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韵回到家，洗漱过后，本应该躺到床上快快入睡，可是她心里始终很不安定，墙上贴着很大的时间表，她连轴转了一周，明天又没有工作，她就坐到书桌前，一笔一画地画起那头鹿来。
鹿角是雪白的，有一点点透明，她把基金会想成了一头善良的神鹿，遇到需要帮助的小女孩，就会跑过去，女孩摸摸它棕色的皮毛，它就会晃晃身子，绸缎一样的皮毛抖出彩虹一样的色彩，这些色彩落到地上，就会变成金子。
鹿站立着，瞳仁好像两颗清透的宝石，她望了望腕上的手链，忽然心念一动，把瞳仁换成了手链上缟玛瑙的颜色。这象征着力量，她想。
她画得很认真，每一个细节都用铅笔打好底，反反复复地修改了好几遍，等到画完，她发现已经十二点钟了。她又在便笺纸上写下自己的思路和想法，这才强压下要给叶崇静发微信的想法，妥帖地把东西收拾整齐。
她不想这么晚了还打扰姐姐。
这两天阳光不错，关韵钻到被窝里，感觉被子依然温温暖暖的很蓬松。她很珍惜地摘下手链，又从抽屉里找出一块还没有用过的，擦桌子的绒布铺上，小心地把手链放到了绒布上。
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目光恋恋不舍地望着手链，好一会儿都不舍得关灯。她实在睡不着，又拿起手机，反复看了看自己和叶崇静的聊天记录，又点开朋友圈，想随意看看。
姐姐是不怎么发朋友圈的，关韵知道，可她往下一滑，居然看到了姐姐的身影。她坐直身子，点开视频，发现是叶崇静和一个陌生女人的跳舞视频，两人面对面，像是正在说话，时不时地露出微笑，旋转，她看不清楚叶崇静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略微甩起的，小小的裙摆。
这是叶崇和拍的视频，开玩笑地配了一行字：个子高好像跳舞就是有优势。
真漂亮。关韵想，不止是高挑的姐姐，对面那位陌生姐姐，也很漂亮。深棕色的卷发，脸孔白皙，身材也很好，哪怕看不清脸，也知道一定是个美人。
她知道这个世界同性恋是少数，姐姐肯定不是的，和对面那位，大概也只是朋友关系。可对姐姐的爱慕让她变得太笨了，关韵想，我怎么这么傻呀，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呀，姐姐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自己本来和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呀！
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眼前一片朦胧地看着那个视频，视频里灯光灿烂，关韵缩在床头，在一片明亮里默默地想，关韵，你不要越长大越笨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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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崇静没想到关韵这么快就画好了，她还没出家门，就收到了关韵的消息，说自己画好了鹿，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好。
这是工作上的事情。叶崇静顺理成章地回复道：二十分钟后方便吗？可以的话在楼下等我，我们一起去看看基金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关韵立即发来一个小猫星星眼的表情包：好鸭！
你要聪明一点。关韵背着双肩包，站在楼下等叶崇静，像之前那样就好啦！她一边想，一边很轻地拿指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很怕昨天的眼泪会留下痕迹。
她觉得电影里说得也不很对，她不是见到姐姐才觉得胃里充满了蝴蝶的，她哪怕是这样等待着姐姐，就觉得好多只好大的蝴蝶在她的身体里乱飞。
叶崇静见到关韵的第一刻，就注意她的腕上戴了自己昨晚送她的手链，很纤细的一条，藏在她羽绒服的袖子里。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悦，笑道：“今天天气是不是有点冷？看你穿上了羽绒服。”
关韵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颊边小酒窝甜蜜地凹下去，在叶崇静这句温温柔柔的关心之后，她完全不再失落，只是甜丝丝的：“妈说今天会很冷，让我把羽绒服穿上。”
她很瘦，不过羽绒服长而蓬松，再加上双肩包，哪里还像小鹿，更像是一只吃多了油，变得毛茸茸的爆毛小鼠。
关韵坐到副驾上，扣住安全带，再把双肩包搂到怀里，叶崇静用余光看着她，得极力克制，才能忍住不去摸一摸她乌浓的长发。
羽绒服领口很高，完全遮住了她的脖颈，关韵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靠在靠背上，下巴就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领口。
叶崇静平稳地启动车子，觉得心脏都因着这小小的细节可爱地缩成了一团。她停了一停，语气仍然和往常一样镇定：“这次是去白鸟基金会的办公楼，我们棕鹿专项基金，是挂在白鸟下面的，就在楼里单独辟了一层办公室。”
关韵听得很认真，听完还郑重地点了点头，下巴这下完全磕到领口上了。叶崇静微微笑了，密闭的车厢里，她闻到了关韵身上一如既往的干净的洗衣液味，还有一丝，淡而甜蜜的鲜桃味道。
她知道的，是那瓶名叫独立宣言的香水。她曾经静静和小韵在游艇的房间里分享过香水的前中后调。到白鸟基金会差不多要半个小时，叶崇静想，时间绰绰有余，她能从鲜桃主导的果香，茉莉和橙花混合的花香，一直闻到尾调干净、晴朗的琥珀气味。
工作人员在楼下大厅等着，见她们过来，一路迎上去，带她们上了楼。这段时间双方工作人员一直在接洽，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工作，这次如果能解决重要的标志问题，进度又能向前推一大步，马上就能公布建立消息了。
会议室里已经有了两个工作人员，一个面前放着电脑，是美术人员，一个应该是公务人员。叶崇静让关韵坐下，自己坐到她身边，看她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像昨晚送她礼物那样的阅读架，上面夹着画纸和一张便笺。
她把画纸递给工作人员，心里面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是不是画得太不好，让人家为难。可她没想到，身旁的姐姐微笑着，很自然地问道：“很漂亮吧？”
美术工作人员一边把纸上的手绘扫描到电脑上，一边说道：“非常漂亮，叶总，咱们这边先定一下色彩吧？”
关韵情不自禁，偷偷偏头去看叶崇静，姐姐的目光也温柔地落到她脸上，带着很浓的鼓励：“对，首先看看怎么尽量保留原画的色彩。”
“稍等，”叶崇静想到了什么，“小韵，我看你上面还夹着一张便签，是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关韵有些羞赧地说：“不是的，是我画它的时候想的小故事。”
“那来讲讲吧。”叶崇静说，“知道思路，也方便人家选色。”
关韵就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鹿角是雪白的，因为白色是很纯净的颜色，皮毛是棕色，不过不是一般的棕色，她很认真地说，需要帮助的小女孩摸摸它，它晃晃身子，就会抖出彩虹一样的色彩，这些色彩落到地上，就会变成金子。
至于眼睛，象征力量。工作人员这时问她：“为什么象征力量呢？”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叶崇静告诉她手链上的装饰象征力量，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材质吗？
叶崇静望着她顿了一顿，忽然之间，心领神会，妥帖地解释道：“是缟玛瑙的颜色，这种石头象征着力量，这头鹿带给大家的不是幸运，它希望大家都有直面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这个故事，”叶崇静说，“到时候润色一下，作为专项基金的介绍，保留在网站上吧。”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她在电脑上操作，很快调出了一个拾色的界面，一面让关韵看着各种各样的色彩，一面说道：“鹿角和眼睛一样，都得带点透明的质感吧？关小姐，你看着这样可不可以？”
关韵新奇地看着电脑上的五彩斑斓的环形，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这个是怎么排列的鸭？”她语气很柔软，“而且，怎么一拉，它们就会发生变化的鸭？”
工作人员很耐心地解释道：“关小姐，这个是色相环，你看两个挨在一起的，它们叫做同类色……这个可以拉动的，是调整饱和度和明度的，饱和度就是这种颜色里面含色和消色的比例……”
关韵虽然似懂非懂，可听得兴致勃勃，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工作人员不仅将颜色取好，神奇地在色彩上做出了流动清透的质感，还用不知什么工具，几乎是妙手回春的，几下点击，就将她画的鹿的轮廓变得好清晰。
“两位看看有没有什么大问题。”工作人员说，“这是最基础的，还要再调整，加上标志的设计……”
“本周内能完成吗？”叶崇静问。
“能的。”旁边的公务人员赶紧说，“上周秘书长还在说标志的事情，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解决。”
“能提前就不要推后。”叶崇静说，“具体我会和王秘书长再谈，你们先忙标志的事情就好。”
她和关韵起身，专项基金标志的事情做完，她们也该离开了，临走前，叶崇静停了一停，对公务人员说：“和宣传部那边说一下，标志和故事都出自关韵，这点千万不要忘记了。”
对方连声答应，将两人送出了门。叶崇静和关韵进了电梯，这会儿还没到下班时间，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关韵小声说：“姐姐，可是标志是别人画到电脑上的鸭，就不能完全算我做的了，不能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不是这样算的。”叶崇静心中一动，关韵或许没有那么聪明，可是她的心，却像是全然透明的一样，这样清楚地照彻每一个细枝末节，“标志是你的创意，你画出来的，就像复印一样，她只是原样复印到电脑上，整个标志，也是依托你的画而建立的，所以得算是你一个人的作品。”
关韵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长长的睫毛乌黑的打着卷，叶崇静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到了别处去，只是轻轻地问关韵：“小韵，你有没有想过更方便的，在数位屏上画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