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中的人来人往的动静透过门板传入房间, 声响显得有点闷,为这一方封闭的黑暗空间增添了些许隐秘的意味。

  吴曈贴着姜珩的耳畔,房间里过于昏黑, 加上他又密又长的眼睫低垂着,看不清他眼眸中的神色。

  只能听见他轻声说:“想亲就亲了,需要什么理由吗?”

  “嗯, 不需要理由,我是你的,你无论想对我做什么,只要你乐意就好。”

  姜珩摩挲着他柔软的短发,深吸了一口他颈间淡淡的桔柚味信息素, 就像是多年枯竭的树木重新获得了养分和水,心中骤然升腾起的满足感顿时枝繁叶茂。

  可这桔柚味平日里都是清甜甘冽的, 而今天却隐隐有些发苦,含着涩意。这种感觉很浅很淡, 如果不仔细辨别,还真难以察觉。

  姜珩眉心一蹙, 问:“小曈,你不开心吗?”

  这一次, 吴曈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 仗着姜珩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卸去了全身伪装,任由真实感受坦白流露出来,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息抚动着姜珩耳后的短发。

  “嗯,不开心。”他圈着姜珩颈间的手又稍稍发紧了一些, 像是一只幼小的动物徒劳地圈定自己的领地。

  顿了顿, 又强调:“很不开心。”

  他耳边还回转着不久之前在露台上听到的那些字句言语。

  【我和你的事, 我会慢慢和他说清楚,但这种事情太过于惊世骇俗……】

  【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会胡思乱想很正常……】

  ……

  而在他发|情期的第二天上午,姜珩主动去接当时不知道在哪里的姜清源,又因姜清源不着片缕地和他在车上说话,这才导致了那些不堪入目的动图的流传。

  吴曈很想问,他们到底瞒着他什么?为什么要用“惊世骇俗”这种词语来形容这件事?

  那晚明明是他的发|情期,为什么姜珩急着要跑去见姜清源……难倒是怕姜清源会不高兴,要去和姜清源解释什么?

  姜清源为什么要□□地和姜珩在车里说话?在说话的之前,和之后,他们发生过什么?

  ……所有疑点清点盘算,在吴曈产生了一个他并不愿意面对的答案。

  这时姜珩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问:“是因为今天这件事吗?”

  吴曈说自己不开心,他便下意识地认为是今天这桩糟心事让他感觉烦闷,于是跑来这里向自己寻求安慰。

  alpha的嗓音似乎有着能安抚一切兵荒马乱的力量,但此时除了让吴曈稍稍清醒了一些之外,他脑中凌乱的思绪还是一股乱麻,拧作一团。

  听姜珩这么说,他的视线闪烁了两下,轻轻点头:“嗯。”

  他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有些质问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他所面对的是深埋于心中,喜欢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人。他对姜珩有着太多的不舍和眷恋,轻易不愿松开。

  即使他明知,眼前所拥有的一切极有可能是一触即碎的气泡、一碰就醒的美梦,可他却存着让这个美梦再做得久一些的奢望。

  可能是他因为心中还留存着一直以来对姜珩的信任和念想。

  在他的认知之中,这个alpha向来都是温柔的,对他毫无保留地付出,甚至为了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本能,在发|情期时强行压制标记的冲动,为自己和他注入了抑制剂,还冲了个冷水澡,导致病了大半个月。

  吴曈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姜珩会变成他所怀疑的那样……或许一切都是他多虑了呢?他侥幸地想。

  可最终差点破土而出的不安还是驱使着他来到姜珩房前,将毫无防备的他推入房间之内,压在了这面镜子上。

  他迫切地想要确认什么。

  耳边alpha温润和缓的安慰声让吴曈慢慢平静下来。

  “……所以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澄清过后就能把它们当成免费的曝光,这么一想,会不会就好受很多?”

  听他在问自己,吴曈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低低地喊:“姜老师。”

  “嗯?”姜珩耐心十足地回应。

  吴曈松开圈在他颈间的手,抵在姜珩肩上,稍稍向后推了推,与他对视。

  姜珩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到omega本就漆黑的眼睛在暗色之中更显幽静似墨,眼眸的水光之中漂浮着些许他看不太懂的情绪。

  “你会一直爱我吗?”吴曈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姜珩听话地注视着他的双眸,不假思索沉声道:“会。”

  “会一直只爱我吗?”

  “我……”姜珩顿了顿,语气中含着抱歉说道,“小曈,这一点我可能做不到。”

  吴曈的心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顷刻间凉了一大半。

  但这盆水并没有泼完,姜珩很快又说道:“我的未来不止有你,小曈,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也会爱我们的孩子,但是你在我这里永远排在第一位。”

  ……孩子?

  “姜老师想得这么远吗?”吴曈感觉脸上阵阵发热。

  “嗯。”姜珩轻笑着说,“想过我们将来的很多很多,想过鹤栖湾的房子要按照你的喜好重新布置,当做我们的婚房;想过要在安海好一点的小学和初中买学区房,方便孩子将来上学——当然,学校也要认真挑一挑。”

  姜珩深信姜清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他从小的教育以及周围接触的朋友脱不了关系。

  这次一定要认真挑一挑学校,免得又把孩子养废。

  吴曈专心听着姜珩对未来的计划,脑海中也随着他构画蓝图。

  但在彻底陷入畅想的憧憬之前,他的最后一丝理智及时把他拉了回来。

  “姜老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你说。”

  吴曈轻轻吸了一口气,单薄的胸腔起伏,让他未被衣领遮挡的漂亮锁骨更加明显。

  “你会背叛我吗?”

  姜珩有些惊讶他竟然会问这种问题,但今天剧组出现偷拍断章取义的照片卖给狗仔的事件。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吴曈此时的敏感多疑。

  他断言道:“不会。”

  怕吴曈还心存疑虑,他的表情认真到了极致,强调道:“无论是哪种形式、哪种方面的背叛,都不会有。”

  说完,姜珩反问:“小曈,你信我吗?”

  吴曈高悬已久的心随着低垂下来的眼睫终于沾了地,视线从姜珩脸上收回,点了点头:“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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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清源发现他爸最近对他的态度忽然冷淡很多。

  他爸化妆腾不出空时,不允许姜清源给他喂小零食了。

  他爸也不再让他在拍戏时保管外套和水杯,而是让另一个剧组的小助理妹妹拿着,下戏之后径直去找助理妹妹,路过他时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就连跟他爸分享八卦,他爸也有点爱答不理的意味,只是敷衍地瞥来一眼,除非他对这个八卦十分感兴趣。

  比如白清枫在剧组拍戏时不慎从高处坠落摔伤了腿,躺在医院里吊着石膏惨白着脸虚弱安抚粉丝说自己没事,结果第二天就被拍到在奢侈品店健步如飞大肆购物,分分钟流水数十万。

  听到又有热闹看,他爸本来兴致缺缺但出于礼貌地递来一个眼神,看清了消息之后,立刻让姜清源拿来他的手机,开开心心在线围观白清枫倒大霉。

  为此姜清源还很郁闷地找过姜珩,问自己在他爸那里是不是失宠了,他爸是不是不爱他了。

  得到了姜珩一个同情的眼神——傻孩子,你在你爸面前什么时候受宠过?吴曈又不知道你是他亲生的,即使确实侥幸受过宠,那又能是爱吗?

  姜清源气到差点和姜珩断绝父子关系,但最后理智阻止了他这么做。毕竟现在他还要靠姜珩养着,刷着姜珩的卡,不得不低头。

  末春初夏的季节,《点翠》的拍摄进入了尾声。

  最后一幕戏需要在雪山之中拍摄,由于之前一直在特效与实景之间举棋不定,这场戏便一直推迟到了现在。

  剧组已经申请好了许可证,提早一天随着向导来到了山里的天然滑雪场旁的旅社,暂时落脚一夜。

  第二天,正式深入雪山拍摄。

  山下是春暖花开、绿意盎然的景象,高山之上竟还是处处银装素裹,针叶林铺盖着漫山遍野。

  等到抵达海拔高一些的地方,俯瞰下去,细长的峡谷两侧被白雪厚重地裹上了一层。

  山海起伏,白雪如涛似沫,波澜壮阔。

  车轮绑着防滑锁链的越野车在山林间停驻,他们要再往更深处徒步走去,车没法再往里面开去。

  袁导随着向导提前选好了需要取景的位置,但重新走一回,还是两眼抓瞎,需要向导凭借经验和记忆带路。

  由于山高路远,这回拍摄他们没有动用过多人力,除了主演和一些必要的工作人员,剩下的剧组人员全部留在山下落脚点里。

  向导和几个人提醒道:“我们东北老一辈有一种说法,在雪山中千万不要大喊大叫,容易引起雪崩。”

  吴曈随着其他几个人一起颔首,示意了解。

  向导又说:“还有啊,不要往山边的悬崖上走,山上常年积雪,你都不知道悬崖边上到底是泥地还是积雪,还是堆着积雪的枯枝。”

  所有人连忙点头。

  入眼之处全都白茫一片,高筒靴踩在雪上,却不知会在何种深度落脚,上山的过程十分磨人,好在今天天气还不错,避免了风雪的雪上加霜。

  等到取景地,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原地修整片刻后,才开始正式拍摄。

  拍摄过程也不太顺利。

  吴曈穿得也算厚实,可实在冷的厉害,暖宝宝贴了满身,还是抵不住零下二三十度的寒冷,差点连台词也说不出来。

  一天的戏份在下午五点之前勉强收工。

  姜珩从骆阳手中接来两件羽绒服,但没顾得上穿,率先把鲜红色的那件披到吴曈身上:“穿上衣服再喝一点姜汤,过会儿就暖和了。”

  吴曈微弱地“嗯”了一声。

  姜珩正把外套往自己身上套,听见吴曈的声音,发现他似乎不对劲。

  “小曈,抬头看我。”姜珩蹙眉道。

  吴曈乖乖抬起头,脸上是不正常的晕红。

  姜珩心中一紧:“你感冒了?”

  “……”吴曈刚想说没有,但一张嘴就打了个喷嚏,瞬间把自己的异样暴露无余。

  袁导那边在催促下山了。

  姜珩高声道:“好,马上跟上!”

  他垂眸看吴曈,在吴曈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俯身探向了他。

  二人额头紧贴着,传递着双方的体温。

  吴曈怔怔地看着他放大的脸,只见姜珩面容肃然:“有一点发烧。”

  为了预防演员和工作人员在雪山戏中生病,剧组准备了许多防寒的用品,姜珩亲自为吴曈通身贴上了暖宝宝,没想到最终还是防不胜防。

  “身体不舒服,拍戏的时候怎么不说出来。”姜珩拾起omega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中仅剩的体温温暖他。

  “我今天状态本来就不好,说出来就更耽误大家进度了。”吴曈咳嗽了两声。

  姜珩沉默着,但借着所剩无几的天光,吴曈看到他脸上浓浓的心疼。

  下一秒,吴曈诧异地看到姜珩背对着自己半蹲下来。

  他稍稍转过头,侧脸被雪地描摹出弧度完美的曲线。

  “上来。”

  吴曈讶然:“不用,我能……”

  “没事,上来吧。”

  寒风裹着雪粒子,在露出衣服之外的皮肤上粗粝地划过。

  导演已经走远,面前是alpha宽阔挺拔,却为他折身弯腰的脊背。

  吴曈乖乖爬了上去。

  姜珩背着他,平稳地走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地之上。

  他们落下了大部队些许,与导演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前面一声惊恐又激烈的一声。

  “啊啊啊啊——”声音尖锐似是利刃,撕裂了这宁静坦适的壮烈雪景。

  姜珩脚步蓦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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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又迟到啦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