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阁的建立,起先只是为了汇集同类修士。

  修真界有一类修士,魂体强大,肉身却因无法负担而相对虚弱。这类修士并不算多见,最开始时也分布散乱。

  然而,三千年前,一批戴着人皮面具的黑衣邪道四处流窜。他们被称为噬魂教,喜好研究魂体,目标就常常定在魂体强大的修士身上。

  凌屿洲的情况极为少见。其他修士魂体再强,也都没到他那种程度。

  他修炼速度飞快,从未有过心魔,身体却难以抗下后期雷劫。

  尽管如此,他仍然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

  凌霄阁由他建立,门内皆是情况类似的修士。

  另外,不仅凌霄阁,修真界大大小小所有正道门派,其实都关注着噬魂教。

  这群人不仅猎杀魂体强大的修士,还时不时制造人祸,命数不好的遭遇这些,便极易生出心魔、影响神魂。

  此时此刻,凌霄阁分殿,大殿之中。

  “……这些年,可有什么线索?”

  凌屿洲曾有四位亲传弟子,眼前的扶湘是小徒弟。

  表明身份后,他首先了解凌霄阁的过往情况。

  凌霄阁整体向好,隐隐有压天华门一头的趋势,不过当年四位徒弟……一位在追查噬魂教时被杀,一位寿尽,剩下扶湘在分殿做殿主,另一个在中州当掌门。

  “师兄为了追查去过东洋,最后没能回来。后来我和师姐再去,便只发现他留下的信息。

  “他说,噬魂教保证,往后三千年不会出没。”

  凌屿洲目光微敛,一直是静听讲述的状态。

  他看上去看着无喜无悲,仿佛一尊清冷淡漠的神像。

  但并非没有感情,扶湘知道。

  三千年弹指一瞬,许是寿终正寝,许是飞来横祸,师兄也好,尘业也罢,太多同代的人被时光掩埋。

  修士尚且如此,何况凡人?

  殿中烛影轻轻摇曳,师徒对坐,扶湘不禁想到很多画面。

  在中州,凌霄阁大殿,她尚且年少,凌屿洲也曾这么教她心法。

  “万物皆可为器。”雪衣乌发的男人声音很淡。

  后来,凌屿洲身试雷劫灰飞烟灭的时候,众人哭作一团,谁又能想到还有今天?

  又有谁活到了今天?

  “……”

  空气静默一瞬,扶湘才发现自己晃了神。

  凌屿洲不曾说话,烛火中看向她的眉目依旧,扶湘便从这样的目光里明白,自己师尊想要听哪方面的东西。

  她深吸口气:“师兄说的没错。最近这三千年里,凌霄阁的人基本没再被他们伏击过。只是各地突发的灾祸无法确定。但……

  “弟子想不通他们为何保证。”

  总不可能是邪修良心发现。

  凌屿洲微微颔首。

  扶湘已把她所知道的说完,再问也没什么作用。

  他转而道:

  “我此番前来,另外还有一件事……”

  大殿之内,灯火一直亮到天明,外边晨风拂过,金黄的银杏叶晃晃悠悠。

  ***

  天华门。

  从冥想中慢慢脱离,清晨的鸟鸣声便逐渐清晰。

  韩邺睁开双眼,深吸口气,还是起身去了藏书阁。

  出门时,他昨晚给幻音仙尊的书信恰好被送回来。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随缘。

  韩邺:“……”

  因为不知凌远在何处,又对此人莫名在意,他昨晚按捺不住,便向幻音仙尊传书询问。

  他知道自己这师父吊儿郎当随性惯了,可也没想到对方只回两个字。

  是有什么不可说?

  把书信收好,韩邺没有继续在内心说服自己,而是直接冲去藏书阁。

  他是天华门首徒,权限在弟子里是最高的,几乎什么书都能看。

  然而,他把阁内所有与修真界历史相关的书都翻过一遍,也没找到半分蛛丝马迹。

  凌远,虽然听上去就不像真名,但他也翻了,没有。

  倒是也有个姓凌的,叫凌屿洲,可记载上是历劫失败,身死道消。

  一无所获地出了藏书阁,回殿时,韩邺听到洒扫弟子的几句交谈。

  “哎哎哎,听说没,凌霄阁分殿来了中州的弟子。”

  “中州的凌霄阁?也是来参加天阶试炼的?”

  “估计是。我在天华门待过几十个年头,以前还就真有这样的事儿。不过这次传得热闹还有另一个原因。”

  “是什么?”

  “据说这位师兄啊,俊秀端雅,姿容无双,刚好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而且……”

  听到这里,韩邺本来也快走远了。

  他正心道这有什么好传的,往年从其他地方来试炼的也不是没有,不就是多了副好皮囊……

  然后便听另一名弟子道:“哦哦哦,我还听说了,说——那位师兄来过咱们宗门。是几个内门弟子透的口风,说就在昨天,和那个谁一起来的,关系好得很。”

  “什么那个谁?我听这些听得少,你就别打哑谜了。”

  “就是,嗨呀……就是韩邺啊!”

  刚刚御风飞过的韩邺:“?”

  下面人修为低微,觉察不到他的存在,还在继续道:

  “昨天韩邺不是才回来吗,他们说,就是在咱们山门外看见的二人。”

  韩邺:“??”

  几人描述的场景他并不陌生。

  所以那人果真没走。

  但……

  凌霄阁?

  师兄?

  ***

  凌屿洲离开凌霄阁是第二天晚上。

  在进入天阶试炼之前,还有几件事没做。

  凌屿洲到韩邺殿外时,韩邺正在冥想。

  这宫殿周围是有禁制的,只要不是破境引来雷劫,即使在里边形成灵涡,外面的人也看不出来,私密性很好。

  韩邺的确天赋卓绝,只是一次简单的修炼,却能轻易进入深层次冥想。

  不过,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停了。

  凌屿洲干脆没叫他,心念一动,进了玉箫里想事情。

  ……噬魂教如今没动静,不知是已经消亡,还是在遵守那三千年的约定。

  可这约定实在过于蹊跷。

  凌屿洲当年选择直接渡劫,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噬魂教作乱。

  那时候,随着寿数消耗、魂体增强,他肉身已虚弱到影响战斗,那时便正是噬魂教作乱最严重的几年。

  这种邪道中的邪道,根本不可能做出保证。

  即使尘业已经找来凝魂之术的残篇。

  残篇对凌屿洲是杯水车薪,对其他魂体强于肉身的修士却完全足够。扶湘当年同样体弱,但自从有了残篇,情况便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修行之路也愈发顺畅。

  但噬魂教根本不怕死伤,到底是什么在制约他们?

  “……”

  韩邺睁眼。

  这时已是凌晨。

  可他睁眼不是冥想的时间够了,也并非感知到什么。

  ……他纯粹是为了看,看凌远有没有来。

  确定洒扫弟子口中的师兄是谁,也就说明凌远会和他一起进天阶试炼。

  但这个人……

  即使确定不会有伤害,他也无法安心修炼。

  他向来能从杂乱的前路中找到最想追求的东西,这次却和往常不同。

  明明完全无法左右这个魂体,明明知道胡思乱想只是浪费时间,却仍将注意力落在对方身上。

  太过离奇。

  试炼在即,心魔又未完全消退,自己刚刚破境,理应连续修炼三天,结束冥想后直接去登天阶。

  而不是今天早上出去一趟,凌晨又断开一次。

  仿佛注定如此,就像第一面觉得气息熟悉想要亲近,他想探究这个捉摸不透的人。

  然而,凌远在来的路上把他情况问了一遍,他却一点都不知道对方。

  ……等等,这个气息——

  凌屿洲见韩邺停止冥想,也就先将思绪撇下。

  修长的身形凭空出现,对呆坐在榻上的青年道:

  “玉箫给我。”

  韩邺一愣。

  要玉箫做什么?

  他下意识摸上脖颈处的链子,没立刻照做。

  当年韩家被屠,最后被还放了把灵火,韩邺被藏在地下室也只是剩了口气。其他东西都在大火中湮灭,只有这挂在脖子上的玉箫项链,是和儿时唯一的联系。

  凌远要这个做什么?

  这人之前便沉睡在玉箫中,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

  给了还能再回来么?

  但好像没有不给的选项。

  “……”

  韩邺凝神,五指微紧。

  奇怪,刚才怎么会想这么多。

  明知道这个人是安全的,却仍然克制不住地想深挖。

  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心神不宁了……是心魔的缘故,还是莫名其妙的探究欲在作祟?

  韩邺绷着一张脸,将迷你版玉箫从链子上取下。

  凌屿洲没说什么,只将小玩具似的玉箫拿在手里。

  两息过后,原本能被完全握在手心的法器瞬间变大,成了寻常洞箫的模样。

  “!!”

  韩邺有点懵。

  他以前一直以为法器就这么大,只是长得和乐器相似。

  没想到还能变成这样?!

  “……”

  凌屿洲将洞箫拿在手里,虽然多看了几眼,心里却没什么情感。

  ……唤起三千年前的东西还是要多耗些时间。

  这是件新法器,当年炼出来还没用过,就在里面沉睡了三千年。凌屿洲对玉箫没感情,这法器又在机缘巧合下认韩邺为主,他倒也不稀罕。

  只是想到韩邺无法联系自己,便干脆多做一道。

  凌屿洲将法器递向青年。

  “可以用这个找我。”

  韩邺接过洞箫,发现自己居然能感知到这件法器的活跃状态,而且……他也能将其在两种模式间切换了。

  即便如此,他表情仍然有些僵硬。

  “我不会吹。”

  凌屿洲看他一眼,似笑非笑。

  “幻音就是音修,你不会?”

  韩邺被他看得微微偏头,喉结动了动,说:“只传心法,不学这个。”

  凌屿洲原本没想怎样,此刻却被青年的反应勾起兴味。

  “……这是要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