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两人图书馆见面的时候，池然几乎龙卷风似的冲了过来，嘴巴里叼着苹果汁。
顾忌着周围几十双眼睛,他们所在的角落里也有人，才没社死的扑进江时怀里。
江时给人拖了拖椅子,让池然坐好点,问，“水呢？”
让池然给他买的水，池然忘了,这会一愣,把手里苹果汁递过去。
江时无奈喝了一口，没解渴已经到底了。
“我去买水。”江时说。
池然跟着站起来,一道出去。
图书馆里的超市连着个花园平台，这个点没什么人，两人买完东西去里头走走,边走池然便“啪啪啪”手机上打字,和江时交换情报。
把昨晚惊心动魄的经历又是一番讲述，配合着脸上表情，比冷冰冰的文字确实起伏多了，昨晚没给到的安慰现在弥补上。
江时停下脚步抱了抱他，摸了摸头，“吓坏了。”
池然其实害怕的劲早过去了,可江时要是安慰他，就忍不住委屈,但当下委屈那不是最重要的。
【江时,妈妈虽然是松口，但我觉得她其实没那么能接受,加上最近家里的事有多，爸爸那也得妈妈操心，她很累了，我肯定不能再给她添堵。】
江时沉默了几秒，“我明白。”
池然犹豫了会。
【爷爷知道我们的事吗？】
江时先是摇头，“现在应该....”又叹了口气，改了口，“可能还是会知道的。”
池然神情黯淡下来，眼底愧疚，他的眼神躲了那么一秒，被江时捧住脸，转了过来，江时认认真真说。
“你不需要愧疚，也别觉得抱歉，是我喜欢你，也是我追的你，如果不是我刺激你逼你，你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么左右为难的地步不是吗？相反的，你的妈妈同意了，我的家人却成了阻碍...我很抱歉。”
【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不喜欢你，你逼我刺激我都没用，我既然喜欢你，我们之间就没有谁连累谁这回事，我是对爷爷愧疚，因为爷爷给我做好吃的对我很好，我对妈妈也愧疚，让妈妈伤心，但是你不是说过，性取向自由吗？虽然喜欢男生是小众了点，但我喜欢你没有错。】
池然眼神头回那么坚定，弄得江时心软软，他其实先前想过很多次未来和家人坦白的场景，可能会在他们大学毕业，他总觉得到那会他们的感情才会稳固些，就算父母反对，池然也会勇敢告诉父母，他们真心喜欢，不会分开。
可事情发生的比预料中早太多，他们认识了八个月，交往不过短短三个多月，他总认为池然会退缩，不敢让这段感情在没长成苍天大树前曝光，可还是出了差错，在得知他妈去和池然妈妈摊牌时，他的心慌意乱压根不比池然少。
他以为他们会很难，结果却不是，池然足够喜欢他。
“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你没心没肺，也不会胡乱吃醋了。”江时轻声说。
池然略微茫然，不明白江时忽然说这个什么意思，江时也没解释，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后就学校里一块写作业，放学就各自回各自家。”
分开是必然的，当前的局面其实已经是最好不过，起码没被逼着分手转学，池然妈妈让步不代表能接受他，松口和眼皮底下还得天天见着是不一样。
而爷爷的态度不明，但江时不认为他妈会选择不告知，这简直就是变相放任两人黏糊。
池然也是这么想的，可两人说是说开了，事情定下来肯定是会有情绪，改变不了只能往积极方面想。
【其实也没关系的，学校里我们还是在一起，周末也可以一块出去玩，没区别的，我会好好学习的，就一年半，等我们上了大学，就没人能管我们。】
一年半，还是有个盼头，江时点了点头，“好。”
他摸了摸池然头发，似乎还有些什么想说的，不知道怎么问，池然越发的和他心有灵犀，自己说了。
【爸爸的事我能接受，心态也很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希望爸爸自己能想开点，公司是他的心血，但我和妈妈不管怎么样，都会支持爸爸的，而且只是没有以前有钱，又不是沦落街头。】
池然表情不像一丝勉强，江时放心了，“是。”
池然点了点头，用力又抱了抱江时，露出微笑。
【会好的，不会一直糟糕下去的。】
-
池然天性便带着一丝乐观，加上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熏陶下，总是向阳的。
家里的事，江时的事，他总觉得一切虽然在意料之外，但是总能慢慢好转的，只是有时候现实并不会因为心态乐观的原因而转变。
家里的气氛还是不受控地一天比一天沉闷，就连五一假期也不例外，家里不像往年，没有了任何的娱乐安排，露营烧烤也取消，池然只跟江时C市里玩了玩，不到七点回了家。
池爸爸心事重重，也不再总爱逗着池然，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在这么僵持一个月后，和池然摊了牌。
原来公司去年下半年便出了问题，一笔资金上的漏洞怎么都弥补不上，导致后续一连串问题的发生，池爸爸为此费尽心神，想了各种办法，能借的也都借了，之前池然撞见的和路叔叔的争吵，便是路叔叔想劝爸爸及时止损，可池爸爸不愿意心血白费，最终还是一意孤行。
之后砸进去的钱打了水漂，公司面临破产清算。
妈妈是最近才知道的，也劝爸爸放弃，但爸爸总守着那么点执念，苦苦撑着，只是再瞒是瞒不下去，房子已经托人打听买家，决定出售。
“以后的生活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爸爸也不能给你很多的零花钱。”
沙发上池爸爸很是颓丧，人早已瘦了一大圈，池妈妈握紧池爸爸的手，眼底有泪花，池然也忍不住泪眼汪汪，抓住了爸爸妈妈的手。
终于能把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
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他以后也能挣钱，不需要爸爸妈妈压力那么大。
池爸爸欣慰的笑了，又长长叹了口气。
-
池然一直以为，爸爸说出了这件事，他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这事便过去了。
可随着房子售卖的事，爸爸生意失败公司破产也在家庭群里传了出去，议论声看笑话的都有，池然不至于不知道，只能一遍遍告诉爸爸，没关系，都是不熟悉的亲戚，爸爸眼底的苦笑显然并没被安慰几分。
端午要吃酒，节假日的酒席避免不了，池爸爸还是答应了，不愿意显得碰上事一蹶不振。
池然便还是和那些表弟表哥坐在一块。
可酒席的开头便不那么友好，原先一个个巴结奉承的亲戚们话里明里暗里的挖苦，到中途喝高后，端起高高在上批判的姿态，说池爸爸过于自信栽了跟头。
池妈妈强忍着情绪，却也挡不住池爸爸酒水一杯杯往肚子里倒。
直到尖锐的刺刺到了池然这，起因在听着爸爸被一通奚落池然强忍着泪水，结果七岁的表弟一句“我爸爸说你爸爸活该，贪心的吝啬鬼”，彻底激怒了池然。
表弟满头发被泼上的可乐，嚎啕大哭。
很快吸引大人动静，所有人围了过来，铺天盖地的指责，同往日里池然被高高捧起截然相反。
“多大了不能让让弟弟，这孩子就是太娇生惯养了。”
“老池啊，儿子还是不能太溺爱，现在不管以后出社会，可有人替你教训他。”
池妈妈过来护住了池然，池然死死地瞪着人群中对他向来和颜悦色的大伯，周遭的视线锋利，池然第一次知道，他从小到大的顺遂，是爸爸妈妈用金钱维系住的。
“要我说啊，老池，该不是你这儿子克你吧，这公司几十年的心血啊都给搞没了，你这以后日子难过，总不能指望你这哑巴儿子..”
声音淹没在巨响中，瓷盘清脆的四分五裂，溅射的汤水使得同桌的人纷纷退避开，池爸爸掀翻了转盘，起身牵起了池然的手，和池妈妈一道离开了包间。
-
一场酒席，罕见的不到八点结束，池然到家，和妈妈一块把爸爸扶上了床，爸爸喝的多了。
池妈妈摸了摸池然脸颊，疲惫地安慰他。
“别多想，早点休息，宝贝。”
池然没在那群势利眼的亲戚面前哭，那太丢脸，现在对着妈妈的安慰也不能哭，妈妈心里更难过，他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也摸了摸妈妈的脸当作安慰，脚步颤抖着回了房间。
没人了，终于没忍住泪水决堤，他埋头哭着好一阵，觉得自己没用，才模糊着眼睛给江时发消息。
他没告诉江时发生了什么，因为不想让江时再担心，他对江时抱怨的够多了，江时不应该再为他家里的事承受所有负面情绪，可他想见江时，只是想要江时的怀抱，抱一抱他会好很多。
江时的消息回的快，池然拒绝了江时大晚上过来，说是还在酒店里，到的时候发消息。
他洗了把脸，把哭过的痕迹藏了藏，又在家等了一阵，确定妈妈的房间熄灯，才偷偷出了家门打了车。
十多分钟到了别墅楼下，池然打起精神努力笑了笑，让自己不那么垂头丧气，才摸出手机打算给江时打视频，别墅里头的门却忽然被推开。
他一愣，视频还没打呢？
下秒视线里出现熟悉身影。
-
江时等到了十点，没等到池然。
消息是八点半发给他的，足足一个半小时。
【江时：还没结束？】
江时坐在桌前，出神的摆弄着桌上的小薄荷，薄荷叶子有点蔫巴了，他原先以为这种植物很好养，该是能一直活着，可好像也到了期限，一天天衰败下去。
手机传来震动是好几分钟后，江时低头去看。
池然的消息简洁。
【池然：嗯，太晚了，今天先不过去了。】
酒席这种事没个准，十点没结束也很正常，江时想回好，却不小心按到了视频通话的界面，想着打都打了，便等等。
可池然没接，视频自动挂断后，跳出来池然的消息。
【池然：妈妈在边上，不方便，我们明天见。】
【江时：好，那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池然：嗯。】
手机屏幕暗下，池然埋在被子里，床单晕开深色的水渍。
被子里的战栗持续了很久很久，到池然感觉身上出了汗，黏腻的难受，才钻出被子，拿起凌乱不堪的被子里的手机，已经十一点了。
他网上外卖了冰块，打算一会给自己敷眼睛，其实不是实在忍不住他不想哭，怕妈妈第二天察觉到，但是现在估计也没好到哪去，决定明天一早就出门，在妈妈醒来前。
江时那边，找个借口就不见了。
池然抹了把生疼的眼睛，打开微信，给江时发了条消息。
【池然：到家了，好困，你早点休息。】
江时的消息是秒回的，显然是在等他，发来了一个问号，不待池然反应，又一条消息追了过来。
【江时：下楼，在你小区门口。】
池然握着手机心跳都漏了半拍，大脑宕机。
【江时：我现在进去，你不下楼我就上去敲门了。】
池然心慌下回复。
【池然：我睡了。】
江时那边安静了很多，才有消息发过来，笃定的语气。
【江时：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
池然不是被江爷爷骂他的话赶走的，是失望的眼神。
那眼神没了慈爱，心痛的。
池然站在那，隔着雕花的铁门，江爷爷没给他开门，老人复杂的眼神，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希望池然以后别来了。
学校里老人家没办法，江时的态度劝不动，可再眼睁睁看着池然在家门口，眼皮子底下，老人很多时候还是会觉得，他应该是老了，老眼昏花，才会一点察觉不到，要是他早点发现，两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
纵然也了解这个群体，可发生在自家孙子身上，还是接受不了。
对着池然江爷爷无法疾言厉色，也是真心疼爱过，可池然越是感受过爷爷的好，这么一句话就足够崩溃了。
在和江时的事情被知道后，他自觉没脸见爷爷，现在过来也没有想再进去打扰爷爷，他只是想让江时下楼，在房子外边，陪他说会话抱一会就好。
可在江爷爷痛心疾首的目光中，他早就没了再给江时打电话的勇气。
好像一下子，全世界的事都糟糕了起来，亲戚们的嘲讽，爸爸的愤怒和妈妈的无力，还有此刻江爷爷的失望，他觉得江爷爷是恨他的，一开始就不该让他呆在江时身边。
他现在也确实连江时的面都见不到。
池然觉得被抛弃，再也没法安慰自己事情发生了要乐观，他没脸再站在江爷爷面前，几乎狼狈的转身跑了，回到家，也只有躲在房间里锁了门，才敢痛痛快快哭出了声。
他骗江时自己不过去，可不知道江时挂了视频就打了车过来，站在路灯的阴影下，不那么醒目，怕回来被池妈妈看见添堵，江时只知道池然想见他，再晚也是要见一面的。
凌晨的点，几乎没什么车，保安亭里的大叔都昏昏欲睡，江时没等到池然家里的车开进来，等到了池然打来的电话说是到家，便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池然去过他那了，被爷爷拦回去了。
风吹过，也带不走心头的焦灼，更像是添了一把火，夏天就连风都藏着难耐的躁。
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江时抬眼望过去，昏暗中隔着距离与池然遥遥对视上。
-
他们没地方可去，索性在小区昏暗的角落里，供人休息的长椅上坐下，池然才得到了迟到的拥抱。
跑的太急，池然连手机也没带，但此刻也不需要言语，他想要的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哪怕身上被汗液浸的黏腻不堪。
他们就在黑夜中静静抱了好一阵，池然把眼泪都哭干了在家里，抱着江时没再哭了，反倒是在江时怀里有些困意，闭紧的眼睛被江时轻微晃了晃，醒来。
“困了？”江时问。
刚才没有很困的，因为很伤心，现在才困，被江时疗愈的差不多。
池然点点头，从江时兜里自顾自摸出手机，密码是他的生日，他逼迫江时改的。
【有点，江时，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江时大老远过来，可还是得让江时回去，他们早就没有了在对方家里过夜的资格。
“...好。江时点头。
【爷爷知道你过来吗？】
池然犹豫的问，眼底有些惶恐，江时看着他，说：“不重要。”
他低头在池然眼皮上吻了吻，池然眼睛很漂亮，刚认识的时候他就这么觉得，里头总是天真而浪漫的，可好像现在哭的总比笑着时候多。
池然应该是很累，既得安抚家里的情绪，还得面对他家人的目光，前者他帮不了忙，后者是因为他导致的。
他主动的，却没有保护好池然，可对方也只是湿润着眼睛对他说。
【回去别和爷爷吵架，我理解的。】
江时心口细细密密的疼，“好。”
送池然上了楼，池然挥挥手进家门后，江时才离开。
心很乱，沉沉闷闷的堵着，他在外面漫无目的走了好一阵，将近凌晨两点才打车回了家。
别墅一楼灯亮着，江时推门进去，江爷爷在等他，老人家熬不了夜，眼里泛起血丝。
江时刚来C市，出去彻夜不归，江爷爷就是这么等着他，最后江时被逼妥协，开始有了门禁，而现在又是如此，江时只觉得疲惫。
“您早点休息吧。”
他是真的累了，从老人家身边经过时，江爷爷没忍住，“小时，就真的分不掉吗？”
“...不分。”
这样的对话重复过很多次，永远得不到解决，却永远再重复，熬的双方精疲力尽。
“你们还小，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就先分开几年都不行吗？”
时间久了就淡了，不要一时冲动。
“不行，人生有多少个几年？”
十六岁的池然，十七岁的，十八岁的...错过了就再也没法重来，为什么要留这么大的遗憾？他不愿意。
江时看向爷爷，眼里是试图被理解却永远无法被理解的难过。
“爷爷，什么都是我主动的，我说过很多很多次，他家里现在遇到事，已经很累很辛苦了，您不是一直很喜欢他吗，为什么现在连您也这样。”
江爷爷颤抖着，“我是你爷爷啊。”
“可他是我喜欢的人。”江时垂下眼，茫然又无力，嗓音低了下去，“你们好像永远都没法懂，好像我说再多遍的喜欢都没有意义，仅仅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去伤害我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