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川会的副会长松本太郎果然死了。

  早川花英挂断电话, 拦了辆出租车跟在宫村美绪后面。

  宫村美绪要送最后一程的人是谁?

  身体散发出的哀伤是骗不了人的,她要送的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怎么办?时间太短了。

  她这边跟着宫村美绪,根本没办法去别的地方调查。例如, 昨天刚到长野就看到的那场快餐店投毒案,凶手是不是曾经和宫村美绪有过来往。

  宫村小姐所在的“复仇者联盟”到底有多少人?她在其中是什么地位?

  松本太郎那边是不是就是其他人员干的?

  可恶, 好羡慕某位小侦探!

  他追击犯人的时候, 总有毛利大叔或者警方的人给他提供边角线索!她也好想要帮手!

  出租车越开越偏, 周围群山环绕,树木青郁。

  诶?怎么会是这里……

  前方的出租车停下,早川花英匆匆付完车钱, 也跟着下车。

  她看着前方的石碑,这里果然是川中岛古战场遗迹。

  宫村美绪来这里做什么?

  早川花英跟在宫村美绪身后, 一直到信玄公的雕像前,宫村美绪双目闭合, 双手合十。

  三分钟后, 宫村美绪还保持着同样的动作。

  “……宫村小姐, 不是有想见最后一面的人吗?”

  宫村美绪没有睁眼,依然维持着动作。

  就在早川花英以为宫村美绪不会回答的时候, 宫村美绪开口了:“在信玄公的面前, 我不会说谎。”

  “在长野, 许多人还保留着做事前拜一拜信玄公的习惯, 希望信玄公能庇佑我们一切顺利。”

  宫村美绪双手从合十改为十指相扣, “我是个没用的人, 没办法在现场给予帮助, 能做的, 就只有祈祷。”

  早川花英对这种行为非常不理解。

  在横滨,哪怕明知道失败也是要去拼命的, 求神不如求己。如果祈求神明有用,早川爸爸又怎么会死?

  “哪怕对方会死?”

  宫村美绪之前说的可是送最后一程。

  “是的。”

  “我不明白,如果是我很重要的人,在我知道他即将死去的时候,拼了命我也要去他的身边。万一能救回来呢?”

  “我们罪无可恕……又有什么资格继续苟活人间?”

  这回答……早川花英心里咯噔一声。

  宫村美绪难不成准备自杀?

  “你难道不怕你的同伴失败吗?”

  宫村美绪沉默,良久她说:“如果是那样,那就是我们的命。”

  糟糕,看来今天不管宫村美绪的同伴有没有成功,宫村美绪好像都不打算活了。

  “你这样难道就没想过你弟弟——”

  早川花英灵光一闪,“不对!你的同伙就是你弟弟!”

  所以,奈奈才会听见那位弟弟对宫村美绪说再忍忍。

  所以,宫村美绪才会觉得绝望,因为如果她弟弟失败,整个宫村家只剩她一人,她不想活了。

  *

  另一边,金发青年用鞋底,将“下一个,啄木鸟会”的血字毁掉。

  当着警察的面破坏犯罪现场,这种体验还真是……

  安室透嘴角一直挂着笑,讽意十足。

  “先生。”竹田繁看完新收到的邮件说:“松本太郎的手机发来一条消息。”

  此时,松本太郎本人正血肉模糊的惨死在他们面前,这条消息很明显,不是本人发的。

  “消息说,如果不想啄木鸟会的消息泄漏出去,让我独自一人去这个地方见他。”

  啄木鸟会就是长野县警察本部的黑警团体,十多年来一直暗中出售在搜查时查收的非法物品。

  这个团体隐秘又关系网庞大。

  他们不断吸纳新的成员,曾经的新成员积年累月中变为老成员,在各自岗位担当重要工作。

  安室透漫不经心的问:“你不想去?”

  竹田繁摇头,脸上出现狰狞:“我才不是松本那个蠢货!昨天长川会刚死两个重要人物,都告诉他要注意,结果别人让他独自过来,他就真独自来,死也是他自找的。”

  安室透:“所以?”

  “我会叫上警方的人一起去。”竹田繁得意的说,“他不会知道,我们啄木鸟会到底有多少人。我给他揭穿啄木鸟会的机会,有没有人受理就两说了。”

  “好,就让我看看你们啄木鸟会的能力。”

  金发青年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定位,红色的圆点从移动状态变成停下。

  “希望最后不需要我来收拾烂摊子。你们这些人,对我们来说,唯一有用的就是你们警察的身份。没了这个身份,你们就没用了。”

  竹田繁:“请放心,这次行动,就是我们的投名状!”

  “呵!用你们自己

  的危机当投名状,真是大言不惭。”安室透收起手机,“希望你们能有足够的价值。放心,组织对待有价值的成员,从来不会亏待。”

  最后一句,也算几棒子之后的甜枣了。对于政府员工,组织从来不会像对待走投无路的通缉犯那样当耗材。毕竟,他们在各自岗位上好好工作才能给组织带来最大的价值。为了让他们死心塌地为组织效力,总得恩威并施。

  *

  她就说,怎么看宫村美绪都不像丧心病狂放火烧楼的人。

  那天,她弟弟肯定也在场。

  早川花英很想尖锐的质问,一句罪无可恕的忏悔,就能弥补那些在大火中损失惨重的人吗?

  天底下哪来这么简单的事。

  但她不能。

  宫村美绪现在情绪不对,很有可能自杀,她的逼问,没准是压倒宫村美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成与不成,都是你们的命,介意讲一讲你们的故事吗?我总得给我委托人一个答案。”

  早川花英没忘记她随口胡扯的侦探人设。

  宫村美绪没有说话。

  早川花英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悄悄拨了通话给安室透,然后把手机揣进衣兜:“宫村小姐,你之前说时间要到了。想必你弟弟已经在行动。”可不是已经行动了么?长川会副会长松本太郎人都没了。

  “我就算想阻拦你弟弟也没办法做到,不是吗?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而且,我人就在这里,如果我有报警的行为,你可以阻拦我,我只想给我委托人一个答案。九年了,他很不容易的。”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九年了,他很不容易的”打动了宫村美绪。

  宫村美绪睁开了眼。

  “这样充满罪恶的事情,不要在信玄公的面前说。我们去千曲川边吧。”

  千曲川是长野的母亲河,距离川中岛古战场遗迹并不远。

  两人来到桥上,宫村美绪握着桥护栏,开始往上爬。

  早川花英连忙拽住:“宫村小姐。”

  宫村美绪回头,轻轻笑了:“放心,我只是想坐在上面吹风。”

  早川花英:我信你个鬼哦,明明都不想活了。

  这话早川花英当然不能说出口,她执着的拽住宫村美绪的手臂:“那让我握着你的手臂。”

  然后,宫村美绪就在奇怪的姿势下,坐到防护栏上。

  她眯起眼,享受着轻风。

  滔滔奔流的江水和清风带来了远山和树木的味道。

  “早川小姐是东京人吗?”

  “我是横滨人。”

  “横滨啊……我没去过。”

  “最好不要去。那边官方甚至都不推荐旅游路线。”

  “长野是很好的旅游地点呢,这里四面环山,空气要远比东京那些大城市要好。”

  “看来宫村小姐很喜欢长野。”

  “毕竟是家乡嘛。”

  家乡吗?

  早川花英想到了横滨,那是一个时刻充满血与火的城市,危险和混乱是城市的标签。哪怕是这样,确实也有人爱着那座城市。

  “如果我们横滨人都不守护这片土地,还会有什么人来爱她呢?”

  早川爸爸曾经因杏子妈妈的死对军警,对政府失望。

  他从军队退役,最终还是选择回政府基层工作。

  “基层很好,能更好的帮助这个城市里的人。抱歉呢,花英酱,不能带你去其他的城市,给你更安稳的生活。”

  早川爸爸,不需要抱歉,守护着普通人的您,一直是她和杏子妈妈心中的英雄呢。

  “我的父母也是九年前枪击案的受害者。”

  宫村美绪在风中轻声说,“虽然犯人被当场击毙,但大哥因为读法学专业的缘故,对长野历年的枪击事件产生了好奇。两年里,他收集了大量资料,有一天,他突然说,那个瘾君子的枪械来源有问题。然后第二天,他就死了。”

  “是长川会动的手。”

  “一群飞车党,在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在人群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撞死了。”

  “犯人当场自首,知道么,那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混混,他看着地上一地的血,笑的特别嚣张。”

  “他说,他不是故意的。”

  “他居然说,他不是故意的!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啊!而警方居然因为他认错态度良好,给他减刑!那我大哥的死算什么啊!”

  早川花英:“……”

  “啄木鸟会。隐藏在警局内部的秘密团体。这就是我大哥调查出来的东西。”

  “长野县的警察不可信。”

  早川花英:“……没想过举报给公安检察厅吗?”

  宫村美绪悲哀的说:“没有证据。就连这个名字也只是大哥从一个客户那里听说的。”

  “我和弟弟在失去大哥那一年,一起放弃了学业。”

  “我去打工,他去混社会。”

  “弟弟说,他要为大哥和爸爸,妈妈报仇。”

  宫村美绪沉默了两秒:“这也是我的想法。”

  “之后的七年,我们找到很多憎恨长川会的家属,他们不敢动手,我们敢。我们不需要他们去杀人,只需要他们在关键的时候做为推手。”

  早川花英:“昨天快餐店的厨师是……?”

  宫村美绪点头:“是我们的人,也是同样敢动手的人。为了能让长川会的那位会长去那里吃饭,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

  宫村美绪没有具体说都做了什么,很明显,她是想保护那些共犯。

  “昨天夜里……我很抱歉。”

  宫村美绪是真的在忏悔,“是我的错。本来被喂了药的相泽良太应该是我杀的,我拿着刀,没敢捅进去。我怕我没捅进要害,我怕他中途醒了,我怕……”

  宫村美绪没有继续说她怕什么,她继续讲道:“这时候,我弟弟来了。他帮我杀了相泽良太。为了避免警方从现场搜到不利于我的痕迹,弟弟决定放火烧掉屋子。”

  宫村美绪的声音很轻:“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事情出乎我们的预料了。我们火点的不大,距离真正烧起来还要一会儿。我们想借助时间差,摁下消防警报,这样楼里的其他人就能跑了。”

  “然而,在我们刚摁下消防警报不久,相泽良太的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炸了。大火立刻就不受控制了。”

  是军火。

  早川花英了然,相泽良太是长川会黑市交易负责人,他手里自然有没卖出的军火。

  宫村姐弟不知道,而那栋公寓楼的人,只以为是因为半夜瓦斯爆炸,所以才造成的大火。

  “早川小姐,能先松开一下我的手吗,我接一下电话。”

  早川花英:“……你可以用另外一只手。”

  宫村美绪温和的笑了:“其实,我也有点恐高呢,我另外一只手要牢牢抓紧防护栏的。”

  宫村美绪:“这没准是我弟弟最后的声音,早川小姐,真的连这点念想都不让我听到吗?”

  早川花英松开了手。

  她警惕的盯着宫村美绪。

  宫村美绪确实如她所说,另外一只手握着栏杆,一只手接通了电话。

  “嗯……我在千曲川。这里的河流很美。小时候,爸爸,妈妈,还有大哥,最喜欢带我们一起来这里。……松本死了吗?那真是太好了。长川会核心的三个人物全没了,想必很快他们就能散了。……真好呢。……没关系,我们已经尽我们所能了不是吗?……弟弟,你已经很厉害了。……我吗?我很好,没有人怀疑我。……放心。……嗯。……嗯。……妈妈,爸爸,大哥,在等你。……嗯。……放心,我会好好的。……嗯。我会离开长野。……嗯,我会去大哥曾经念过的大学,去看很多地方。……嗯……请放心……”

  泪水流满了宫村美绪的脸。

  虽然听不见电话另一端的内容,但其中似乎饱含着无限的牵挂。

  “嗯。”

  “请放心。”

  “我很好。”

  三个词不断的重复,似乎是在告诉对面,她真的很好,请不要担心。

  “我最最亲爱,最最聪明的弟弟,我们……再见。”

  不对!

  早川花英心忽的一颤,想也没想的扑了过去,同一时间,宫村美绪松开了手。

  早川花英在一瞬间,抓住了宫村美绪的手臂。

  右手死死握住防护栏,避免自身因重力被拉的翻出护栏,宫村美绪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左手上。

  不行。

  她力气不够。

  宫村美绪再怎么瘦,也是九十多斤的人。

  而且很明显,宫村美绪没有任何求生意志。

  “宫村美绪,不要放弃啊!”

  “早川小姐,您为什么要拉住我呢?刚刚我最后一个亲人也已经死了,请让我跟着他的脚步。三途川上,他至少不会孤单。”

  不行,不能松手。

  她不会水,没办法去河里把人捞上来。

  快点,快点来人啊。

  不管是谁,来个人。

  “才不是,宫村小姐,你的弟弟一直都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是吗?!你弟弟从来都没想过让你杀死相泽良太,对不对!你的话中有漏洞,宫村小姐,你说你因为不敢杀,恰好你弟弟来了,他才动的手。怎么会时间那么巧!你又没给你弟弟打电话哭诉你不敢动手,你弟弟怎么会那么巧在那个时间出现!从一开始,他就没让你动手!他一直想让你以后可以好好生活的啊!”

  “连他都不在了,让我怎么好好生活啊!”

  宫村美绪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早川小姐,求你就当可怜我,松手吧!让我去追上他。你不会懂的!你没有经历过,哪怕拼尽了全力,神明仍然将你手中唯一存在的东西抢走是怎样的绝望!”

  “拼尽全力去从神明手中抢走生命这种事,其实我做过呢。”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早川花英惊喜的转过头:“安室先生,您来的正好!快帮忙!”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

  她偶尔的违和感,偶尔的毛骨悚然感。

  还有现在,哪怕是个陌生人看见现在的情况,也会伸出手过来拉一把的情况,

  金发青年悠哉的站在桥边,手肘放在防护栏杆上,饶有兴致的往下看。

  “早川,果然是个好孩子,很努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