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川花英崩溃的哭声中, 降谷零把人搂进了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头在他怀中哭泣的女孩耳边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
对不起，他是她养父死亡链条上的一环。
对不起，他哪怕她不愿意, 他也不想放开她。
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放开早川的。
哪怕早川恨他，他也不会放开。
他其实可以说很多。
说他没日没夜的看监控, 调查上原的犯罪证据, 只为了把她的仇人上原给送进监狱。说他给东京最大的报社和电视台寄了一封邮件, 里面只提供了一个地址，和一句话。
地址是上原秋也曾经住了一年的精神病院。
那一句话是【上原议员的儿子上原秋也就是羽生龙之介。】
相信只要那些记者的嗅觉足够敏锐，六年前未成年少女连环虐杀案必将重新被翻出来, 上原议员定会身败名裂，他的恶名将被全体国民世代唾弃。
说他因为内务省“
龙头抗争”的秘密文件, 废寝忘食的调查涩泽龙彦的踪迹，最终在孤儿院后山里挖出了涩泽龙彦的尸骨。
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早川。
但他说不出口。
他会觉得, 那些不过都是狡辩和推脱, 甚至绑架早川原谅他的借口。
说他做的再多也抵不过涩泽龙彦把早川慎太郎当做目标的原因就是因为那封信被上报给了内务省。
但……他也很委屈啊。
他是真的没想到后面会发生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最终造成早川养父的死亡。
七年前那仿佛诅咒一般的死亡如影随形。
他们毫无办法，毫无头绪。
上报给“零”组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们当时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掌管全国情报消息的秘密机构能有点解决方案。
事实的结果是, 确实不负他期望, 那封信还有他们身上发生的事上传给内务省后, 内务省找来了超自然侧的力量。
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 他们的这个世界居然那么玄幻。
居然真的……有神明。
“对不起……”
降谷零亲吻着被他拥抱进怀里女孩的头顶。
“花英, 对不起……”
早川花英只觉得特别悲伤。
理智和情感互相挣扎倾轧着, 就像牛顿摆的两端, 两个小球不断撞击，弹开, 再撞击。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其实是喜欢着他的。
记忆中如同她精神支柱一般的“降谷零”和现实中这个会担心她不好好吃饭，天天带着食材上门来投喂，会一直记得带她去看她没看过的teamLab数字艺术展，带她去见她过去没见过的许多风景的金发青年已然重合。
他会想着逗她开心，带她去看各种小动物，去海洋馆看鱼，去植物馆看各种绿植，看万物生长，看这方世界是如此的阳光明媚，值得留恋。
他在那两周里真的很用心在唤醒她的求生意志。
正因为如此，她才决定，既然他是降谷零，那她愿意报答他这份真情，把自己交给他。
原来，她会有“报答”的想法，只是因为她其实也是有点喜欢他的。
如果她不喜欢他，她不可能接受他进入她的身体，肌肤相亲，那么放肆又纵情的拥抱她。
只不过……这份喜欢太隐秘了，隐藏在她对“降谷零”崇拜的滤镜之下，隐藏在她因为害死早川爸爸的痛苦，还有寻找方向的彷徨之下。
现在，她悲哀的发现，明明她应该彻底死心，彻底远离这个男人，却在那一声声仿若哀求的声音中动摇了。
她的理智就像喋喋不休的小鸟在叽叽喳喳的说服着她。
不怪他，真的不怪他啊。
他也没有办法。
就……
早川花英抓着降谷零胸前的衣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怎么可以接受他啊，她不能接受他啊。
大起大落的情绪之下，早川花英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的晕厥了过去。
降谷零抱着怀中的女孩在回早川家和酒店之间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回酒店。
回早川家……他不能替早川做决定。
回到酒店，降谷零拉过一个椅子一直守在床边。
手机里，东京公安那边风见接连不断的给他汇报逮捕上原后的最新情况。
报纸和网络果然如他所料的炸了。
内务省高官的儿子是六年前连环虐杀案的凶手，身为高官不大义灭亲反而助纣为虐的毁灭证据简直丧心病狂。
降谷零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他调查出的证据足够那位高官被关个好几年。
最重要的是，这人的政治生涯彻底断绝，财产全部查封，等他出狱等待他的将是再也无法高高在上，无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别人的人生，万人唾弃的地狱。
上原那边解决，剩下的只有涩泽龙彦。
涩泽龙彦没有死……
【你没有办法。】
女孩悲哀的声音犹言在耳。
早川说的应该是真的。
降谷零咬着指节拨通了公安的电话。
“黑田里理事官。我听说……军警那边有异能力改造手术，是真的吗？”
黑田兵卫听到这个皱眉：“降谷，你问这个做什么？”
降谷零看着床上哭累了沉睡过去的女孩，“我想做那个手术。”
“你疯了？”
黑田兵卫脱口而出后立刻意识到这话不适合他这个身份的人说。
但……降谷想要做那个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寿命会大幅度减少的手术，他只觉得太疯狂了。
“那个手术成功率非常低。”
他作为警察厅公安的最高负责人，因为直接对接内务省的关系，对超自然侧有一点了解。
各种现场诡异的案发现场，联络专业人士处理那些东西，打交道的多了，他越觉得那就是个深渊。
普通人什么也不知道反而更幸福。
降谷零说的那个异能力改造手术……就非常残酷。
他不评价国家研究这项手术进过多少次实验失败还有实验成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遗症，那些用人命堆积出来的成果以他的身份等级来说没资格诟病，那是更上层的决定。
异能力只有“基石”存在的城市才会觉醒。
异能力改造手术相当于强制让一个普通人身体内的磁场还有波频和“基石”共振同频。
想也知道这很难，如果容易的话，政府早就制造异能力者大军了。
“降谷，你如果死在手术台上，那是这个国家的损失，别冲动。”
降谷零：“…………”
“死亡率很高吗？”
黑田兵卫：“据我所知，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就算侥幸拥有了异能力，每个月也要进行一次维护手术。否则身体很快就会崩溃损害。就算每个月按时进行维护手术，改造过的异能力者寿命也远不及普通士兵。”
“降谷，那不是什么技术成熟的手术，我不会批准你做的。”
那个手术制造的不是士兵，而是工具。
只使用十年就会损坏的工具。
以降谷的才能，至少还可以在公安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三十年。
他不可能那么暴殄天物的浪费人才。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要成为异能力者……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是普通人多。有些事不是拥有力量就能解决的。普通人要用普通人的方式在这个世界生存。强迫自己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并不是什么好事。”
降谷零：“……我知道了。”
降谷零挂下电话后双手十指相扣。
死亡率确实……太高了。
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死的毫无价值。
他不会忘记，他想做这个异能力改造手术的目的，守护早川，帮早川报仇。
如果他死了，哪里还谈的上守护早川。
得想别的办法。
涩泽龙彦……
降谷零忽然想起，他放狠话说要把这人拦截在横滨之外天空突然炸裂的响雷，还有……那短短时间内，早川身上出现的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非人般的存在。
那是……什么？
降谷零掏出五元硬币用心的祈祷，然而六年前给了他们解决方案的“五元神明”并没有出现。
“……”
降谷零失笑的撸了撸头发，能说毫不意外吗？
他这是急病乱投医了。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普通人占绝大多数的世界，他过去二十多年里一直都以普通人的方式调查，跨越每一个难关，他的能力是他的立身之本，他不应该祈求寄希望于神明。
这不是他的性格。
倾身摸了摸沉睡中女孩额角的碎发，降谷零伸出一只手和女孩手指相扣，花英，别放弃我啊。
*
降谷零决定联络异能特务
科，和坂口安吾共享有关涩泽龙彦的情报。
“涩泽龙彦会再次来横滨，或许，你们应该提早进行准备。”
武装侦探社最近在调查涩泽龙彦这件事异能特务科的官员坂口安吾确实有听说。
不过……
“涩泽龙彦会来横滨？哪里来的消息？”
“情报的来源无可奉告，只希望你们尽快做好准备。”
坂口安吾：“…………”
“好吧，我会调查的。”
坂口安吾的人生经验是，遇到不能理解的事，十有八九会有太宰治那个黑泥精参与。
涩泽龙彦为什么会来横滨？
坂口安吾第一时间去调查了太宰治最近的行踪。结果……
夜晚。Lupin酒吧。
傍晚的时候横滨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现在雨已经停了，只有地面残留着些许潮意。
坂口安吾看着从酒吧里出来的驼色风衣的男人。
“太宰。”
太宰治笑了：“啊，安吾，来喝酒吗？”
坂口安吾没有笑，他面色严肃同时又有深深的困惑和不解，“涩泽龙彦，是你把那个男人叫来横滨的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宰治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整个横滨在这时候渐渐升起了浓雾。
同一时间异能特务科驻地深处，作为“基石”存在的书，在黑暗中发出浅浅的光。
*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
醒过来时，他正握着早川花英的手，与女孩十指相扣。
不知道为什么，他再次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的错觉。
他转过头，只见夜晚的窗外起了很重的浓雾。
雾……
降谷零双眼猛的睁大，雾……涩泽龙彦！！
下意识起身，和早川花英十指紧扣的手牵制住了他一步的行动。
早川……还没有醒。
就在降谷零想松开早川花英的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停住了。
不对！
早川说过，涩泽龙彦的异能力大雾起来的时候，他们这些普通人都会被送到另外的空间，只有异能力者会被留在原地。
如果说涩泽龙彦的异能力现在已经发动……那为什么他和花英没有被送到其他的空间？
一轮巨大的明月高悬夜空。
明月之下是横滨租界中心阴森具有哥特风的通天废弃建筑。
那里是涩泽龙彦的骸塞。
“一直看着外面的景色不无聊吗？”
骸塞内部，白发白衣的男人和站在窗边的太宰治打了个招呼，“太宰君，这次也没有超出我预计的异能力者存在呢。真是无聊的世界。”
“无聊吗？”同样一身白衣的太宰治不置可否的从窗户边离开，“说起来过去我也有和你同样的想法呢。”
“过去？这么说太宰君现在已经有其他的想法了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看向最后一个来到这里的男人，死屋之鼠的头目，俄罗斯来的魔人费奥多尔。
三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在骸塞里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茶话会。
降谷零看着和早川花英握住的手，又转头看了眼外面只看得见一片纯白和荒芜的大雾。
他不能松开手。
他很确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这里唯一不普通的是早川。
虽然早川一直说她没有异能力，她的预知也不过是梦见这个世界像动画一样给了她剧透，但降谷零不会忘记，那全世界都停滞的瞬间。
有某种非人的存在降临在了早川身上。
早川是特别的。
他现在没有被传送到异度空间一定是因为早川的原因。
如果他不想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失去知觉消失，他就不能放开早川的手。
再次看了眼窗外，除了大雾还是大雾。
早川……
降谷零坐了回去，他……要叫醒早川吗？
如果不叫醒的话，握着昏睡的早川的手才能存在于这片空间的他没办法移动。
他不能抱着昏睡的早川去危险的地方。
现在……或许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守护沉睡的早川不要被伤害。
*
骸塞。
涩泽龙彦带着太宰治和魔人费奥多尔参观了自己的异能力结晶库。
太宰治好奇的问：“魔人君为什么选择和我合作呢？”
费奥多尔笑了笑，他看着满室的异能力结晶说：“我只是想看这个世界的真正面目。”
这个世界的真实……到底是什么呢？
费奥多尔想起了之前突然变化的天空，黑灰色的乌云压天，整个世界犹如末日降临。
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不知为何内心却仿佛见过无数次。
费奥多尔从不忽略自己内心的异样，这是他作为老鼠可以一直生存在这个世界的凭依。
横滨一定有什么可以让他见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真实吗？”
太宰治看着满骸塞的异能力结晶感叹。
“一个是连政府都敢玩弄的男人，一个是掌握着全世界异能力者情报的死屋之鼠首领，你们两个合作居然是这种无聊的理由。”
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是一个被书写过的，随时可能崩溃的世界。
但是，这些事，他又凭什么要告诉魔人君呢？
“你需要我做什么？”
魔人费奥多尔从骸塞的墙壁上取下两个结晶。
“这里一个是只要在看得到的范围，就能把异能者能力聚集起来的结晶，一个是把接触到的异能者异能力融合成一个的结晶，只要太宰君你用无效化异能力让这两个结晶恢复本来面目，就可以吸收整个骸塞的异能力结晶，然后中断横滨的大雾。”
“想要中断涩泽龙彦这么大范围的异能力迷雾，只有这个办法。”
太宰治”啧“了一声。
好假的谎言，不过，他会配合魔人君的。
太宰治装的一脸无辜的样子说，”真希望事情早点结束，敦君他们也可以回家了呢。“
他伸出手将两个结晶恢复成本来面目，只见这两个结晶瞬间化成两团能量体，骸塞内所有的异能力结晶同一时间被这逐渐融合成一团的能量吸收。
“噗嗤”一声，一把涂抹剧毒的刀刃捅向太宰治的后腰，太宰治踉跄着倒地。
真是……果然，毫无意外的走向啊。
他不禁想起刚刚和涩泽龙彦的对话，这个世界真无聊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超出意外。
太宰治缓缓闭上了眼睛，任何事情都不会超出意外……其实也没那么无聊，他时刻都在期待着意外的发生呢。
早川，为了感谢你救了织田作，我送你一份礼物。
太宰治倒地，他的身体析出一块纯白色的结晶，涩泽龙彦惊喜的跪在地上，“这个，这个就是我所期待的……”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只见那纯白色的结晶缓缓变成了他熟悉的，没有任何意外的红色结晶块模样。
“不对，不是这个！”
他抬起头抗议，他想要的结果根本不是这个，却发现他自以为的协助者，魔人费奥多尔笑了。
“我需要的正是这个呢。”
只见费奥多尔一手托着刚刚融合了骸塞全部异能力结晶的能量体，一手托着从太宰治身体内析出的结晶，将两团能量汇聚到一起。
“融合的异能力和无效化的异能力，涩泽君，相反的异能力在撞击中会形成特异点呢。”
*
异能特务科。
巨大的能量波动从租界中心向外散开。
“特异点异常值上升，是六年前的5倍，5.5倍！数值持续上升，停不下来！”
危机的警报不断的响起。
“涩泽君，哪怕你拥有了那个结晶你也无法恢复记忆呢。”
一把
匕首从费奥多尔的掌心闪现，涩泽龙彦还没反应过来就瞬间被割喉。
“感谢我吧，我会唤醒你的记忆，用死亡。”
六年前，横滨孤儿院，一个幼小的白发孩子被固定在座椅上，周围是各种仪器。
“感谢早川慎太郎吧。至少那个下等人让我知道，只是简单的肉–体损坏并不能析出隐藏在体内的异能力结晶。我找到了新的方法，例如……电击。”
巨大的电流贯穿了年幼孩童的身体。
疼痛之中，拥有白虎之力的少年暴走，化身白虎挣破了捆绑，一爪子拍死了涩泽龙彦。
骸塞内白发白衣的男人在愣怔中终于回忆起了一切。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是的，那时候你死了。”费奥多尔握着一个头骨装饰品举起，头骨表面铜绿色琥珀一样的外衣像玻璃碎渣般掉落，漏出头骨装饰品的本来面目。
惨白的颅骨上有三道深深的伤痕。
这个头骨正是涩泽龙彦孤儿院坟墓中丢失的头骨。
“传承你自身的异能力从你的尸体上重生，像一个守财奴一样管理着自己的财产，完全忘记了自己死亡的事实。”
想起了一切的“涩泽龙彦”在特异点的能量中膨胀变形恢复了它身为异能力的本来面目。
一只巨大的龙形生物张牙舞爪的在浓雾中盘亘在骸塞的周围。
“终结开始了。”
“让我看看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吧。吞噬一切的异能之主，只有龙才是异能力的本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