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天真【完结】>第070章 无人爱我

  今天有个商业活动,下午冯筠找自己开会,纵使没喝酒,现在也是倦得厉害了。关烁九点半到家,懒得洗漱,只脱了高跟鞋,赤脚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那条漂亮的捷克狼犬很乖巧,见主人疲惫,它蹭了蹭关烁的大腿,就乖乖地跑到自己的窝里安静地休息了。

  过了一会儿,关烁迷迷糊糊地,将要坠入一段小小的睡梦之中,门铃刺耳地响了起来。她被完全惊醒,门外的人很没礼貌,长时间地按着门铃,极其扰民。

  她心里升起了一点怒气,也没换鞋,赤着脚走到门前,已经将近十点,可视门铃里居然是叶崇和。

  关烁蹙了蹙眉,立即发现这位叶小姐的状况不对。叶崇和的外表虽然和她姐姐是两个方向的,但都是非常体面的,可这会儿外面这么冷的天气,她竟然没穿外套,昂贵的手工衬衫在可视门铃的小屏幕里都能看得出皱巴巴的。

  叶崇和在屏幕里傻笑,眼神涣散,脸颊潮红,几秒后,关烁连她的脸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发顶。

  关烁在心里叹了口气,赶紧打开门,“叶总,”她语气中带了点不满,“喝这么多,实在不适合乱跑吧?”她话音未落,叶崇和伸出胳膊,傻兮兮的,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关烁,”叶崇和轻轻地问道,“是你吗?”

  “叶总,”关烁微微一怔,仍然说道,“你喝糊涂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叶崇和紧紧地抱着她,关烁能感到她薄薄的衬衫下皮肤滚烫的温度,“我就是来找你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回家?”

  “找我有什么事吗?”关烁问,她不露声色地想把叶崇和往外推一推,可她抱得实在太紧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向前踢了一脚,勉力把门给关上了。

  “有事。”叶崇和说,她再也闻不到酒味和盘山会那股几乎让她感觉烟熏火燎的檀香气味了,只闻到了关烁身上很淡的兰花香气。她知道这应该是那款午夜兰花的香水,大概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只留给她一点温柔的兰花尾调。“我有事想问你,也有事想告诉你。”

  “我听你说。”关烁说,“不过先放开我吧,我们到沙发上去坐,你还得换鞋呢。”

  她们这种关系,实在不能维持这样的拥抱。但叶崇和摇头晃脑的,很高兴地说:“我知道,嗯,你就是想趁机不让我抱你了!”

  “关烁,”叶崇和很认真地说,“我就是想抱抱你,我不会占你便宜的,不会亲你,你放心。”

  不过她还是微微松开了一点,发红的眼睛望着关烁:“拥抱……不算很占便宜吧?这一阵有时候我会想,万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抱过你,我叶崇和还没这么失败过呢!”

  “你真的醉了。”关烁说,“你换鞋吧,我给你倒杯水。”

  “连解酒汤都不给我煮吗?”叶崇和蛮不讲理地说,“女演员中最会做菜的关烁,如果不给我煮解酒汤的话,我要把你固定在这儿,不允许你到沙发上坐下的。”她又想了想,“对了,我还不告诉你我想告诉你的事情,这样一定会憋死你。”

  关烁心里又是叹了口气,脸上却是忍不住被这些孩子气的话逗得微微一笑:“那好,那就这样固定着吧,如果你非不说的话,你自己难道不会被憋死?”

  叶崇和还真思考了一番,茫茫然地点了点头:“说得也对,这样,关烁,我请你给我做解酒汤,好不好?”

  “也好。”关烁说,“松开我,换鞋吧。”

  叶崇和很乖地松开了她,本来想蹲下去找一次性拖鞋,腿却软得厉害,险些没一下跪到地上。关烁及时拉住了她,把拖鞋放到了她面前。

  冰箱里还有海带,关烁顺手拿出一盒内酯豆腐,既然要做她也没打算敷衍,又拿了一点牛肉出来,收拾干净放到砂锅里小火炖煮二十分钟。

  她洗了洗手,一边擦护手霜一边走到沙发上坐下,叶崇和睁着眼睛,没有一点醉后的睡意,真的在聚精会神地等着她。

  “解酒汤还要二十分钟。”关烁说,“有什么事情,先和我讲吧。”

  她本以为还要再啰嗦一番,没想到叶崇和从善如流:“好,我想先和你讲讲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交往的事情。”

  她显然醉了,不过说起这番话的时候,方才胡闹的孩子气完全消失,条理分明,相当清晰。

  “叶总,”关烁说,“上次看你的反应,如果这是你的秘密的话,最好不要对我讲,酒醒了之后会后悔的。”

  叶崇和摇了摇头:“你别担心,我想好要对你说的,没关系的。”

  她合上眼睛,很慢地回忆起来,其实也谈不上回忆,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堆在她的心里,给她带来的痛苦从未消失过。

  “我在十九岁的时候遇到她,那时候我在美国念大学,回国过暑假那几个月,刚好京城的天锐国际赛道建成,我就想着去那里玩玩,赛车场那里大多都是年轻人,我不是那种沉迷速度的类型,开了两圈之后把车丢给别人玩,自己去休息室休息了。”

  “我如果说名字的话,你肯定知道她是谁,她科班出身,是国话演员,在央八的一部宫廷剧里有一个特别有名的角色,连我都把那部电视剧给看完了。她当时三十五岁,刚和丈夫离婚,有一个两岁的女儿。”

  “她是完全气质压倒容貌的那种女人,就特别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当时京城还没有开始大面积的禁烟,休息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在默默地抽烟,她当时……”

  叶崇和仍然能够清晰地记起每一个细节,那个女人轻轻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地向她点了点头,端正的脸上礼节性地现出一点歉意的笑容,把只烧了一半的香烟按进了烟灰缸里。

  “我问她你是谁谁谁吗,她始终很礼貌地,直视着我,说你好,我是。我说我看过你的那个电视剧,你演的那个角色怎么怎么样,她就一直非常非常有耐心地听我说话,我知道她心情应该不好,但她一直特别认真地听我说话,甚至很配合地给我签了名,签名纸根本就是我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一张小票。”

  “你可能不知道,我特别,特别渴望有人听我说话,因为我觉得,很少有人能够这样专心致志地关注我,只关注我。”叶崇和说到这儿,嗓音几乎变了,她布着红血丝的眼睛里浮出一点泪意,关烁沉默着,只是聆听,未曾打断。

  “我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她脾气很好地笑了一下,说不知道,我对她说,我是天顺的叶崇和。这个头衔就是这么好用,真的,我感觉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简直不知道如果我不姓叶我该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她果然知道了,我说,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她给我了,她不会把电话号码给一个陌生的粉丝,但是会给天顺地产的叶小姐。”

  “对了,”叶崇和说,“忘了解释了,我为什么会在赛道的休息室遇到她,你肯定想不到,她这样的女演员,其实非常擅长赛车,她开得比我还要好得多。太恰好了,那天她刚和丈夫领了离婚证,去那里放松的。”

  “现在想想,难道我真的很不会谈恋爱吗?又或者是,我没法真正地去爱?”叶崇和放在沙发上的手不住地打着哆嗦,“我把我有的都给出去了,我有钱,即使那时候我才上大学,大部分人也都会给我面子,她想要什么我就可以给她什么,但她也不是那样的人,她要的不多。”

  “其实她很爱我的。”叶崇和在这一刻仿佛很着急证明,“没有强迫,甚至算得上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我愿意给她,很多时候她都是不要的。她关心我的学业,不让我经常飞回来看她,甚至会到美国去看我,陪我待小半个月。等到我回国之后,很多时候她都愿意迁就我,因为有女儿,她没办法和我同居,我生过很多次气,但我其实很喜欢她的小女儿的。”

  她越说越多,逐渐混乱起来:“她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和前夫断得也很干净,我从来没遇到她这样会不厌其烦听我说话的人,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微笑,我说得不对,她就摇头,可是,可是——”

  叶崇和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仿佛用力地要把堵在喉头的那些话咽下去,或者吐出来,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真正想要的,我觉得不难,我想要有人把我放在第一位,关烁,这很难吗?”

  她也并没有期待着关烁的回答:“我们的关系持续了四年,她对我真好,你知道吗,这些人都真好,到最后都心狠得不得了。”

  “我知道她有难处,她快四十岁了,家里的压力很大,媒体也逼着问,她的观念其实很传统的,女儿没有爸爸怎么办呢?她像当初对待她前夫一样,干脆利落地和我了断去再婚了,她很爱我,但我的前面,对,有女儿,有社会压力,有家庭,我在她心里面排得上前三吗!”

  “我在家里也是这样,从来没有人在乎我。”她的眼泪簌簌而下,声音却已然没有任何改变,“从来都没有人在乎过我,大姐是我爸爸第一个孩子,叶崇仁和叶崇佳是他的儿子,我呢,我是试管双胞胎里的那一个买一送一的附赠品,是家里最无人在意的那个透明人,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爱我,我好像从来都这么的无关紧要。”

  “我以为她很爱我,但是我仍然是她生命中最不重要的东西。我和叶崇佳成年,妈妈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用在这个叶家遭罪了,我好想她,可她依然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她知道崇仁和崇佳无药可救,她问我跟她走不走,我不知道,我犹豫了,妈妈就自己走了。我问她,我说你为什么要走,她说因为这里不是家。”

  “这里不是家?”叶崇和茫然若失地说,“那我的家在哪里?”她很轻地问道,“关烁,你知道吗?我的家该是哪里?”

  关烁正是她口中那种现实主义到极点的心狠女人,只不过时代变迁,她不会因为社会压力而结婚生子,可如今她的恋爱观仍然非常的不及时行乐。

  恋爱不是改变,而是筛选。心动证明不了什么,关烁遇到过不少让自己心动的人,最后在一起的不过是寥寥几个。她对叶崇和完全没有动过心吗?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能斩钉截铁地说不。

  叶崇和在富家子弟里绝对算得上还不错那类,外貌标致,能力也有,甚至孩子气也算得上可爱,可刚刚的那番话,让她的一颗勃勃跳动的红心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空洞,关烁心弦颤抖,她无计可施,她没有力气,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没有容错成本,去治愈这样一个空洞洞的叶小姐。

  叶崇和被拦在她心里那道标准之前,仍然在怔怔地思考:“我的家到底在哪呢?”

  “汤煮好了。”关烁说,“我去端过来。”她到厨房,盛了一碗海带豆腐汤,砂锅太烫,她心神不宁,指尖被小小地烫了一下。

  她没放在心上,冷水冲洗后,把碗端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正要俯下身从抽屉里拿烫伤膏,叶崇和却很眼尖地捉住了她的手:“你、你烫到了?”

  “抹点药就好了。”关烁拿着药膏,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哦。”叶崇和说,很小心地凑近她手指尖吹了吹,关烁条件反射地想要收回手,叶崇和感知到她的意思,很小心地松开了。

  关烁一边抹上药膏,一边说道:“喝吧,看看味道怎么样。”

  叶崇和舀起一勺,吹了好几口气,才送入口中。“好好喝。”叶崇和认真地说,她胡乱地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抹了抹,一面又喝了一勺,“我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海带汤呢。”

  “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关烁说,“很容易做的,可以让你家的厨师做。”

  “每个人做的菜味道都不一样。”叶崇和说,“其他人做出来的又不是你做的。”

  她吃了一口滚烫的豆腐,险些被烫出眼泪来:“关烁,我不订婚了。”

  “不喜欢当然不要订婚,为了你自己。”关烁道。

  叶崇和含着泪笑了:“当然是为了我自己,也一厢情愿地为了你,如果我结婚的话,从你的角度来看,你大概更不想和我产生任何关系了吧?”

  关烁没有回答,叶崇和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真的挺喜欢你的,说爱,你一定觉得很不谨慎,很没必要。不过对我而言,好像已经不仅仅是不甘心的问题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你。”

  “我在高雪维尔的时候,我忽然很想知道,你会滑雪吗,你有没有去过高雪维尔?我看你的微博,你上次度假还是去泰国,我觉得泰国没什么意思,可能是因为没人陪我去过,我总觉得那里很吵,条件也不好。”

  “你喜欢冬天还是夏天?”叶崇和问,“你经常发微博的,我看你的超话置顶,是之前你过生日回答的粉丝的三十个问题,我翻了一遍,没找到答案,而且你也没说你喜欢什么礼物。”

  “我想要是你年轻一点就好了,那时候你一定会被钱迷得服服帖帖,但是那样的话我又不会看上你。”叶崇和仿佛真的为这个事情很纠结,“要不然还能怎么追求呢?除了钱,我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给出去。”

  “你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没办法三言两语地告诉你。”

  “我说姐姐你今天能陪我去盘山会喝酒吗?不是那种佐餐酒,大家很优雅地喝上两杯,是真正的喝酒。姐姐说好,她开车带我去了,那儿的调酒师拿过奖,我喝了很多杯反舌鸟,特别浓的薄荷味,就像喝牙膏一样。”

  “我对姐姐说晚上想去找你,姐姐说不要,这样很冒昧。有时候我觉得我姐姐也很可怜,她是个无论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的女人,她对生活没有希望,好像她这辈子所有的能量只能支持那一次叛逆,除了私奔发那一次疯之外,余下的所有时间都是为体面两个字活着的。我说不,我就要去。”

  “我姐姐劝了我很多,我可能明天早上就能想起来了,但是现在忘得全没了。我也不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和你讲我的事情,为了和你告白吗?也不是全是,就是我真的、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关烁,怎么办,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那就不要想了。”关烁很温柔地说,“不要想了,把汤喝完吧,一会儿能不能把你司机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不想告诉你。”叶崇和笑吟吟的,年轻靓丽的脸孔上全是湿淋淋的泪痕,“因为我觉得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留宿你家客房的机会,我想知道你的洗发水是什么牌子的,你头发上有一点木头的味道。”

  “是Philip B的乌木沉香。”关烁说,叶崇和这样的状态,她到底是不太放心,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叶崇和能稍微整理心情,开心一点。“我去给你拿浴巾,睡衣和洗漱用品都有新的,你进浴室就能看到。”

  “我去帮你收拾客房,去洗澡吧,”关烁站起身,唇畔是淡淡的微笑,“崇和,今晚早点休息,提前和你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