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陡峭的下坡路, 坡度接近于五十度,但坡上凹凸不平,有不少被雪掩埋的凸起的石块。

  向导小心翼翼地走在打头的位置, 叮嘱众人一定要照着他走过的脚印下坡,走得慢没关系,但脚在地上一定要踩实。

  尽管千叮咛万嘱咐, 然而最终还是出了意外。

  背着沉重设备的摄影师在落下一脚时不小心脚下打滑,一个重心不稳,竟连人带器材一起滑落了下去。

  顷刻间跌落进入了柔软的雪地之中,破开厚重的积雪飞速地向下滑溜出去,在雪坡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记。

  包括向导在内,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滑落出去的身影。在他路过身侧时,袁导想都没想就要伸手去抓, 然而只抓到了一缕空气。

  “——王老师!”

  飞溅起的雪像是冰冷的金属利器,刮蹭在脸侧, 迎面而来的刺骨的风像是锋利的薄片,将人凌迟。

  摄影师惊恐地瞪大眼睛, 嗓子眼里不受控制地迸发出本能的尖叫。

  “啊啊啊啊——”

  风声疾唳,几乎要把鼓膜钻穿, 摄影师根本听不清身后的向导和剧组人员忧心的呐喊。

  好在这段坡并不算太长, 也就二十米不到, 转眼间摄影师就抵达了坡底,顺着惯性又滑了几米,便停了下来。

  向导领着一行人匆匆从坡上紧赶慢赶走下来,仔细查看摄影师的情况。

  袁导掰弄着摄影师被吓得瘫软的地上的腿, 忧心问:“老王, 有事没?”

  几秒后摄影师终于回魂, 抬头看向围在自己身侧一圈的人:“跟小时候坐滑梯差不多,我没多大……”

  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不知仰头时透过烟粉色的霞光看到了什么,呼啸的风声将雪峰深处低哑的吼叫送入他泛着嗡鸣的耳中,摄影师映着苍茫雪景的漆黑瞳孔瞬间缩至针尖大小。

  不可置信地低声呢喃:“……好像出事了。”

  温热的体温顺着二人紧密相贴的胸背,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平稳扎实的脚步所产生的轻微摇晃,就像是所剩无几的幼年美好记忆中那张柔软坚固的摇篮,让吴曈昏昏欲睡。

  忽然姜珩停了下来。

  稍稍闭了一会儿眼,吴曈感觉由于感冒而稍稍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些许,低俯的脊背从姜珩身上抬起些许,睁开迷蒙的双眼。

  他以为已经回到剧组车队所在的路道了,但入眼还是空旷无际的雪原。

  “还没到吗?”吴曈捂嘴轻咳了两声,恍惚地问,“是不是累了?姜老师,我觉得好多了,我自己走吧。”

  说着就要从姜珩背上下来。

  却被姜珩喝止:“小曈,不要动!”

  他的低喝掺杂着雪原冰冷的风,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吴曈莫名从他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紧绷的压迫。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凛了凛,问:“怎么了?”

  然而不用姜珩回答,吴曈很快知道了答案。

  呼啸的高山寒风断断续续从谷涧中吹拂而来,然而不知从哪个角落袭来的一缕雪风之中夹杂着一丝非同寻常的闷响。

  像是掠过白雪皑皑的顶峰,穿越辽阔的冰原,踏遍了千沟万壑,送来了险象前最后一声警报。

  可这声警报太迟了。

  或者说,一切发生得太快,始料未及,没人能够反应过来。

  听见巨物断裂的咔嚓声,二人飞快地朝身后的山顶方向望去——

  烟粉色的澄澈晚霞映在二人灰白色的护目镜之中,也反射出了远处崩塌的雪顶。

  就像是天空被撕破了一道裂口,滚滚似浓白轻雾一般的雪烟从那道裂口倾斜而出,径直从垂直于地面近乎九十度的陡峰上义无反顾奔腾跃下。

  由雪组成的洪流似是海滩上密集的浪沫,卷席着隆隆的爆破声,呼啸地从山顶上直流滚下,途经之处卷起惊涛骇浪。

  顷刻间天空中的烟霞也被雪雾掩去了大半,似是老旧的相片,失去了艳丽的色彩,变得朦胧不清。

  姜珩震惊地望着这一幕从来只能在电影和新闻中见到的震撼人心的雪崩之景。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环顾张望,飞快地估算这场雪崩的大致路径。

  他背着感冒后不太清醒的吴曈,走得比较慢,落后了剧组大部队大约五百来米的距离,此时还在一片雪地平原的边缘处,正缓缓向坡上攀爬,很快就会抵达一段陡峭的下坡路。

  经过下坡路后再往前走差不多一公里,就能找到剧组的越野车队。

  姜珩绝望地发现,这片雪原恰好就在雪崩的通过区。

  可好消息是,这里大约在通过区的边缘。再往前走一走,来到这段路的上坡,大概就可以把伤害降到最小。如果速度够快,完全越过上坡,抵达背坡,也不是没有躲过这场灾难的可能。

  伴随着雪地震动的隆隆闷响,姜珩声嘶力竭地高声喊:“小曈,往坡上跑!能跑多少跑多少!”

  不用他过多吩咐什么,吴曈已经从他的背上跃下,拉着姜珩的手,飞快地往高处跑去。

  雪地上还印着剧组大部队成员途径的痕迹,这一片的雪并不厚,一脚踩下去很快能落到实处。

  可积雪不厚的原因是坡够陡峭。

  雪崩蕴藏着摧枯拉朽之势,毁天灭地,造成的震动让坡面上细小的砂砾石块也随之一同震颤。

  一块用来踮脚的石头被这剧烈的震动从坚硬的泥层中抖落出来,虚虚地挂在斜坡上,吴曈没能看清踩了上去,顿时失重感袭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跌落这十米高的小山崖时,奔走在他前面的姜珩眼疾手快,奋不顾身地飞快拉住他的手。

  “小曈!”

  在那瞬间被天寒地冻冷到僵硬的韧带毫无准备受到了拉扯,姜珩惊慌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但由于护目镜和羽绒服高高立起的衣领,以及厉风掀起的似薄雾一般的雪风的遮挡,没能让吴曈发现他的异样。

  吴曈勉强稳住身形,心有余悸地道了一声谢。

  姜珩只柔和说了一句“小心一些”,便继续拉着他朝高处的雪岭爬去。

  这耽搁的十余秒钟却助长了雪龙的张狂。

  凛风愈演愈烈,似是刀割,吴曈近乎认为一身厚重的衣服都被风撕裂开来,汩汩地往他的骨头缝里钻。让人错认为似乎除了意识之外,这具身躯已彻底不再属于自己,就连简单的抓握和攀爬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他转头一看,这场雪崩竟已然冲刷过最后一道转折,磕磕绊绊却势如破竹地朝他们迎面狰狞地扑来。

  这是吴曈第一次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夹杂着雪块的疾风像是拔地而起的白色巨兽,遮云蔽日,咆哮着从远而近,转眼间就来到脚下的沟谷,来到身处雪坡的他们身前。

  距离雪岭只剩下十米不到的距离。

  但近在咫尺的十米在此时却如同无法越过的天堑,而雪暴已然近在眼前。

  “姜老师,我们是不是完了?”护目镜内侧蒙上了一层薄雾,就连看清姜珩也无法做到。吴曈的语气含着轻易能察觉的鼻音,但更仔细分别,还能发现他的哽咽。

  “……不,没完!”姜珩的胸腔差点承受不住他剧烈的心跳,他几乎从牙缝里憋出这句话,甚至不知是他的不甘还是确实有这自信。

  吴曈只把这句话当成是他的安慰。

  但能够得到姜珩的安慰,他也感觉心里足够踏实温暖了。

  即使没能和姜珩一起组成一个家,一起生几个孩子,度过余生。

  但跳过了柴米油盐庸庸碌碌的几十年,一起合葬于这皓白的冰天雪地之下,这么一想,似乎也还算不错。

  吴曈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被割肤刮骨的雪风呛了喉咙。

  他咳了两声,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天际崩塌之音,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他便跌落在了地上。

  “——小曈,过来!”

  alpha扎实的体重压到了自己身上,吴曈一口气险些没能提上来。

  他本以为自己被奔涌而来的雪浪冲刷走了,但惊惶动作之间护目镜移位,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被姜珩推到了一块宽阔的巨石之后。

  “……姜老师?”

  护在他身上的姜珩伸出一只手,帮他把护目镜移位。

  “我们爬不到背坡了,但这里也还算安全。”

  姜珩柔声安抚着,吻了吻他的唇角。

  他的嘴边勾着一抹浅淡易碎的、勉强的笑意。

  “小曈,希望再睁开眼时,我们还能相见。”

  下一秒,骇人的雪龙便从巨石之后冲破云霄,将他们彻底吞灭。

  山坡背侧。

  始料未及的雪崩让剧组所有人都怔愣着,为之震撼。

  “怎么会突然雪崩?!”录音师惊愕地问。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滑落雪坡,惊叫出声的摄影师。就连摄影师本人也为之一颤,一口气哽在了喉间,说不出话。

  袁导后知后觉回过神,张望了一圈剧组人员,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颤抖着声音问:“你们谁有看到姜老师和小曈?”

  一些人摇头,表示没看到。

  一些人互相对视,你一言我一语。

  “你有看到吗?”

  “不见人影,难倒比我们走的还快?”

  “可走在最前面的不一直都是向导吗?”

  “我是走在最后面的,没看到他们啊?”

  一个人哆嗦着说:“你不是走在最后面的。”

  “姜老师和小曈老师才是。”

  “我走路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姜老师背着小曈老师走,小曈老师的红色羽绒服很显眼,离我们大概小半个山头的距离。”

  “他们现在还在这面坡的后边。”

  “……雪崩会路过的地方!”

  袁导的心在瞬间就沉到了谷底。

  他迎着如寒潭般冰冷的风,踩着满地震动的乱石,就作势要往回跑。

  “我要去找他们!!”

  却被向导拦了下来。

  “你疯了吗,现在雪崩还没结束,你翻过这个坡去找他们也是白送人头!”向导厉声说道,“那两个明星十有八|九已经出了事,你不能再去冒险!”

  文质彬彬的袁导挣不开向导的桎梏,崩溃地回头和他怒吼:“但又能怎么办,这片雪崩的地方是我选的,姜珩和吴曈是我带进山的,我要对他们负责,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带回来!”

  “他们会回来的,但把他们带回来的人不是你,是搜救队。”向导冷静地说。

  袁导执拗地想要往山里走,向导一时不查竟被他挣脱开来,然而坡上砂石震颤,时不时有混杂着暗色土壤的雪块滚涌而下。

  袁导刚爬上五米,就被一截断裂的粗|壮枯枝铲落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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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清源无所事事地窝在旅社房间里玩Switch。

  一天下来把三个游戏打通关,他正意犹未尽地在网上查攻略找第四个游戏,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兵荒马乱。

  姜清源好奇地打开门,抓住一个路过自己门前的化妆师,问:“外面怎么这么乱,是要开饭了吗?”

  “开什么饭啊,都快乱套了!”化妆师心急如焚道,“拍摄地那边发生雪崩,姜老师和小曈老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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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锅盖跑

  只要我跑得够快,你们的臭鸡蛋就砸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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