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天真【完结】>第028章 白雪机芯

  叶崇静看了一眼时间,又拨通了杜融的电话,对方也不用她问,开门见山道:“刚采访完,订了点夜宵一起吃,你过来吗?”

  她其实是没必要再回去的,不过她想也不想,启动了车子,车内的屏幕亮起荧光,照映出前面朦胧一片迷雾似的落雪。

  已经快十点了,真光所在的大楼,仍然是灯火通明,叶崇静乘电梯上去,一推门,大家果然在会议室里吃夜宵,见到她都招呼道:“叶总。”只有关韵向她用力地挥了挥手,抿出了颊边两只甜蜜的小酒窝。

  她是不在人多的时候抢着说话的。

  时间这么晚了,留下来的工作人员不少,点的东西也很多,杜融一边叉了一块西兰花,一边问道:“叶总,吃点吗?”

  叶崇静没往里进,鬼使神差地,她对大家说:“外面下雪了。”

  杜融当然是兴致缺缺,一心和自己面前的吞拿鱼沙拉较劲,大部分员工也并不很在意,只有一些年轻人叽叽喳喳地交谈了两句。

  现在的生活下,关心下雪的成年人还能有多少呢?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很感兴趣。

  叶崇静垂了一点睫毛,遮掩了一些自己的目光,静悄悄地望着关韵的方向,果然见她眼睛一亮,向身旁的妈妈说了两句什么,随后便站起身来,冲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姐姐,”关韵兴冲冲地,“真的下雪啦?”

  “真的。”叶崇静说,“我刚出去的时候就开始下了,不过那时候还很小,现在下得很大了。”

  她刚说完,心忽然不自然地跳了一下,竟然想道:她在采访,我提前走了,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失落?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叶崇静不由得自己都要叹一口气,思虑过多简直是一种病,她好不容易努力忘记那份丑陋的潜意识,现下却又在想这些东西。

  关韵从来不是那么敏感、小心眼的女孩,自己走,当然是因为有事,她才不会像自己一样患得患失。

  更何况,自己走,她至于失落吗?她好像有点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关韵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了。

  叶崇静强行止住了思绪,实在不愿再想下去,关韵很主动地关上了门,已经很迫不及待地要下去看雪了:“嗯……走的时候就下了,那下了好久鸭!”

  叶崇静和她并肩,一起乘电梯下楼,问道:“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走的?”

  “当然知道鸭。”关韵答道,公司中央空调气温很足,她仍带着采访时的妆,只是衣服换成了自己简单的毛衣牛仔裤,外面套了一件牛角扣的深蓝色连帽大衣。

  她的脸颊上透着热热的鲜活红晕,细长的手指捏了捏自己大衣上很大的、凉凉的牛角扣:“七点多的时候吧……那里有挂钟的。”

  这话说出来,她觉得自己脸颊更烫。她承认自己时不时的,在遇到让自己犹豫,感到很难回答的问题时,除了看一眼妈妈,竟然忍不住的,还想要看一眼叶崇静。

  姐姐仿佛有让她安心的力量,那种感觉和在妈妈身边的安全感类似,但又截然不同。

  当她往台下一看,看到姐姐的位置是空的时候,她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幸好姐姐没有追问自己为什么看她,关韵真是松了一口气。

  一出公司,冷空气猛地就扑了过来。关韵被冻得在台阶上停了一停,叶崇静刚想叫住她,她就已经轻飘飘地下了台阶,兴高采烈地跑到了雪中。

  地下已经是一片松软的白雪,关韵跑下去,踩出了好几个鲜明的脚印。这栋办公楼都属于真光,并没有其他人来这里,一切还都保持着最完美的原样。

  叶崇静站在台阶上向下望去,办公楼的灯火透过纷纷而下的雪花,映得白雪五光十色,关韵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一边远远地伸出一只手,去接落下的雪花。

  雪很大,这一幕像罩上了一层迷雾,就这样朦胧地定格了。

  叶崇静怔了怔,也走下了台阶,见到她下来,关韵摊开手掌向她展示,这雪花居然是很标准、很大的六角形雪花,晶莹美丽,在关韵温热的掌心里,缓缓地融化。

  她看了看这枚教科书般的雪花,目光并不留恋地移到关韵脸上。方才热出的颊边红晕已经消失了,关韵张开的两片嘴唇里呵出白气,想也知道正冷着呢。

  叶崇静伸手,将她大衣向中间拢了拢,“系上扣子吧,很冷。”

  关韵比她低一线,看她的时候,得略略挑起视线,一双眼睛很清澈,亮晶晶的,可立刻睫毛就压了下去,“噢。”关韵应了一声,这下头也低下去了,埋头系着自己的牛角扣。

  她低着头,看到叶崇静的大衣是没扣子的。那是件几乎在丝丝缕缕地发亮的银灰色大衣,很长,垂到了叶崇静的小腿上,可一粒扣子也无,只有一条腰带,将腰束成了纤细的一把。大衣的缝隙间,关韵看到叶崇静底下开叉长裙里露出的一线皮肤。

  她吃了一惊,牛角扣才系了两个,急急忙忙地把头抬起来:“姐姐,你好冷的,怎么办,咱们回去吧?”

  “我不怕冷。”叶崇静说,她确实不很怕冷,相反的,比较不喜欢太热的夏天。雪没有停,周遭也没有人,在一片茫茫雪白的、小天地一般的公司前,人的思维很容易只定在一件事上。

  叶崇静伸手,她腕上仍然戴着那只棕色皮带的腕表,关韵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她真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全神贯注地在盯着叶崇静的手表,扣在叶崇静纤细的手腕上,表盘繁复,是柔和的奶油色,从她这个方向看过去,指针是倒着的,导致她迟迟想不清楚现在的时间。

  牛角扣很大,是最容易系的一种扣子,关韵系扣子从上往下,她从下往上,一个一个地,把关韵大衣上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

  “还冷吗?”系好,她问关韵,关韵摇了摇头,半抬起头,咬着嘴唇,过了好几秒钟,才慌乱地说:“姐姐,你的手表……很好看。”

  叶崇静瞥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表,她是个准时的人,总戴着表,这表当然十分昂贵,不过戴惯了,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哪里特别,听见关韵这样一说,她没来由地,有些很小的愉快:“你喜欢这种复杂功能的?”

  关韵嗯了一声,就这样顺着说下去了。

  叶崇静从她对面,走到她身侧,将自己的手表近在咫尺地展示给她看:“外面一圈大的指针,是时间,里面两个小圈,是月份和星期。”她纤细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下面那个黑蓝色的月亮,“这是月相。”

  关韵完全感觉不到冷了,她不知道是大衣系上扣子后立竿见影的防风效果,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其他事情,她脸上,手心里都很烫,可她明明没有不好意思,没有害臊。

  她也拿手指点了点手表表盘最下方那个有着数字的小方框:“这个是,几月几号的那个几号吗?”

  “对。”叶崇静说,她突然心血来潮,褪下皮带,摘下手表,翻过来给关韵看。

  一枚很大的雪花落在手表背透的机芯上,关韵睁大眼睛,她从没想过手表的背面会是这样的,金色,银色,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层层叠叠的齿轮,纵使弄不明白原理,关韵也知道这是多精巧的一样东西。

  她很轻地,用指腹擦过机芯,拂去了那片雪花,刹那之间,竟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只想和姐姐站在这片雪地上,什么事都不做,就这样并肩站着,就足够了。

  叶崇静仿佛知晓了她心中所想,也默不作声,只是将手表又戴到了腕上。她扣得很仔细,指针一格格地在表盘上移动,时间流动得很慢,叶崇静内心一片平静,甚至于头脑也是灵醒的。

  雪还不停,好像要把往年缺失的份额给补回来。叶崇静偏过头,看到关韵的头发上已经落满了雪,有些都化成细小的水珠,滴了下来。

  她伸手,赶紧给关韵掸了掸,关韵正在发呆一样,才恍然回过神,自己胡乱地晃了晃脑袋。晃了没几下,她抬手,也帮叶崇静掸她头上的雪,掸着掸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叶崇静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就见关韵又笑了一声,热乎乎的白气扑过来,眉梢眼角都盈着笑:“姐姐,你不要动。”

  叶崇静真就一动也不动,关韵小心翼翼地,冰凉的手指碰到她的眼皮,原来是她的睫毛上,也落了一片雪花。

  那片雪花还很完整,叶崇静在关韵面前,情绪总是很容易被调动,她忍不住也笑了,刚想接过关韵手里的雪花,就听有人喊了一句:“小韵!”

  原来是关惠茵。她裹着羽绒服:“小韵,别玩啦,咱们该回家了。”

  关韵下意识地去看叶崇静,姐姐对她点了点头,很轻地帮她戴上大衣上的帽子:“我叫司机送你们吧?”

  关韵面对着她,一边向妈妈的方向退了两步,一边两只手又捏了捏叶崇静刚才帮她戴好的帽子:“不用了姐姐,我想和妈妈在雪里面散散步。”

  叶崇静就温声说:“好,小韵,再见。”

  关韵笑起来,用力地向她挥了挥手,转过身去,跑到妈妈身边了。

  直到这对母女的背影彻底离开视线,叶崇静这才向自己的车子走去,她没再回公司,径直上了自己的车。

  “叶崇静,”她开口,车厢里很安静,愈发显得她的声音镇定,甚至有些冷淡,“你是不是真的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