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恶犬【完结】>第33章 王八

  等江恶剑再恢复了意识,已是他昏迷过后的第三日。

  他睁眼看到满目缥缈冰绡与镶金柱绌,身下触手可及的褥料细密柔软,缎面刺绣邃美,周身被雕琢虎豹奔走的熏炉烘得暖融,整个屋内温暾如春,以至于他脑内僵硬着,环视这悉数是他有生之年从未见过的奢绮,许久才回想起来。

  三日前,北州王萧临危突然抵达,不仅待厉云埃态度诡异,欲强迫他为北州王妃,更是莫名其妙地声称自己是他唯一的侄儿。

  最可笑的是,经他那一番恶劣碾踏,伤上加伤,剧痛之下他还来不及破口骂他几声,便再忍受不住地失去了知觉。

  眉头紧蹙间,江恶剑微动了动昏迷过久而发麻的手脚,再朝四周望去,稍微稳定思绪。

  窗缝外依旧是北地熟悉的皑皑白雪,房间中情景虽陌生,却也不似北州粗犷营帐,想来他仍旧在南隗。

  而此处大抵便是南隗在各地设置的专用来接待邻国王室亦或使臣下榻的“金羽驿”,也难怪会如此奢华。

  所以……其他人呢?

  不知这北州王究竟有何目的,但从厉云埃几次提及他时的神情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可并不像他口中的“情深意切”,厉云埃岂会真的愿意委身做他的王妃?

  司韶令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兄长受此侮辱,那么在他昏过去之后,他们可有再交手?眼下又是怎样一番情势?

  破碎的画面接连拼凑,脑中飞快转过此次事情所有来龙去脉,江恶剑又蓦地意识到,他们原本一直以为北州王此番来行是为了那几名遭洗骨丹迫害的北州王室,也生怕此事处理不当再次引起南隗与北州的战火,所以才在北州王提出要人时,他不惜以用自己也算半个北州人这一身份承认一切皆由自己所为,试图打消北州王再提任何条件的理由,借此留下厉云埃,避免司韶令做出冲动之事。

  却完全没有想到,这北州王分明就是冲着厉云埃而来,自己则成了他欲带回北州的亲人?

  那他先前说出那般惹司韶令不快的提议,也根本没了意义,因为无论如何,厉云埃都无法避免的已被卷入其中。

  他与其在这里继续耗下去,不如尽快去找司韶令,与他解释清楚,再另想办法。

  “王上。”

  却当江恶剑猛地起身,正顺手扯了块眼前如雪的丝帐,打算给江子温做两根发带,定会十分可爱,谁知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低低的恭迎。

  于是又毫不犹豫地趴下,江恶剑一瞬调整了气息,佯作还未醒来。

  天降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舅舅,他很难立刻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觉得实在过于滑稽。

  便一动不动地趴在榻上,听见房门无声打开,凝神分辨,来人似乎不止有萧临危。

  “他如何了?”

  萧临危开口问道,语气已同前几日大不相同,沉得像泥潭最深处的沙。

  便听随他一起进来的另外一人回答:“属下已为他用了王庭的玉骨膏,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应快醒了。”

  是北州的大夫?

  微有疑惑间,又觉萧临危朝他一步步走过来,目光极具压迫地将他笼罩。

  “王上不必担忧,我见他身上虽无一处完肤,但并不危及性命,且不知是否服用过什么稀世珍物,愈合力极强,内力也出奇强盛,身体怕比常人还要稳固。”

  听他所言,江恶剑莫名想起祁九坤也曾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你以前可有服用过刚才那金菩提?且不止一颗?

  只不过祁九坤俨然更为笃定些,直接问了金菩提。

  但这怎么可能?

  金菩提那等奇药能得一颗便是比登天还难,他又怎会服下不止一颗?且自己毫不知情?

  “自然,再怎么稳固,他被迫成为地坤,也不可能再如常人健全,只能待回到王庭加以调理,每逢发情服下隐息丹……”

  “那就好。”

  而对方与萧临危的这一番话落下,江恶剑又思绪一顿。

  隐息丹……

  出手这般阔绰,看来这北州王,当真……是他的亲人?

  他只知他娘亲是北州人,难不成真的出身王室?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的妹妹江子温以后终可以光明正大地活下去,不再愁吃穿疾病,甚至比寻常人家的小孩活得还要自在?

  心下骤跳间,江恶剑下意识地犹豫是否要将江子温的身世说出,却也紧随其后的,只听萧临危又开口道。

  “你刚才说他内力异于常人,可与江盈野窃走的东西有关?”

  “还不确定。”

  ……这又是什么意思?

  “当年江盈野费尽心机潜入王庭替青邺窃取那一枚成丹,却还未带回青邺,便被长公主服下,他携着长公主私逃去了南隗,至今倒也未曾露出关于成丹的半分消息。由此可见,世间仍然只那一枚。”

  青邺?

  江恶剑乍一听到此地心惊不已,险些泄了气息。

  那是位于南隗西北方的边境小国,与北州相邻,常年与北州交战,倒还从未对南隗有何逾越举动。

  可江盈野……竟然和那地方有关?

  他偷走的“成丹”又是何物?

  为什么说被他娘亲服下了?

  脑中因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话而震惊不已,他反复揣摩着,还没想通,听见那人继续道。

  “但即使那一枚成丹已极尽周全,长公主毕竟本为天乾,强作地坤孕子,按理说母子平安已是万幸,再有何功效,都不可能作用到孩子身上。”

  “王上这侄儿,极大可能仍是另外服用过什么珍药才是。”

  强作地坤孕子……

  而来不及深想那珍药究竟为何,只霎时如晴天霹雳,江恶剑本就深陷迷雾的心间只剩这一句。

  他的娘亲怎么会是天乾?

  她也经过洗骨之痛才成为地坤?

  为什么——就为了与江盈野生下他?

  所以说那所谓的“成丹”,其实也是洗骨丹?

  这萧临危表面上与南隗联手剿灭关于洗骨丹的一切,其实暗地里早已制出了真正可扭转乾坤的成丹?

  “可惜江盈野离开前逼问秘方不成,血洗炼丹司,将我等心血毁于一旦,否则也不必兜转一圈,再从长公主仅剩下的这一血脉身上寻找线索。”

  ……

  哈。

  听对方仿若对他无丝毫避讳的话落,江恶剑这次却再忍不住地牵扯出冷笑。

  原来如此。

  怪不得……能劳驾这身为堂堂北州王的舅舅突然找上了他。

  原也是为了洗骨丹。

  这时沉默片晌的萧临危也终开口,语气森寒:“既然他今日恢复了些,就按之前说的,先将他身上的临时结契除去。”

  呼吸一滞,江恶剑不可置信间,听那人似乎也微有疑惑。

  “王上不再等等?虽说迟早要破掉他这临时结契,但何不等顺利接了王妃回北州后再——”

  “不等,”萧临危干脆道,“本王闻着心烦。”

  “……”

  对方应也一愣,随即没再开口,无言应了下来。

  便当那凝聚天乾压迫的滔天一掌与始终低垂的脑袋仅差毫厘,江恶剑再未迟疑,一手死死捂在颈后,一手出其不意掀翻床褥,转身蓦地滚下床榻。

  谁知在他分明未有任何停歇的朝门外跃去之际,一旁静立的萧临危俨然早在预料之中,身躯一动未动,臂间乌蛇已被驱使着如一道凶影,先江恶剑一步闪至门前,迫使江恶剑脚下急转,却猝然落入身后人之手。

  “北州王八!”气得他破口大骂,任由对方力道几乎捏碎他护在颈后的指骨,仍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