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然请了病假,江时心情也不好。
为了给池然独处的空间，只好心不在焉学校里熬，熬到放学回家,江爷爷在院子里小椅上听曲。
傍晚风吹过来有了凉意，江爷爷眯着眼睡着了,江时放轻动作进了屋子,客厅里拿了毯子给爷爷盖上，江爷爷迷糊醒来。
“回来了啊？”
“嗯。”江时无奈，“爷爷,以后您就回房睡,别感冒了。”
“哪那么容易感冒，爷爷成天外头运动呢。”
江爷爷的户外活动可丰富,周末约了老友爬山呢，挥挥手打发小孙子，“你去楼上看看那孩子,中午又没吃多少,呆房间一整天了。”
江时丝毫不意外池然窝着不动弹，上楼推门进去，窗帘都遮着严实。
他以为人在床上，才发现池然地上坐着，听见动静手飞快往后掩。
“坐地上干嘛？”
江时收回视线，弯腰去拉他。
池然摇摇头,江时也没说什么，其实他都看见了,手机上在翻和路衍的相册。
把人拉起来,又把帘子开了，推窗通通风,回头池然把手机正揣兜里，不出意外眼睛红红。
“去看看兔子吗？”
小兔子昨晚江爷爷就抓回来了，手心上小小一团，耳朵上混了灰色，其他地方都是白毛，池然还是很喜欢的，和江时一道出门下楼。
江爷爷还在院子里，池然从窗户里头打了个招呼，江爷爷笑着挥了挥手。
两人才从后边的门去花园里。
花园里秋季的花朵开的正艳，香味混在风里，很是好闻，有蝴蝶扑颤着翅膀转悠，而在花园挨着的小木屋边上，围出遮风挡雨的小片栅栏。
小兔子软乎乎的，在绿色的草丛中蹦跳，耳朵一晃一晃。
江时抱出来，拎到了外头的花园里，一落地小家伙就往池然那蹦，池然蹲下，小家伙毛绒的脑袋就蹭进他手心。
“喂点胡萝卜吧。”
江时把萝卜给池然，萝卜很小，是水果萝卜，因为兔子也不大，大的咬不动。
池然接过来喂，小家伙嘴巴吧唧吧唧的，吃的认真又专注，很快一根小萝卜见了底，江时又递过去一根，接着啃起来。
“怎么办？”江时忽然说。
在池然看过去时，佯装苦恼的耸了耸肩，“兔子吃的都比你多了，你现在兔子都比不上。”
往常池然那是听不得这种话，必须怼回去，但现在江时怎么逗，池然也不回应，只是低着脑袋，看小兔子慢慢吃饭。
天色缓缓暗下，小兔子吃完饭，又被抓着玩了会，才放回窝里，抱着根草准备入睡了，憨态可掬的模样让池然没忍住又摸了摸。
江时捏了捏小兔子耳朵，“走吧。”
之后两天天气好，周末江时就陪着池然，原本想带出去散散心，但池然连小区门都不愿意出，很抵触，便只好作罢。
于是每天的活动就是早上买早点，松鼠池然是不喜欢了，但江时还是会拉着他小公园转转，然后就是回房间，池然执着的要把窗帘拉上，躺在床上就睡觉，饭点江时喊他，起来随便吃两口，然后晚上看看兔子，一天就这么结束。
池妈妈打来的视频池然会接，但聊不了几分钟就挂断，周日晚上江爷爷没回来，餐厅里给他们叫了餐，满满一桌子精致食物。
知道池然没胃口，江爷爷特地让好友挑最拿手的做，可池然还是没吃多少。
短短一周时间，下巴都尖了些。
吃完饭江时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客厅沙发上池然肩膀一抽一抽的，听到动静才慌乱的手往脸上抹，这已经不止一次，两天时间呆在家里，才知道池然偷偷哭的频率有多频繁。
江时当作没看见，只说，“今天兔子还没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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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总是无忧无虑的，啃着水果萝卜，餍足的动动耳朵。
江时捏小家伙耳朵，柔软的身体便往旁边挪，嘴巴不停地在吃，虽然半天也才啃掉红萝卜尖尖。
“下周去上学吗？”
江时开口时，池然喂着兔子的手顿了下，摇头。
江时没说话，池然便也安安静静喂兔子，到小兔子今天大概是饱了，只啃了三分之一胡萝卜，嗅嗅闻闻也不再吃，才从池然手里拿回胡萝卜，丢回了边上小木屋的筐里。
“起来吧，蹲那么久腿不酸？”
池然不酸，又摇头，江时只好好陪他蹲着。
小兔子柔软的身体发烫，吃饱了也不愿意蹦跶，就那么趴在草地上，一会又翻身露出肚皮。
小兔子被带回的第一天，就意外有“躺平”的技能，还挺神奇，池然于是就揉它肚子，软乎乎，手感很好。
两人就这么蹲着，到夜幕一点点低垂。
后花园里的感应灯亮起时，天色已经浓墨似的黑沉，月亮没出来，便只有微弱的灯光映着池然半边面颊，秋风凉凉。
“真打算就这么下去，耗到路衍出国？”江时开了口，“还是你觉得，不见他跟他生气，他就能为你留下来？”
池然手上瞬间收紧的动作，小兔子被捏疼受惊，翻身往江时那蹿过去。
“...”
从池然被告知“路衍离开”那天起，这个名字就成了池然的逆鳞，江时只提过一次，便再也没当池然面提，怕激起池然反应，可他给了池然一周时间，只是显然，有些事不说明白拖着没效果。
池然眼泪砸下来混进泥土里，在江时意料之中，却还是从兜里摸出手机，发抖的指尖在夜色中手机的荧光中敲打。
【我没这么想，他走，是我不要他了。】
池然除了第一天那么声嘶力竭的哭，其余时候只要不提路衍，他都一副想要表示自己不在意的模样，还是头回情绪这么激烈，可狠话说的再斩钉截铁，偏偏眼泪流的比谁都凶。
对路衍的伤心转成了对江时污蔑他的怨恨，他没有这么幼稚，并不会觉得他这样路衍能留下来，那太天真了。
“那为什么不去学校，你知道这样没有意义。”
江时晚上的话格外直接，一点不迂回，池然受不住，心灵脆弱。
【我不想去不可以吗，你嫌我烦我就走，我不住你这里了。】
池然说要走，可只是对着江时哭，哭到整张脸都湿了，江时也没说什么，等好半天哭累了，默默地流着泪。
“路衍每天都有给我打电话，问你状态怎么样？吃的好吗睡得好吗，他很想来看你。”
江时缓缓道，“但他不敢，知道你伤心生气，克制着连消息都很少发，他说他挺后悔的，做不到就不该承诺，如果没许诺过和你上一个大学，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
会的，池然心里回答，他还是会的。
如果他和路衍只是普通朋友，如果路衍不要对他那么好，如果不要陪在他身边十多年，他才可以做到不难过，可路衍为什么总是包容他的任性，为什么一点点娇惯他，为什么要说永远不分开说陪他一辈子，然后自己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去一个连时差都隔着那么远，人人都不说中文的地方。
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办入学要多久，学校的假期和他们一样吗，父母如果没有时间路衍都没成年怎么回来？回来又能呆几天？
池然不能想，想了就很崩溃，明明他都接受了路衍搬家，为什么还要去国外呢？
“很早他父母就想去国外了，一直是路衍不愿意，和他爸妈吵过很多次，你暑假撞见的那次也是因为这事，但当时的情况还可以控制，家里人也就妥协了。”
江时想去给池然擦眼泪，可还是忍住了。
“他爷爷生病的事没告诉你吧，需要住院治疗，老人年纪也大了少不了要照顾，C市的房子已经卖掉，退学手续办了，生意公司全都处理妥当，你觉得他还有选择吗？”
“池然，在我们这个年纪，其实自由很难的，很多东西你控制不了。就像起初我妈让我来C市，我一点都不愿意，刚来的时候很烦，门禁这种东西对我而言非常痛苦，成天被爷爷盯着，可我能怎么办，学都转了。”
“路衍也是，我们没有选择。”
人不能做主的时候，遇到事是最痛苦的，年幼不懂事的时候尚好，烦恼大不到哪去，哭过没多久也就忘了，而成年独立后，大不了狠狠心坚定点能让自己少些遗憾，实在后悔了难受了那也能告诉自己，你自己做的决定那就得买单。
可他们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年纪，既没办法完全独立又情感充沛，很多不由心的“被决定”，带来的煎熬痛苦是很漫长的。
【可是他答应我了。】
【他背叛了我，前程和我，他没选我。】
夜风冰凉，风干了眼泪，池然眼神像是濒临绝境的小兽，发着抖咬着牙，吐出怨恨。
江时沉默了，黑暗中只有花朵叶子簌簌摇动，片刻低声道。
“如果路衍听到你这么说，他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一句话，击退了池然的心理防线，豆大的眼泪从眼眼眶砸落，悲伤铺天盖地，再收不回去，他哭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可江时的话仍旧是一个字一个字钻进他脑袋里。
“路衍有太多的话没告诉你，甚至于他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但你是他最珍视最重要的人，池然，但凡他有选择，他都不会放弃你。”
因为太喜欢，所以路衍连“喜欢”这两个字都不敢说出口，池然给予不了他同等的感情，所以只敢偷偷把这份心意藏在心里，不愿意珍惜喜欢的人因为这份“不肯给予”而觉得一丝一毫愧疚难过。
喜欢的人的分量哪会轻，十多年的陪伴和情窦初开的爱慕，池然又哪会轻？
池然不明白这份爱慕，可池然在乎路衍，对路衍的感情也是这么多年里无可取代的，所以说出口伤人的话并不是有心的，只是伤心无助的宣泄而已。
他当然知道路衍多在乎他，知道路衍是没办法，可他做不到就这么接受，然后放路衍走。
【江时，你也要我长大吗？】
要长大，要懂事，然后去接受，接受路衍有更好的前程，接受路衍做个孝顺的孩子，然后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让路衍离开。
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所有人都不痛快，幼稚的又无用。
江时心口像是被豁出一道口子，他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眼泪能这么烫，像把利刃。
“不是。”
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池然可以永远不用长大，继续做那个被宠着爱着，不会有烦恼开开心心娇贵的小事儿精。
“我只是怕你遗憾。”
指尖的温度是热的，抹去池然早已冰冷面颊上的泪水。
江时耐心温柔的一点点擦，到流出的眼泪渐渐干了，池然也流不出更多眼泪，眼睛都发酸发疼，最后开口。
“然然，见一面，就少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