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前往饭厅就座,因为提前说过，要和余泽一起回来吃饭，所以彭灼特意做了几道大菜,给自己从未见面的雇主一个好印象。
不过余泽刚在饭桌前坐下，就来了一个电话,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便拿着手机边听边往外走。
而严正钦还在客厅里跟潘局斗智斗勇,没跟着到一起到饭厅。
“要不然干脆留下来一起吃吧，反正菜那么多足够吃了。”
饭菜上桌,许枫看着换了厨师衣服的彭灼，见他正收拾东西打算离开，便出声挽留。
彭灼听到许枫的话,憨笑着摇了摇头，“不行啊,我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吃饭呢,回去晚了他们该担心了。”
“都有孩子啦？”许枫吃惊地瞪大了眼,“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彭叔的儿子叫豆豆，五岁半了,现在在上幼儿园。”
从守家消息打击中恢复过来的余昭答了这个问题，彭灼没少跟他说过自己的老婆孩子，尤其是关于自家那个小男孩的话更是说起来没完,说他可活泼壮实，有力气长大了是个颠锅的好手。
彭灼不敢奢望自己孩子有多么多么出息,只要平安健康就好,如果他愿意继承自己的手艺自然很好，如果没兴趣自己就收个乐意学手艺的徒弟,踏踏实实的就行。
“这样吗？”许枫听到后笑了笑，便让彭灼先不着急走，自己跑到楼上房间，拿了一大盒东西下来。
“这是我哥前些日子送来的四驱车玩具，里面有要自己拼装的车子，以及对应的轨道，这是送多的一份，正好给小朋友带回去玩，算是我给的见面礼。”
彭灼连忙拒绝，看许枫手里那包装就知道，这玩具肯定不便宜，最起码好几百，这样贵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收。
“这……不行不行，东西就算了，心意我领了。”
“我房间里还有一套玩具，这是多出来的，一套我都没拼完，这多的放着也是浪费，给小朋友正好。”
说着，许枫硬把玩具塞到彭灼手上，“要是豆豆喜欢这个玩具，有空就带他过来一起玩。”
盛情难却，彭灼最后只好收下，等他离开，余昭好奇地凑过来问：“枫哥，为什么你的那一套四驱车没拼完？”
说起这个，许枫就有些纠结了，“我之前是拼好了的，而且是照着说明书拼得一点不差，但是实际跑起来就发现，车子跑得非常慢，连配套的轨道上坡都爬得费劲，一气之下我就又把它拆了，后来有事就忘了继续拼。”
“那我能玩吗？”余昭想着自己周末守家，正好找点东西玩玩打发时间。
“行啊，就在我屋阳台的那个柜子里，里头其他玩具也不少，看上哪个直接拿去玩。”
“好啊好啊。”余昭连连点头，听到许枫说还有其他玩具，忍不住又问，“都有什么啊？”
许枫想了想自家大哥送的玩具，道：“好多的，陀螺、溜溜球、游戏王卡牌……基本小时候比较流行过的玩具，被我哥看到都会买来送到我面前。”
说起这个的时候，许枫眼神是无尽的温柔，好像拥有那些玩具的他，一下子就变回小孩似的，是最最富裕的孩子王，一群小朋友吵着闹着要玩他手上最好玩的玩具。
余昭看着眼前的许枫，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心里顿时弥漫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感觉得鼻子酸酸的。
从来，余昭的玩具都是由余泽的员工挑选的，他们向来都是选市面上最贵的来买，但是那些从来都不是余昭想要的。
余昭最想要的就是，跟舅舅一起，去逛一逛商场，然后听着他问“想不想要那个玩具”，其实不管是哪一个，他都会很珍惜的。
过了好一会儿，余昭感觉心里好一些了，才小声说：“玩具我玩一玩就可以，不拿走了，拿走的话房间里塞不下的。”
小孩也不清楚，塞不下的到底是玩具，还是那一些不属于自己，却温暖膨胀的关心。
许枫注意到了余昭此时有些落寞的神情，缓缓地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伸手摸摸眼前小孩的脑袋，“我有个秘密要偷偷告诉你，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让你舅舅知道，是我提前泄的密。”
“是什么？”余昭扬起那张稚嫩的脸庞，眼中之前那淡淡的忧伤情绪，早已经被秘密勾搭地不见踪影。
“其实明天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出去玩，说没有你，只是你舅舅故意逗你的。”
“诶？”余昭瞪大了眼，随即反应过来变得气鼓鼓的，“怎么能这样？太坏了！”
许枫点了点头，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对啊对啊，真是太坏了，怎么能这么做呢？找机会我们惩罚他怎么样？就让他给我们做饭，做很多很多的饭，累死他！”
“……”余昭迟疑了，过一会儿才道：“一两顿就可以了，不要太多，舅舅他，平时也很忙很累的。”
许枫听到这话一愣，随即嘴角绽放出笑容，伸手揉了揉余昭的脑袋，声音温和地仿若一池春水。
“不得不承认，你的舅舅是个蛮粗心的家长，但是你还是很爱他对吗？”
虽然很小声，但是许枫还是听到余昭微微点头，轻声说了句，“嗯。”
“那我还有几个关于你舅舅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这一回余昭没有回答，只是从他猛地抬头的动作，以及眼中期盼的情绪，许枫已经知道了答案。
无声地笑了笑，许枫缓缓地说着，由自己观察而来的，属于余泽的秘密。
“第一，你的舅舅也很爱你，正如你爱他一样，虽然他并不知道该怎么爱你。”
“第二，他一直都觉得，相比起他爱你，但你却应该是恨着他的，他时常觉得抱歉，将你从你父亲身边夺走，虽然那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父亲，虽然重来无数次，他依然会那么做。”
余昭嘴唇颤了颤，眼睛不停地眨着，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一切，过了好一会儿，他眼眶红红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抽噎地说着话。
“才不会！舅舅是我……唯一亲人，而那个王八蛋……小时候……他连我的……零用钱都骗！还想要抓我！”
无意间，余昭透露出一个秘密，一个多年来让他从没提起过自己亲生父亲的秘密。
上初一的时候，余昭的亲生父亲是曾偷偷来找过小孩的，不过这一场接触，不仅把小孩辛辛苦苦攒的三千块钱压岁钱给骗走了，还想把小孩骗走，拿来威胁余泽，如果不是当时余昭机灵，恐怕真被那人渣得手。
只是这件事，余昭到了都没敢告诉余泽，一是对于自己曾经愚蠢的渴望父爱而感到愧疚，他总觉得舅舅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却想跟别人走，这太不应该了。
二是，到底小孩还是顾念着一丝血脉情，他很清楚如果自家舅舅知道这件事，那个男人肯定不会好过，所以他拿最后的血脉情换放那男人一马。
这也是多年来，余昭从不提起自己亲生父亲的原因，说好再也不想，就真的不想了。
只是这一表现，在余泽眼里就成为了余昭怨恨自己，与自己不亲近的原因。
“怎么就哭了呢？”许枫心疼地拭去小孩脸上的泪，才刚成年的孩子，最该肆意挥洒年少轻狂的时候，而眼前的小孩却懂事地让人难过。
“还有一个秘密呢，听不听了？再哭我可就不说了，先让你缓一缓。”
说着，许枫往后退了一步，真打算不说了，去拿纸巾给余昭擦擦这一脸的眼泪鼻涕。
“要听。”余昭很坚决地抓住许枫的手，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着，想要继续听下去的决心。
“最后一个秘密就是，你的舅舅也是一个傻乎乎的冷面小朋友，余泽小朋友啊并不知道，余昭小朋友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他自己可以很坚强地面对一切，但是余昭小朋友并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呢？并不是余昭小朋友太脆弱不努力，而是因为他还小，而且有一个他爱的，也爱他的亲人，被爱着的人是有依靠的，所以他还做不到太坚强，等长大一些才能像余泽小朋友一样坚强。”
“你们，是一直以来，彼此的依靠，纵使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温暖，但一路走来，已是不易。”
余昭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小声地问：“枫哥，你说舅舅也是一个小朋友，意思是，他其实和我一样，在长大对吗？”
许枫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最终还是遵从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也许太过狂妄有些冒犯，但确实有过这么一些看法，其实我总觉得每一个人，直到死亡来临的前一秒，应当都是在长大着的，不是说成为了大人，到了某一个阶段，就全知全能、无所不能的。”
“枫哥，也在长大吗？”余昭用懵懂的眼神看着许枫，总觉得眼前的人，已经很厉害很厉害了，原来也还在长大吗？
“是。”许枫没有丝毫犹豫地应下。
不远的房子拐角处，身着西服面容严肃的余泽，已经站在那里很久很久了，他将两人的对话从头听到了尾。
每一次，他都能从两人的谈话中，知道太多他原本不知道的事情，他不知道余昭的亲生父亲找过他，也不知道余昭差点被那个男人骗走，更不知道余昭曾经那么渴望着那些，在自己看来不该留恋的东西。
想来也是，毕竟不留恋的是自己，而不是那本就没有长大，没有经历过得失的孩子。
听着那些对话，余泽生平第一次有一种庆幸，庆幸许枫出现过，出现在自己与余昭的生命里，带着那仿若洞悉世事的目光。
有时候，存在即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