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轻夏这一睡就是两天,直到第三天早上,他才疼着头醒来。

  阿暮第一时间抱来小斑,玄武紧随其后。玄武把过脉,说没什么大问题,又见安轻夏脸色苍白,关切问了两句。

  他不问倒好,问过之后,安轻夏不自觉地挂下脸,好半天才缓过来。至于原因,他一个字都没说。

  小斑丢出个眼神,让他们先出去,玄武收到,出手去拽阿暮,阿暮纹丝不动,半蹲在床边问他师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

  “我想喝粥。”安轻夏轻声回应。

  阿暮嗯了一声,抬手推了把身边的玄武,玄武挠头,怪叫一声出门去了。

  安轻夏坐着看了看小斑和小徒弟,拢高被子靠着。

  期间小斑二次替他把脉,实际上是探心,这回获得的线索比第一次多,可还是模模糊糊的。准确来说,它看到的就是黑暗的世界,继而被自己的力量调亮了而已。

  小斑隐隐约约是感觉到安轻夏心里藏着时,但没想到会汇聚这样深层的黑暗。

  “夏夏,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去骑车罢?”

  小斑忽然说道。

  安轻夏转头望它,轻轻点头。

  阿暮忙问骑车是什么,安轻夏就把之前的经历告诉他,他听得认真,临了问能不能带上他。

  “可以,不过之前那辆双人自行车零件出了点问题,不大好修。我到时看看能不能换成可载人的单人自行车,不过我带人技术不太好,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阿暮摇摇头,说自己相信师尊。安轻夏看着他们,心头暖意更甚。

  陪着安轻夏静坐半晌后,阿暮找了个理由出去,直奔去找玄武。

  玄武还在药田里挑选可用的药草,头也没抬地回复已经拜托竹西阿妈煮粥。

  “他的病真的没事吗?”

  “生病的人本来情绪就容易低落,再加上他原本就有情绪方面的疾病。这次是病上加病,短时间内会一直保持这种状态,他自己也没法控制。”

  阿暮眉头皱得更紧。

  “别摆出这表情,论对他的关心,我不输你。”玄武一手环抱药草走过他身边,另手拍了拍他的肩,“大家都是朋友,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他不是你能肖想的。”

  阿暮低头看一眼肩头带泥的手印,恶狠狠地瞪着玄武的背影。

  玄武绕回屋里,急忙放下药草,抬手抚胸。他必须得承认,那个少年的气场很可怕,比他见过的人族可怕万倍,他甚至一度怀疑过对方不是人族。

  “但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个人,没有其他种族的气息。”

  玄武刮着下巴,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当前,由于情况特殊,天地间最强的神应该是小斑,其次就是他。

  其余的那些神魔,他基本都打过交道,能隐藏这么深的不多。

  “总不会是那个人吧?”

  小斑听过他的密音,趁安轻夏专心喝粥的空隙,送过去一个超大白眼。

  【你用你的龟壳想,也不知道不可能。通天做事哪里会这么细心?如果真是他,下凡第一天就昭告全天下,哪里还需要你猜来猜去。】

  玄武回忆起通天平日里的行径,顿时推翻原有的猜想。

  【可是我还是很不爽啊,那个臭小子居然能跟老祖成为师兄弟,他明明就只是个力气稍微大点的凡人而已。】

  小斑眼睛忽然眯了起来。

  【你说谁是主人的师兄弟?夏夏是主人的师父?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不知道吗?不对,你不是见过夏夏吗?在三十三重天外的时候。】

  【放屁。】

  “你俩干嘛呢?在玩‘谁先笑就输’的游戏吗?”

  安轻夏的声音不适时插/入/进来。

  玄武和小斑不约而同偏头,朝他咧嘴笑,看得他一头雾水。再看边上坐着的阿暮,脸色黑得像锅底,安轻夏只觉头上的雾水又加了一盆。

  他不由得在想,明明是四个人的局,不会真组出七八个群吧?

  粥饱药毕,安轻夏跟他们仨插科打诨一段工夫,因着药劲上来,迷迷瞪瞪又睡了过去。确认他睡熟,两人一兽轻手轻脚离开。

  阿暮听从师尊指挥,要去看沙地的开拓进度,玄武和小斑又自发凑到一起,一道往药田去。

  沙地的开拓进度比预想得要快,一捆捆锯齿草堆叠在边上,阿暮靠近时还被住民好心提醒一声。

  阿暮大致估算数量,问一旁交班休息的人,“这些是要拿去厨房烧火用吗?”

  “不是,首领说先收着,他有用。”

  能有什么用处?总不能是拿来吃罢?阿暮内心不免困惑。

  困惑没多久,又有两人来交班,阿暮自告奋勇协助。他力气大,干活速度也快,大家自是欢迎,更何况他还是首领的徒弟。

  阿暮割完两块地的锯齿草,正准备收拢送去集中处,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惊叫一声,顿时不少人围了过去,叽叽咕咕地讨论得热火朝天。

  “怎么回事?”

  见是阿暮,大家纷纷给他让出位置,他看向那个发出叫声的伙伴,那高壮大汉仍是惊魂未定,投向阿暮的目光里满是求助。

  阿暮着那大汉先去休息,自己顺着他说的方位查看。出事的是一个沙坑,坑里躺着个黑不拉几的东西。

  阿暮用镰刀稍微挑了下,眉头一皱,那是只老鼠。准确点来说,是半只。

  它的身子是从开始对半劈开,残留的这部分焦黑,依稀能看到牙齿,再一翻查,内脏一个不留。

  “辛苦你去找小黑来,其余的人都先忙自己的事,别耽误进度。”

  他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那些比他年长不少的人都不住点头,依着他的吩咐散开。

  玄武和小斑很快赶来,小斑看到那黑乎乎的鼠尸,差点没呕出来,玄武的脸色也称不上好,等验完尸,更是差得要跟鼠尸无异。

  “这一整块地都先不要动,要是你们首领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是出什么事了吗?”一人问道。

  玄武摆手,朝对方抛去个安抚的笑,“有点晦气而已,不用担心。”

  临近的人一听,微微放下心来。他们寻思着,要是事情真的严重,小黑是笑不出来的。

  玄武耐着恶心,往鼠尸上盖上一块白布,指尖燃火,把尸体就地烧了。

  “你不怕它有毒吗?”阿暮疑问。

  “不烧才是有毒。”玄武四下扫视,见大家都专注于手中活,低声说道,“你好生盯着,别让大首领知道这事。”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阿暮冷哼,“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劈的,前两天不是下过一场雷雨吗?连树都被劈断好几根,更不提这小东西。”

  “雷劈会有毒?”

  玄武道,“鼠疫。无论它是怎么死的,早做预防总是好的。小老弟,这里就先交给你,我跟小斑去做消毒药剂。”

  阿暮对小老弟这个称呼不太喜欢,然抬头时玄武早已带着小斑远走,他只得蹲在原地,安静看着那具鼠尸被火舌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心里蓦然产生几许不安,总觉得这件事没有玄武说得那样简单。

  走出老远,小斑忽然说道,“那不是被雷劈的。”

  “是邪祟,可当前我并没有感觉到一点存在。”

  小斑的脑袋垂下,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抬起,“我想起了一件事。”

  玄武忙问是什么,它便把很早之前见过的黑影一事跟玄武说了。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小斑当即否决,“时间不对,那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你的知识该更新了。被它们做过标记的猎物会自带毒性,逼退所有想要接近的敌人。如果是寻常的尸体,怎么可能会没有半只食尸虫在?”

  小斑经他这么一提点,的确发现端倪。

  “我猜测,那只老鼠,准确点来说是沙鼠,死之前很可能是被黑影控制或者附身,黑影被你们驱除后,被控制的它也受到影响,就这么死了。”

  玄武有些惋惜地撇嘴,“只可惜那块地,我瞧着肥沃程度比边上都要好得多,短期内是用不得了。”

  小斑对土壤肥沃与否没兴趣,它只担心那些黑影会不会去而复返,还有它们究竟是从何而来?

  沙地鼠尸一事,阿暮下了死命令,在场所有人半个字都不能透露。

  玄武不大放心,毕竟还有说梦话的可能,直接跟小斑联手把大家的记忆都给消除。至于阿暮,他还得收拾残局,暂时躲过一劫。

  只是,记忆虽除,感觉仍在,晚上在看到桌上那一大碗糖醋排骨时,那些当事住民还是下意识想逃跑。

  阿暮、小斑、玄武三个知情者直接端着饭碗去找安轻夏,美其名曰他一个人吃饭孤独,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安轻夏在美滋滋啃排骨,忍不住又跑了。

  最后,阿暮和玄武捧着一大碗白米饭,就小斑好心分享的新出架香喷喷烤小鱼,面朝远山有一口没一口地咀嚼。

  玄武送进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最近天气不大好,太阳都不热了,太一他们真的有在好好值班么?”

  阿暮:“就算是神仙,也会有想要偷懒的时候罢?”

  小斑撕下一块烤得香脆的鱼皮,“谁说不是呢?世人都道神仙好,殊不知神仙要承担的压力也不小。尤其是在神农那儿做事的,动不动就考试,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考试?”

  “他就是纯有病,难怪没人愿意当他徒弟。话说,他的手都伸到三十三重天外去了?这么长吗?”

  “哪只神兽没被他荼毒过?连主人都差点治不住他。”

  “他可是连老祖听到都要连夜组局讲道的存在,要不是他法力实在高强,又会用药,早就被三界追杀到避无可避。”

  阿暮还是头一回在吃饭的时候听同桌人说这么多话,起初还有些不高兴,听到后面莫名觉得有些好玩。

  “不介意我插一句话罢?”

  玄武和小斑抬眼看他,默契示意他继续。

  “你们口中说的老祖是谁?盘古或伏羲?”

  “鸿钧老祖,你没听过?老祖可有名了,他与天地同生,在后世有些人笔下,他还是盘古大帝的师父。”

  阿暮还是摇头,眼神落在远方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星子上,而后又往嘴里扒进一口饭。

  玄武和小斑对视一眼,一致认为这孩子是知识面太窄,沉默须臾,又重新开始刚才的话题,把认识的神能讨论的都讨论了一遍。

  “提起通天我就生气,他上次耍赖才打赢我,还非不认。浮黎也是,直接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知道护着自己师弟。”

  “他们一道长大,肯定更护着自己人。”阿暮随口回应,“不过,浮黎哪怕再护着通天,不至于置公平于不顾,会那么判定,大抵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玄武和小斑齐刷刷看向他,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

  小斑:【他这语气怎么有点似曾相识?一些久远的记忆在提刀冲来。】

  玄武:【他不是不知道老祖吗?那又怎么会知道浮黎和通天是师兄弟?是想装天真无邪,结果不小心暴露了?】

  小斑:【要是真装模作样,我们见到他第一天就能看出来,都是活了万把年的上神,不至于连这点眼力都没有。】

  玄武觉着它这话没大毛病,可心里还是留着几许茫然和惊讶。

  别说他,连说出那两句话的阿暮自己都诧异不已,等话脱口而出,他才发觉根本不是自己本意,就像是有什么人借他之口阐述。

  这种感觉直教人脊背发凉。

  不过说来倒怪,兴许是头一回就他们仨一块吃饭,又兴许是在共同守护同个秘密,这顿饭之后,阿暮和玄武以及小斑的关系更密切了些。

  玄斑现在做什么事,只要条件允许,就会捎上阿暮,反倒是把安轻夏给‘冷落’了。安轻夏还在专心养病,半开玩笑地说等痊愈之后挨个收拾。

  草长蝶飞,转眼就到二月。

  去年开垦完毕并播种的沙地长出大片大片油菜花,遥遥望去,满目生黄。天气渐暖,孩子们成群结队跑进田里追蝴蝶。

  鸿蒙提供的油菜花种子成熟时间不长,大约10-15天就能成熟,届时就可以采菜籽榨油。

  为了这事,安轻夏还紧赶慢赶收集了一批原材料,在系统里的工具图鉴里兑换了一台手工榨油机。

  他是想换台自动的,但那玩意儿需要鸿蒙这边出力催动,一旦安轻夏功成身退,这台机器就直接报废,为保证性价比,他还是选择人工榨油。

  竹西阿妈榨惯猪油,还是第一次听说菜籽油,对其十分感兴趣。不说她,整块洪荒大陆的人恐怕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依照鸿蒙提供的榨油攻略,收割下来的成熟油菜花需要先经过晾晒。这批花比起寻常油菜花有个优势,只要经过太阳洗礼,不论阳光是否旺盛,菜籽都会自动脱离,而且还不需要筛壳,净尘之后直接就能放进榨油机。

  净尘这道工序对安轻夏来说非常重要,他可不想在菜里吃出沙尘,于是交给目前法力最为稳定的玄武。

  而最终的榨油一事,他打头做示范,榨出小半碗之后,见围观的住民跃跃欲试,便让位交给他们,自个儿踱去仓库研究那堆锯齿草。

  据他的经验,这种锯齿草是很珍贵的中草药,小时候还专门见城里有人到外婆家里收,不过外公没同意出售,大多都送给他那个同样住村里的退休老中医朋友。

  那时候,村里卖草给药商的人都说外公傻,送上门的钱都不要。没想到后来,因为他们的贪婪,村里的锯齿草都被割完,一大半人家还赔上了地,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安轻夏忍不住摇了摇头,慢慢走到最近的锯齿草堆。

  大家把锯齿草扎得紧实,安轻夏搬运的时候不需要过多担心,上手一提,丢进随身背包。

  虽说锯齿草珍贵可入药,但还是先得让鸿蒙做个检测,顺道学习一下使用方法,总不能成天就依赖小斑他们。

  约摸送进十来捆锯齿草后,安轻夏停下动作,直起身想活动活动肩膀,陡然感觉眼前一黑。

  他大病初愈,又是低血糖,先前频繁低头抬头着实不妙。缓上一会儿,他舒出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走到仓库的小窗前。

  小窗正对那片花田,花田之中蝴蝶蜜蜂环绕,还有几名住民在浇水松土。春日最盛之时未至,到得那时,这里必定花团锦簇,翻浪成海。

  念及那些花种有好些是他自己种下的,安轻夏的心里更是兴奋起来,还开始盘算起后续要种的种子来。

  盘算好一阵,身子也舒坦了些,安轻夏转身,继续未完的收纳工作。

  提到某一捆时,他突觉食指有点痛,低头检查,发现上头不知何时被划出一道小口子。伤口不深,但还是流下少量的血,其中一滴在安轻夏毫无察觉之下落进手中那捆草上。

  安轻夏不敢舔伤口,怕草上有毒,可转念一想,如果真有毒,舔不舔,自己都会中招。但最后,他还是选择用手帕简单擦了擦。

  安轻夏收好手帕,重新提起草,动作比之前迟缓了点。

  是他的错觉吗?这捆草好像比刚才重了?

  他试探地朝那捆草落下眼神,一时间,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开始冒头表演。

  那捆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二次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