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眠放开江浸月的手, 转身低头看着桌板,半晌没动,也不说话。
江浸月很忐忑, 他拉着凳子又凑近了一点,小声问:“陆清眠?你怎么不说话?”
陆清眠倏地看过来, 眼眶竟然红了,仿佛江浸月再多说几句, 他就会当场落下泪来, 看起来委屈极了。
江浸月第一次看到陆清眠这副样子, 就连当初陆清眠心怀死志从高楼跳下也没红过眼眶。
“我……”江浸月的心紧缩了一下,有些心疼,他僵硬地转移话题, “我刚刚提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吧?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啊……你看,外面一片乌云都没有!”
江浸月动作夸张地指了指天空, 可陆清眠并不买账, 仍用那双红红的眼睛看着江浸月。
“嗯……”江浸月绞尽脑汁,想到了露营区老板奶奶的事情,便将奶奶和他儿子的事情跟陆清眠说了,还将看到在奶奶身边一直环绕着两只黑色蝴蝶的事情也说了, “我想找机会再去见一次奶奶……问问他要不要见见她的儿子。”
江浸月以为陆清眠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会像刚才一样不搭理他,他是可以自己去的,却不想陆清眠垂下了头,淡淡道:“好,你想什么时候去?我陪你。”
我陪你。
江浸月的心更软了。
陆清眠从没有因为他的任何奇奇怪怪的要求、想法而责怪过他, 阻止过他,从他开始随机玛丽苏事件后, 做的每一件事,陆清眠都支持。
这么好的陆清眠,要是不是19cm就好了。江浸月小声叹了口气,心想这大概就是人无完人吧。
江浸月见刚刚提到的精神恋爱的事情似乎翻篇了,便说:“今天自由活动,我想下午就上山去找奶奶。”
至于见到奶奶后,奶奶会不会相信他的话,会不会把他当神经病,江浸月没细思过,那个奶奶给他的感觉很亲切,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可能存在的危机。
“行,下午上山。”陆清眠应下,视线却一直未再看向江浸月。
他把玩着扣在桌子上的手机,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手机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江浸月没多想,得到陆清眠的应允后就想跑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陆清眠。
陆清眠却叫住了江浸月:“你去哪?”
江浸月停下,抓着大黑伞找借口:“我去准备一下下午上山需要用的东西!”
陆清眠“啪”一声将倒扣的手机翻了过来,细微的声音吓得江浸月抖了一下,像忐忑等待老师训斥的小孩子。
“饿不饿?”陆清眠问。
江浸月捂住肚子,“不饿的!”
其实他睡醒后就有点饿了,明明睡前刚吃饱饭,睡醒后不该饿得这么快的。
陆清眠长睫耷下,扫了眼江浸月的小肚子,没有拆穿他的谎言,放他离开了。
江浸月一溜烟跑回帐篷,开始往背包里装东西,其实上山不需要准备什么,但是江浸月这次有事情要做,待得久一些,便装了些面包零食和水,末了拉上拉链,拉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他视线落到扔在帐篷角落里的湿巾上。
每次陆清眠喂他吃饭都是他自己准备这些事后清理的东西,江浸月只需要闭上眼睛吃饭就好,从不用多担心什么,可刚才陆清眠眼眶泛红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江浸月觉得他也该体贴一点。
葱白的指尖缓缓伸向用了一半的湿巾袋,抓起湿巾用力塞进背包的角落,江浸月想了想,又翻出一包新的湿巾和纸巾一起塞进背包里,大大的背包被他塞得满满的。
虽说今天是自由活动,中午岑英杰还是带领大家一起准备了午饭,江浸月坐在陆清眠身旁象征性地吃了一点,下午就跟众人打好招呼,准备上山。
他们刚离开露营区,有一个人快跑着跟了上来。
江浸月看着站在他面前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女孩,有些惊讶。
“郑月?你怎么来了?”
郑月喘匀呼吸,扯了扯肩膀上的背包带子,说道:“江浸月,你们是要上山玩吗?我可以一起吗?”
若江浸月只是上山去玩,带上郑月也没什么,可江浸月今天有事情要做,带上郑月会很麻烦。
他又不是能够痛快拒绝别人的性格,便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我们去约会,你跟着做什么?”陆清眠没有江浸月那么多顾虑,冷淡拒绝。
郑月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没有眼色,可她这几天一直找不到机会和江浸月单独相处,想说的话憋在心里,再憋下去,她怕她就再也鼓不起说出来的勇气。
“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真的!我就远远跟着!”郑月保证。
陆清眠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干脆不再搭理郑月,勾了下江浸月的肩膀,撑着大黑伞和江浸月一起往山上走。
郑月真如她所说的那样,等和陆清眠、江浸月拉开一段距离后才往山上走,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没有靠近。
江浸月借着伞面遮挡,悄悄回头看了几次,眉头微微皱起,看着有些忧愁。
陆清眠突然将伞递给江浸月,“你往前走,我去跟她谈谈。”
江浸月扯住陆清眠的袖子,摇了摇头,不想让陆清眠去。
陆清眠扯了下嘴角:“怕我吓到人家?”
江浸月赶紧摇头,松开了陆清眠的袖口。
陆清眠轻轻拍了下江浸月的后背,让他继续上山,他则停在了原地。
隔着一段距离的郑月见此,脚步顿了顿,却仍走了上来。
等郑月走到陆清眠面前,她主动停下脚步。
她虽然比江浸月还高一点,但这个身高站在陆清眠面前依旧矮小。
此时是午后阳光最大的时候,郑月明明站在大太阳底下,却被陆清眠冰冷的眼神看得遍体生寒。
她直到此刻才发现陆清眠对她有着很深的敌意,只是之前一直伪装,没有表露出来。
为什么?郑月疑惑,她明明之前一直不认识陆清眠。
难道是江浸月已经认出她了,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了陆清眠?
想到江浸月面对她时平静的样子,郑月又把这个猜测推翻。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她是江浸月,面对自己时,绝对做不到如此冷静。
“我调查过你。”陆清眠开门见山。
郑月面色发白,却恍然大悟,陆清眠这样说反而合理。
“当年你父母带着你逃离泽县,你就该用你那条捡来的命远远躲着,离江浸月越远越好,见到了也要装不认识,何必再凑上来?”陆清眠因为身高的原因,说话时眸子自然向下,神情并未有明显的变化,郑月的头却越来越低,心中最卑劣的想法、那些最终无法掩埋的过去都在此时无所遁形。
“你仗着江浸月善良心软,想从江浸月这里得到原谅,是吗?”
“你是真正感到后悔愧疚,还是只想为自己卑劣获得的生命找到继续苟延残喘下去的合理借口?”
“郑月,如果是我,我会让你这辈子都生不如死。”
“你该庆幸感恩痛哭流涕,你遇到的是江浸月。”
也因为江浸月在,陆清眠才一直放任郑月,让她有机会蹦到江浸月身旁。
想感谢江浸月的人很多,不差她郑月一个。
那些从江浸月身上汲取温暖的人,哪个不想报答他。
江浸月的善良是独一无二的。
陆清眠追上江浸月,江浸月想回头去看看郑月,却被陆清眠按住了肩膀。
“别看了,又跟上来了。”
郑月在陆清眠离开后,的确站在原地没再往上走,可她也没下山,只是站了一会儿,在陆清眠回到江浸月身边后,又迈开步子,继续爬山。
江浸月不知道陆清眠对郑月说了什么,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话,他血红的眸子闪了闪,没再回头,只和陆清眠继续往山上走。
过去的事情就该让它过去,江浸月正拼了命地把自己从地狱的泥潭里拔出来,他是,他希望郑月也是。
爬山爬到一半,哪怕撑着大黑伞,江浸月也累出了一身薄汗。
陆清眠突然半蹲在江浸月面前,“上来,我背你。”
江浸月看了眼还有一半的山路,拒绝了,陆清眠却格外固执,江浸月不上来他就不肯起来,江浸月只能趴上陆清眠的背,双腿被陆清眠勾住,稳稳地托在臂弯里。
陆清眠背着江浸月,步伐丝毫未变沉重,江浸月举着伞趴在陆清眠的后背也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他把脸颊轻轻贴在陆清眠的颈窝,声音小小的:“陆清眠,谢谢你。”
陆清眠没说什么,只是把江浸月往上托了托。
后半段山路有些沉默,陆清眠的呼吸渐渐重了几分,可步伐从未有半分拖沓。
直到爬上山顶,看到了采摘园的牌子,陆清眠才把江浸月放下来。
江浸月一跳下来立刻用手去抹陆清眠额角的薄汗,从背包里拿出水瓶拧开,递过去给陆清眠喝。
陆清眠喝了几口水,视线掠过江浸月敞开的背包,看到了里面塞在角落里的湿巾和纸巾,还不止一包。
他眸色深了深,把喝掉半瓶的水递了回去。
江浸月接过水瓶,正要塞回背包里,突然说到陆清眠说:
“那点湿巾不够用。”
江浸月指尖轻颤,手里的水瓶差点掉在地上。
他把湿巾和纸巾往背包底下藏,用力拉上拉链,转身就往采摘园中间的小院子走。
陆清眠却勾住了江浸月的手指,轻轻扯了一下。
江浸月回头,发现总是很强势的陆清眠此时显得格外脆弱易碎,像只可怜巴巴等待主人夸奖的大狗狗。
“我能一次用光三包湿巾。”
陆清眠低头,逆着身后的阳光,黑眸认真地看着江浸月。
他没在开玩笑。
“我还能再背着你爬三座山。”
江浸月缓缓眨了眨眼睛,诡异地理解了陆清眠这么说的意思。
陆清眠在证明自己真的不虚。
可江浸月早就没觉得陆清眠虚了,他没想到陆清眠记了这么久。
他现在更怕陆清眠的大,他甚至有点希望陆清眠是真的虚。
陆清眠薄唇微抿,“我体力不错,一直都有锻炼。”
江浸月的心乱了,心脏在胸膛怦怦乱跳,他下意识觉得不能再放任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就在这时,露营区老板奶奶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戳在那里做什么呢?”
江浸月如获大赦,转身快步走向老板奶奶。
“奶奶!我又来玩了!”
老板奶奶拎着一个空篮子,似乎正准备去菜棚子,她对着江浸月点点头,扫了眼江浸月身后面色阴沉森冷的陆清眠,压低声音问:“吵架了?”
江浸月悄悄回头瞥了眼陆清眠,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陆清眠已经走了过来,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有什么计划没?”老板奶奶问。
江浸月摇了摇头,来玩只是借口,他想找机会和老板奶奶说说黑色蝴蝶的事情。
“那帮我干点活?晚上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江浸月欣然答应,老板奶奶找了个空篮子塞给他,让他去菜棚子拔杂草,陆清眠刚要跟上去,却被老板奶奶指挥着去仓库搬杂物。
陆清眠走后,江浸月悄悄呼出口气。
老板奶奶见此,笑了笑:“还说没吵架?”
江浸月白净的脸颊微红,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和陆清眠的矛盾不是来自吵架,而是源于陆清眠让他害怕的尺寸,这种事情显然也不能跟长辈说出口。
好在老板奶奶没有多问,领着江浸月进菜棚子拔草。
草棚子盖着几层透明的塑料布,里面的温度有些高,进去还是需要撑着伞挡住阳光。
江浸月思考着用什么借口解释他进菜棚子还要撑伞,却不想老板奶奶压根没有问。
菜棚子里的菜地被侍弄得很仔细,杂草不多,很快就拔完了。
老板奶奶又教江浸月怎么采摘一些需要注意保护根系的蔬菜,江浸月学得很认真仔细,上手后,老板奶奶让他采满篮子,晚上给他们做大餐吃。
江浸月虽然现在吃正常的食物没什么味道,可还是有些期待。
他把大黑伞撑在肩头,蹲在菜地边仔细挑选采摘。
空荡荡的菜篮子很快装满了一大半,江浸月太过认真,没注意肩头的伞正悄悄滑落。
他刚为挖出一颗完整的土豆而高兴,肩膀的伞彻底掉落,头顶的阳光照射下来,痛得江浸月闷哼一声,竟像被瞬间抽空了浑身的力气,身体一软歪倒在黑润的土地上。
大黑伞就掉落在一旁,江浸月指尖扣着泥土,却连动一下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被阳光照射的地方泛起火烧般的剧痛,江浸月的呼吸变得轻微,眸底血红的花纹浮现,眸中红光闪烁,皙白的皮肤越来越苍白,竟逐渐显露出几分青灰色。
两侧翠绿的土豆苗突然开始抽搐,枝叶抽条生长,变成了诡异的藤蔓。
藤蔓用极为缓慢的速度靠近黑伞,那速度慢得堪比毛毛虫。
江浸月张着唇努力呼吸,身体痛到无法行动,连控制土豆苗都十分艰难。
“陆清眠……”江浸月呢喃着,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滑落,他觉得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突然,一阵稍显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江浸月以为陆清眠来了,他眼珠移动,却不想看到了一张苍老的脸。
来人是老板奶奶,她还拎着一个装得满满的菜篮子,变异的土豆藤蔓攀爬过老人的鞋面,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惊讶。
江浸月雪白的睫毛抖了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怪,甚至周围还攀附着一些变异的藤蔓,这种被直观看到异样和他主动提及黑色蝴蝶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
他要死了,被当成怪物一般死去。
“你这小同学!”老板奶奶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她扔开菜篮子,捡起旁边的大黑伞撑在江浸月上方。
阳光被隔离,身上的剧痛逐渐减轻,江浸月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缓缓转头,仍闪烁着红光的眸子对上了老板奶奶的视线。
老板奶奶伸手,摸了摸江浸月冰冷的手背,又摸了摸江浸月的额头,见江浸月脸上的青灰色逐渐褪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伸手扶起江浸月的手臂,帮着他坐起来,皱着眉批评:“小孩子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大人担心,知道吗?”
江浸月愣愣地看着老板奶奶,他已经准备好了被骂怪物,或是看着老人尖叫惊慌地跑开,却不想老人只是把伞递给他,转头去捡撒了一地的青菜。
就像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在菜棚子里撑伞一样,这回老板奶奶也什么都没有问。
老板奶奶扯开挂在鞋面上变异的土豆藤,顺着变异的土豆藤往土里挖,竟挖出了一颗足有篮球那么大的土豆。
“嚯!”老奶奶终于震惊了一下。
她把土豆滚到江浸月脚边,“休息好就起来,把这大土豆抱去厨房,晚上我就用它做个土豆丸子试试好不好吃。”
那颗土豆是被江浸月控制变异才长那么大的,老板奶奶却只是觉得稀奇。
江浸月不顾大土豆上沾着的土,把大土豆抱起来,大土豆很沉,泥土染脏了衣襟,他鼓起勇气,开口道:“奶奶,我……”
“我马上快70岁了。”老板奶奶却突然开口打断了江浸月。
她拎起两个菜篮子,看着菜篮子里脆生生的青菜,满是褶皱的脸上神情柔和。
“我走过的山川河流并不多,见过的世界也不过是地图一角,但我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她看向江浸月,本该因年龄而浑浊的眼珠显出几分微光。
“小朋友,别把自己想得太独特了,都是芸芸众生,生活而已。”
江浸月摸了摸土豆粗糙的表皮,看着指尖上的泥土,突然觉得这大土豆也没那么沉。
老板奶奶转身往外走,江浸月快步跟上,主动说:“奶奶,我帮你打下手!”
“那要麻利点哦。”
江浸月跟着老板奶奶去小院子,发现郑月正坐在院子里给一只鸡拔毛。
为了方便拔毛,那只鸡的表面淋过热水,鸡毛被蒸腾出了一股很诡异的味道,特别难闻。
郑月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时不时干呕一下,手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沾着鸡毛。
她见到江浸月显得十分紧张,竟抱着半秃不秃的鸡站了起来。
“江浸月!你、你回来啦?”
江浸月愣了下,对郑月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视线环顾小院子,没发现陆清眠。
老板奶奶像背后长了眼睛,说道:“别找了,快十年没收拾的仓库,够他折腾了。”
末了又叮嘱郑月:“毛要拔干净哦!”
江浸月跟着老板奶奶进后厨,开始帮忙打下手。
不一会儿郑月也抱着拔光毛的鸡进来了。
等一大桌子菜做好,陆清眠才一脸灰头土脸地回来。
他身上价格昂贵的浅色运动套装沾满了污渍,这里黑一块那里灰一块,脸上也灰扑扑的,碎发有些狼狈地贴着额头,连脸上都满是灰尘,双手更是黑得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陆清眠一进小院子,视线立刻落到江浸月身上,见江浸月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松了口气。
小院子盖着遮阳棚,这会儿的太阳已经不晒人了,坐在小院子里很凉爽。
江浸月早就准备好了水盆,见陆清眠回来,立刻拿着湿毛巾迎了上去。
他拿着毛巾,踮起脚尖仔细帮陆清眠擦脸上的灰,擦干净脸又牵起陆清眠的手,领他走到水盆旁,把他的双手按进清水里。
“快洗洗。”江浸月挤了洗手液在掌心揉出泡泡,再把手上的泡泡抹到陆清眠的手上,一点点清洗。
陆清眠实打实干了一下午脏活累活,连指甲缝里都藏进了灰尘,江浸月低着头,洗得特别认真,中间还换了一盆水。
他仔细翻找着陆清眠的手掌,确定陆清眠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陆清眠一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江浸月。
在江浸月用毛巾给他擦干手上的水珠时,陆清眠突然开口:“不躲着我了?”
江浸月小巧可爱的耳朵立刻红了,他低垂着头,纤细的颈子柔顺地低垂,轻声说:“我才没躲你。”
“行了行了,别腻歪了,赶紧来吃饭!”老板奶奶催促。
江浸月赶紧走过去,坐在了桌边,陆清眠则顺势坐在他旁边。
老板奶奶做了八个菜,荤素炒炖汤样样不缺,江浸月虽然吃不出味道,可仍旧吃得很开心。
糖醋排骨应该是酸甜浓香的,酸辣汤该是爽口开胃的,土豆丸子该是软糯咸香的……
江浸月幻想着这些菜肴该有的味道,心里暖融融的,好似他真的吃出了味道。
陆清眠先是背着江浸月爬山,又马不停蹄地干了一下午重活,体力急剧消耗,显然饿狠了,不一会儿就吃光了三碗饭。
江浸月看着陆清眠大口吃饭的样子,突然觉得他确实品尝到了这些菜肴的味道。
在心里品尝到的。
吃过饭,老板奶奶催促他们下山。
“看你们几个脏兮兮的模样,快下山洗洗澡,早些休息。”
江浸月这才想起他上山来的主要任务,看着老板奶奶的视线有些踌躇。
“奶奶,我们今晚能住在这里吗?”
“山上没什么地方睡的。”老板奶奶拒绝。
江浸月看着老板奶奶,眸子里带着不自知的关心和忧愁。
老板奶奶看着江浸月,突然叹了口气,妥协道:“行吧,只有一张单人床给你们挤。”
“没问题!”江浸月痛快答应。
老板奶奶又看向郑月:“女娃娃下山吧?”
陆清眠冰凉的视线扫过郑月。
郑月顿了顿,咬牙道:“我、我也想留下来!”
老板奶奶无奈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女娃娃和我挤一晚。”
陆清眠把他们住在山上的事情和露营社的其他人说过,然后跟着老板奶奶去换衣服。
他们的衣服都脏得不成样子,这么穿着实在难受,山上留有几套老板奶奶的儿子和他儿子男朋友的衣服。
“我儿子只比你高点,这衣服你穿着应该合适。”老板奶娘翻出一套衣服递给江浸月。
紧接着他又递给陆清眠一套:“这是我儿子男朋友的衣服,他可没你这种傻大个,你将就着穿吧。”
听到傻大个这个形容词,江浸月忍不住偷偷翘起嘴角。
陆清眠无所谓地接过衣服,两个人纷纷换上。
江浸月的衣服还好,短袖和休闲裤,除了衣服样式有些过时外倒挺合身的。
陆清眠就很不好了,他的裤子只到小腿,显得很紧绷,上半身的衬衫也紧紧的贴在身上,把陆清眠本来并不夸张且恰到好处的胸肌显得格外鼓。
江浸月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却不想陆清眠直接走过来,把江浸月堵在小小的单人床上,问:“要不要摸摸看?”
“我去找老板奶奶!”江浸月赶忙推开陆清眠,跳下单人床踩着大拖鞋就往外跑。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江浸月不用再撑着大黑伞,他找到老板奶奶,神秘兮兮地带老板奶奶来到小院子的角落里。
确定周围无人后,江浸月的视线落在了老板奶奶的肩膀。
在她的肩头落着两只紧紧相贴的黑色蝴蝶。
“奶奶,你想见你的儿子吗?”
老板奶奶见江浸月一直看着她的肩膀,下意识也看过去,可她的肩头什么都没有。
她意识到了什么,神情罕见地浮现些许激动,“我能见到他们吗?”
江浸月补充:“只是在梦里。”
老板奶奶听此,眸色瞬间黯淡下去,“梦里啊。”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半晌后摇了摇头,“梦太虚幻,还是不见的好。”
江浸月愣了下,他没想到老板奶奶会拒绝。
老板奶奶转身,看着头顶皎洁的月亮,轻声诉说:“我儿子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子,因为主意多又古灵精怪,吃过不少苦。”
“他和他男朋友一路走来很难,我都看在眼里,也一直支持。”
“那年啊……他们做的小生意有了突破,在外面忙碌了几个月终于能够回家了,一下飞机他们就给我打电话,说想吃我包的饺子。”
“我包了好几盘饺子,又大馅又多,我等了又等,等来了警察的电话。”
“一场车祸,什么都没了。”
“起初我也不想活了,我一个老太婆子,单独苟活在世有什么意思?”
“那天,我踩在凳子上,脖子卡着绳子,心里格外平静,我想我就要去见我的孩子们了,然后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个投诉电话,露营区的顾客把我臭骂了一顿,说露营区的水管漏了好几天一直没人去修。”
说到这里,老板奶奶突然沉默了。
她看着月亮,又回头看着身后的小院子,没再继续说下去,只说:“好了,快回房间去吧,你的小男朋友还等着你呢。”
江浸月也看向了头顶的月亮,微风习习,树影朦胧。
来露营区的这几天他都很快乐,他很喜欢露营区。
江浸月下了某种决心,道:“奶奶,今晚12点。”
老板奶奶疑惑地看过来。
江浸月笑了起来,“准备好饺子,他们想吃……”他看向老板奶奶的肩头,“猪肉白菜馅的!”
老板奶奶瞪大眼睛,“他们……他们会来?”
江浸月笑而不语,他告别老板奶奶,回到拥挤的小单间。
房间里,陆清眠正随意坐在小小的单人床上玩手机,长手长脚几乎把床铺占满了。
江浸月轻轻关上房门,走了过去。
陆清眠问:“谈完了?”
江浸月点点头,眼神有些飘忽。
陆清眠察觉到不对,坐直身体,发现江浸月走路时同手同脚。
“你怎么了?”
江浸月把放在一边的背包拿过来,慢吞吞地拉开拉链,慢吞吞地掏出湿巾、纸巾,他把几包湿巾、纸巾并排摆在陆清眠面前,视线一直盯着纸巾。
“陆清眠。”江浸月终于开口,声音特别抖。
陆清眠皱眉,干脆掐住江浸月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压低声音又问了一次:“发生什么了?”
江浸月被迫抬头,他微张着唇,殷红的唇瓣不断颤抖,雪白的睫毛耷下来掩着眉眼,不敢看陆清眠一眼。
他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也只是干巴巴地说:“给我吃一点。”
陆清眠的手指蹭了下江浸月白腻的颈子,“饿了?”
江浸月点了点头,又开始摇头,“我需要能量。”
他答应了老板奶奶,今夜让她在现实中见到她的儿子和儿子的男朋友。
可他现在的能力还做不到。
他需要补充营养,很多很多的营养。
但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直白表达,便只能探出一点舌尖,细白的指尖点了下自己的舌尖,含糊表达:
“给我吃一点,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