就又回房间里了,并没有多逗留。

  “不过大冷天的,薄荷味太凉了吧……”

  声音渐行渐远,陆渝轻轻吐出一口气。

  丰盈的泡沫被浴球涂抹上肌肤的每一寸,又被水流顷刻间冲洗干净,但沐浴露的气味却长久地保留了下来。

  陆渝感受着冲刷在身体上的水流,像是逃避现实一般闭着眼睛。

  但行动却很诚实地低下头。

  鼻尖翕动,他闻了闻自己身上沐浴露留下的味道。

  是很像。

  但还差一点。

  放在浴室置物架上的沐浴露包装标签上,有一片翠绿的薄荷叶,薄荷叶的右下角,还画了两根交叠的圆木头。

  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香调:薄荷&木质

  ……

  洗完澡,陆渝吹干头发爬上了床。

  紧绷的大脑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陆渝突然觉得自己这一整天似乎都在坐过山车。

  从盛曜告诉他受伤的担心;

  再到将人扶出门,结果近乎被抱了个满怀的心跳加速;

  再到从纤维喉镜室里出来后发生的事情,几乎让他心脏停跳;

  以及送盛曜回宿舍,结果发现人家早已安排好,把室友叫下来接他上去时的,那一瞬间说不明白的失落……

  不对,不能乱想。

  陆渝强迫自己去回想之前刘青在群里说的话。

  他生病,盛曜照顾他,是出于单纯的友情。

  同理,盛曜扭伤了,自己带他去医院,其实于对方而言就是投桃报李,也是友情。

  边想边翻了个身,薄荷木质香的沐浴露气味汹涌地灌入了鼻腔。

  陆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渝?”童煦纳闷地看着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的陆渝,“你怎么了?”

  受刺激了?

  陆渝看向床下,回忆了片刻,“我记得你小时候有段时间在戒网瘾是不,你还记得怎么戒的吗?”

  另一头,沈熠天也停下了敲键盘的手,好奇地看了过来。

  “怎么还提这事儿……”童煦的耳朵红了一瞬,但还是说了,“当时就,想办法让我去玩儿别的呀,买了乐高、各种拼图、还有纪录片光盘……反正和游戏不相关的东西都能玩儿,就是不能玩游戏。”

  当时戒得可麻烦了。

  结果上了大学,还不是天天“欢迎来到峡谷”。

  “转移注意力?”陆渝总结。

  童煦点了点头。

  陆渝:“行,我试试。”

  童煦:“??你要戒断啥?”

  陆渝:……

  童煦:“不会是戒辣吧?你以后不吃辣了?”

  陆渝:“不是。”

  在童煦继续追问前,陆渝道:“我们周末去吃重庆火锅吧。”

  “好啊。”童煦果然被带走了,“要不要叫上……”

  陆渝:“不要。”

  “……小天?”童煦表情尴尬地挤出最后两个字。

  童煦的眼神落在一旁的沈熠天身上。

  陆渝:……

  他还以为是……

  “天哥一起吗?”陆渝问道。

  沈熠天摇了摇头,说道:“不了,我周末还有点事。”

  陆渝重新躺回了床上,决定尝试一下童煦提供的方法。

  他决定先刷一下视频。

  打开b站,陆渝看到他上次关注的蜂农up主更新了,于是点进去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陆渝突然想起自己的桂花蜜应该腌制得差不多了。

  陆渝记得自己上次刷视频的时候,这个up主说桂花蜜可以治跌打扭伤,消肿化瘀。

  不对,不能往那方面想。

  陆渝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了视频之中,思维努力跟上up主的内容。

  这期更新算是个日常vlog,up主带着自家的大狼狗去蜂场打蜜。

  开始还好好的,up主一边劳作一边对着镜头科普一些相关知识。

  只是到了视频的后半段,意外出现了。

  大狼狗闻到蜂箱里的蜜糖味,有些馋了,就凑了过去,对着蜂箱左闻闻右碰碰。

  结果有只蜜蜂应激,直接把大狼狗的鼻子叮了一下。

  视频里响起一声狗叫。

  “哦哟哟哟委屈了,好好好不委屈……”

  Up主搂着扑过来甩尾巴蹭自己的大狼狗,像哄孩子似的哄着。

  与此同时弹幕里一片密密麻麻的“哈哈哈哈哈”,几乎把人物全都盖住。

  陆渝却没笑出来。

  他在回忆。

  之前的视频里,这只狗向来都是威风凛凛,上山下路都跑在前头开道,听主人的说法,这狗是捷克狼犬和其他品种的串儿,不管是血脉,还是狗展现出来的气质,都可以说是相当漂亮。

  身形肌肉流畅,灰白色的毛发带着点狼性的粗糙感,的确很明显是捷克狼犬的特征。

  但此时被蜜蜂叮了一下的大狗,完全没了平日的风范。

  陆渝看着那把脑袋埋在主人肩头,蹭来蹭去还甩尾巴,像是在撒娇的大狗。

  他脑袋先是出现了那双映着灯光的黑眸,带着几分罕见的亮晶晶抬眼注视着自己。

  而后又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个低沉的嗓音。

  ……

  “抱歉,有些累了。”

  “腿有点疼。”

  “能拉我一把吗?”

  ……

  良久,陆渝缓缓地抓住被子的沿角,拉高,捂住了自己的脸。

  还戒断。

  他觉得自己恐怕是要完蛋。

  ◇

  陆渝腌制好了的桂花蜜放在冰箱里,一直没有打开。

  直到周末。

  跟陆渝吃了顿重庆火锅回来的童煦,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轻微的上火。

  他先是跟陆渝要了含片,但想到含片那股怪怪的药味,还是放下了。

  “小渝,你的桂花蜜能吃了不?”

  “这些含片应该也是药吧,少吃一点,对身体不好。”

  陆渝也正拿着一板含片准备弄两颗来吃,闻言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手指将封包的锡纸撕下来一小片,捻成一小块,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响。

  “能喝了。”陆渝在童煦的注视下站了起来,“我去拿一下。”

  座位离冰箱也就几步的距离,陆渝却有种长路漫漫的感觉。

  他倒不是不舍得……

  “哎小渝,我看网上说,在中医的说法里桂花蜜还能治扭伤?我看看……桂花活血化瘀,蜂蜜消肿消炎,可外敷,也可内服……”

  童煦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他正拿着手机刷小某书APP。

  “这大数据监听也太恐怖了吧,我们刚说完就刷到了。”童煦感慨了一句,“不过,你要不也给盛曜送点桂花蜜,他不是扭伤了吗?”

  陆渝的脸被冷藏室的光照亮了一瞬。

  他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将桂花蜜的罐子拿了出来。

  陆渝三两步回到自己书桌前,给自己和童煦的杯子里各放了两勺桂花蜜,又找了个干净的玻璃瓶,分出来一半。

  像是被童煦提醒了一般,陆渝说:“也对,我拿一些给他吧。”

  童煦拿着手机打字。

  [煦煦:@S 你在宿舍不,小渝给你送东西]

  [S:?]

  “哦哟,居然秒回。”童煦惊叹了一句,拿起手机拍了一张陆渝的照片,发在了他们公选课的群里。

  陆渝忙着将桂花蜜分装出来,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等他弄好,拿过手机想着该如何和盛曜说这件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群里那个蓝天白云的头像给自己发了个小窗消息。

  [S:今天不在宿舍]

  陆渝:?

  切出聊天界面,点进群聊获知了真相的陆渝:……

  罢了,也好,反正他也想不清楚该如何跟盛曜开口。

  [Lu:下周二公选课带给你?]

  [S:嗯]

  [S:多谢]

  了却一件心事,陆渝轻松了不少,端起热乎乎的蜂蜜水喝了一口。

  就在他打算放下手机时,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推送横幅,陆渝扫了一眼,是他关注的蜂农up主更新了。

  《冬天快来了,给你爱的人送一罐蜂蜜吧》

  “咳咳咳……”

  陆渝抽了张纸巾擦嘴,同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只是呛了一下。”

  耳朵再一次有些热,陆渝决定去走廊吹吹风。

  端着杯子一边喝蜂蜜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陆渝突然感受到了一些目光注视。

  他纳闷地仰起脸看了一圈,发现不远处的楼梯间里,有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在看着自己。

  两人碰上了目光,那男生似乎是抬起手朝陆渝晃了晃,而后便立刻转身跑上了楼,消失不见了。

  陆渝:?

  自己好像不认识那位同学吧?

  好奇怪……

  ◇

  周二下午,陆渝没课。

  他吃过午饭就早早地回了宿舍,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

  这些“东西”,主要就是今晚要给盛曜带的那一小瓶桂花蜜。

  陆渝找了个之前参加什么活动的时候,别人发糖果零食的纸袋子,把那罐桂花蜜装了起来。

  看着硬纸袋上漂亮的花纹……陆渝觉得这东西更像个精致包装,准备许久的礼物了。

  算了,不管了。

  陆渝的手机震了两下。

  [头上不要带点青:@Lu @煦煦 你们俩下午有空不?]

  [煦煦:上课ing,在听《红楼梦》赏析【耶】]

  陆渝看刘青连发了两个哭着跑的表情包,很着急的样子。

  [Lu:我就晚上公选课,下午有空,需要帮什么吗?]

  陆渝心想这也刚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没日没夜,想来想去就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然后他就看到了刘青的回复。

  [头上不要带点青:太好了!!]

  [头上不要带点青:盛哥下午要去医院做理疗和康复训练,老师临时找我,张展有课]

  [头上不要带点青:辛苦你啦@Lu]

  陆渝:…………

  他很想知道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念头刚落,他多了一条小窗消息。

  [S:在哪见?]

  陆渝到知行区的时候,刘青和盛曜已经在宿舍楼下了。

  远远看见时,刘青还朝陆渝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

  “人我就交给你了。”刘青说道。

  陆渝点了点头。

  盛曜的左脚踝已经绑上了固定的弹力绷带,因此看上去比右腿粗了一圈。

  陆渝看不太清实际的伤势,只能问道:“好些了吗?”

  “大部分消肿了。”盛曜如实说。

  “那就好。”陆渝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桂花蜜。”

  盛曜伸手接了过去,将袋子里的方形小玻璃罐拿了出来,仔细打量。

  阳光下,蜂蜜呈现出琥珀的颜色,被糖分腌制过的桂花悬浮其中,像是琥珀封存住的金箔。

  良久,他抬起头朝陆渝挑了挑唇。

  “谢谢。”

  语气十分认真。

  “我会喝完的。”

  陆渝正想上前推轮椅,却见盛曜把蜂蜜罐放回去后,盯着那硬纸袋看了起来。

  而后,他形状好看的剑眉轻轻挑了挑。

  “喜糖?”

  陆渝:……?

  身体下意识地箭步上前,陆渝就着盛曜伸过来的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在纸袋的背面右下角,有一行灰黑色的小字。

  婚礼庆典喜糖礼盒。

  陆渝:……

  他想起来了,这好像是他之前去哪个远方亲戚的婚礼的时候带回来剩下的。

  “只是个包装袋。”他干巴巴地来了这么一句。

  “嗯。”盛曜爽利地应了一声,将袋子放好,“随口一问。”

  陆渝带着点怀疑。

  他怎么觉得盛曜是故意的。

  “打车?”陆渝问了一句。

  就见盛曜指了指一旁的一个下坡路,示意他往那边走。

  陆渝带着几分疑惑,推着盛曜拐了个弯儿下坡。

  然后就看到宿舍楼底下停着一辆车。

  他看不懂牌子。

  但直觉告诉陆渝,应该不便宜。

  两人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陆渝安全带扣到一半,想起来道:“你的腿……”

  盛曜看了一眼自己的患处。

  陆渝了然,伤的是左腿,右腿没事,依然踩油门刹车。

  看着窗外掠过的校园风景,这还是陆渝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和速度游历整个校园。

  同时,他也是第一次对于盛曜这个人的“年少有成”产生了一种实感。

  21岁,大三,大一白手起家到现在坐拥一家准上市公司……太多遥不可及的头衔让传闻中的那个“盛曜”让人有些没有概念。

  但这两个月来的接触,从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校医院……让陆渝觉得其实盛曜其实也是一个普通的男大学生。

  而现在,这两个认知发生了交错,让陆渝有了一种说不清是更恍惚,还是更真实的感觉。

  “车门的置物架上有没开过的水,渴了可以喝。”

  盛曜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让陆渝回过了神。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盯着驾驶座上的人看得太久了。

  但幸好,盛曜似乎在专心开车,并没有发现。

  只是泛红发热的耳根,让陆渝决定还是喝点水,给自己降降温。

  陆渝从车门侧的置物架上翻出来一瓶水。

  他拧了一下瓶盖。

  没拧开。

  陆渝眨了眨眼,擦了擦手,又拧了一下。

  还是没拧开。

  漂亮的眉毛不自觉地皱起,陆渝抿着唇,开始尝试起各种方法,同时也尽可能地保持着小的动静。

  可那瓶水的瓶盖就像是被焊死了一样,根本拧不动一丝一毫。

  直到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

  陆渝抬起头,看到了前方倒计时中的红绿灯。

  他默默地把水递了出去。

  某位伤者再一次展现出了,即使受伤也依旧能把陆渝完全压制的力量。

  这一次去的医院不是京大附属医院,只是离京大比较近的一家三甲医院。

  上次拍完核磁,确定盛曜的韧带没有撕裂后,医生就叮嘱他制动,先冷敷两天然后热敷即可,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找一家有康复医学科的医院做一些理疗项目。

  陆渝将盛曜安置好,拿着身份证和病历本去给他挂号。

  将身份证递进窗口的时候,陆渝瞟到了上头的照片。

  他刚刚似乎看到,这身份证的有效期是六年前开始的,大概也就是盛曜高一或者初三的时候?

  而照片明显也不是现在的年龄,怎么说呢,和现在的盛曜还是有些差距的,虽然都很帅。

  现在的盛曜,是一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场。

  而照片上那个时候的盛曜,五官似乎还没长开,不过其实已经带了几分凌厉的气质了。

  陆渝脑海中想到了龇牙咧嘴的小狼崽,年龄不大,但气势到位,而且真有什么事情是敢拼命的那种。

  和现在倒是有几分相似。

  正沉思,陆渝听到耳旁有人问了一句。

  “在想什么?”

  他下意识地道:“这照片是啥时候的呢?”

  说完,他眨了眨眼。

  低头,对上了盛曜的视线。

  陆渝僵硬地被人拿走了手上的身份证和病历,他看着盛曜将身份证收好,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

  “高一的时候。”

  陆渝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那他没猜错。

  “还有什么想问的。”盛曜看着他,眼底似乎有点兴味,“或者想说的?”

  陆渝张嘴:“没……”

  其实他想说,高一的盛曜让他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但陆渝想不起两人在大学之前在任何场景下见过。

  可能是因为最近见面太多,而高一的盛曜的长相和现在已经有几分现在的棱角,因此让他多了几分熟悉感吧。

  乘电梯上了五楼,陆渝将单子递给导诊台的医护小姐姐。

  这一整片区域都是康复理疗科,用一个大的玻璃房圈了起来,大部分占地是康复理疗器械,有六七十岁的老大爷老太太,但同样不少的,都是年轻人。

  “打工人的身体,是这样的。”

  也许是陆渝目光里好奇的意味太过明确,那小姐姐给他解释了一句,笑容有些无奈。

  她伸手指着一旁瑜伽垫上正泡沫轴滚背的一个胖小哥,“那个,程序员腰背疼,做了放血拔罐,还有三个疗程的筋膜枪了。”

  “那个小姐姐,快消外企的主管,肩颈硬化,来的时候胳膊都抬不起来。”

  “当然了,最多的情况和你们类似吧。”

  医生小姐姐往另外一边一指,一个男生正拿着弹力带活动脚踝,旁边的女生扶着男生的手臂给他借力。

  “成对儿的大学生,一个受伤,一个贴心陪护。”

  陆渝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

  同时也觉得对面那两人似乎有点眼熟。

  不过还没等他想通,对方倒是先看过来了。

  陆渝就见那高大男生朝这边招了招手。

  “哟盛哥,还有陆同学,这么巧你们也来这儿啊?”

  陆渝想起来了。

  这俩那天盛曜在球场扭伤时,旁边的那对情侣,男生叫武山。

  武山的腿扭伤了两个多月了,他的情况比盛曜严重得多,韧带断了一条,因为他经常要打球,运动剧烈程度比较高,没办法选择保守治疗,只能手术。

  目前处于术后康复期,每周定期来医院做三四次康复训练。

  当然,这些信息都是他女朋友帮他记的,武山本人的直脑筋完全记不住这些。

  “我反正是记不住,听媳妇儿话就是了,媳妇儿叫我康复我就来康复。”武山十分理直气壮地搂着女朋友,声若洪钟地洒狗粮。

  旁边瑜伽垫上,滚泡沫轴的程序小哥幽怨地往这边望了一眼。

  随后起身,收起器械,留下一个离去的孤独背影。

  “你咋样,严重不?”武山朝盛曜抬了抬下巴,问。

  陆渝低下头,却不料碰上了盛曜望过来的眼神。

  陆渝:?

  怎么看自己?

  只见那双形状漂亮的薄唇轻轻开合。

  “医生……是怎么说的来着?”

  陆渝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应道:“些许组织水肿和韧带增厚,没有撕裂阴影,注意制动,有空来做理疗康复。”

  盛曜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是想起来了。

  他抬眼,看向对面搂着女友,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的武山。

  “嗯,我也,记不太清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