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影院后, 温逾吹了会儿风，勉强冷静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温逾坐在副驾驶位，感觉飞行舱里安静得不像样。
他耳廓的红还没消退, 狗狗祟祟地观察了维杰森几眼, 感觉维杰森好像不太想跟他说话。
温逾舔了舔唇，问：“……你没生气吧哥哥？”
“没有。”维杰森语气一如既往地没有起伏, 视线也始终没看他。
“那就行。”
似乎是为了找补自己丢人的表现, 温逾不想让空气安静下来，他没话找话地聊起这部电影。
“……你、那什么，你觉得这电影好看吗？我感觉剧情挺一般的, 但拍摄手法挺好, 演员表现力也不错, 整体还凑合吧……你说呢哥哥？”
维杰森驾驶着飞行器目视前方, 腿上搭着那件大衣外套, 冷淡地说：“不知道。”
温逾顿了下：“啊？”
“你太闹，我没看进去。”
温逾：“…………”
给他留点面子会死？
维杰森视线没看他，声音有些沉，但也不像责备, 更像是提醒：“以后别看恐怖片了，不适合你。”
“这不是我想看的。”温逾生硬解释，“是粉丝非找我要破亿关注福利, 逼着我看的。”
“那以后别再答应他们了。”
“……哦。”温逾听出他的嫌弃，不太死心，又哔哔道, “但你不觉得我胆量其实还行吗？全息恐怖电影没多少人敢看，能坚持下来就不错了……你不应该夸我？”
维杰森挺想质问他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胆大, 但忍住了：“厉害，下次别看了。”
“……”
温逾“啧”了声，不服气：“那你说，万一我以后关注量破5亿、10亿了，他们又逼着我看恐怖电影怎么办？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职业主播，老板们的要求我总不能……”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找别人陪你。”
温逾：“？”
温逾感受到了莫大的嘲讽，郁闷地靠在副驾驶座上：“好哥哥，你嫌弃我了是吧？但刚才可是你自己说让我随便的。”
“不是嫌弃。”维杰森像是随口说道，“我只是觉得，你的关注量在两年内应该达不到那个程度。”
温逾愣了。
维杰森嘴唇很薄，补充道：“更准确地说，是一年零八个月。”
驾驶舱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温逾有种难以描述的震惊，心情忽然之间一落千丈。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提起这个期限了，久得温逾都快忘了——他们的合约期限只有两年。
到期之后，就再也互不相干了。
虽然明知如此，但维杰森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来，温逾还是觉得心里发堵，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他觉得，也许是因为他这段时间本来已经把维杰森当成了朋友，就算合约结束，维杰森也不至于拒绝一起看电影这种事。
说好的买卖不成仁义在……但没想到维杰森竟然这么计较。
温逾本来想忍，却没忍住，静了一会儿，直接开口问：“你是想说，合约到期以后咱俩连朋友也不是了？看个电影还得靠金钱关系？”
维杰森声音沉了沉：“……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维杰森不知该怎么和他说。
比起提醒温逾，他觉得这“一年零八个月”，更像是在提醒他自己。
又沉默了几秒，维杰森开口道：“我以后不会留在帝星，你见不到我。”
温逾怔住了，反应了好半天，才勉强张了张口：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
维杰森没回答他。
“你不是刚回来吗？战争问题明明都解决了，为什么还要走？你是在跟我签约之前就知道自己要走吗，所以才签了两年？是因为工作调动吗？”
驾驶舱内又静了半晌，维杰森一直不说话。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温逾不停追问：“那你去多长时间，什么时候回来？”
维杰森终于开口：“……不回来。”
“不回来？”温逾难以置信，“以后都不回来？”
“嗯。”
“那你走了以后，我还能跟你联系吗？”
“不能了。”
驾驶舱内彻底陷入了死寂。
温逾觉得自己好像被浇了盆冷水，可他又分不清楚，在此之前究竟哪里是热的。他被浇得不明不白。
他总算知道维杰森在最开始说的“结束后就忘了这件事”是为什么了。
原来维杰森早就知道以后会走，也早就做好了走后断得干干净净的准备。
维杰森只是想在这段时间获得满足感，然后用完即弃，完全没考虑他的感受。
这么一想，温逾忽然觉得心里极其不快，像胸腔堵了一团杂草似的越烧越旺。
亏他之前还自以为是地拿维杰森当兄弟，可这么重要的事，维杰森居然直到现在才告诉他。
草，维杰森这坨狗屎！
回到别墅，温逾没再搭理维杰森，直接回了卧室。
他在电影院的尴尬被彻底冲散了，现在满脑子只剩下愤懑不爽。
洗漱之后，他躺在床上看了眼智脑，SNS上各路乱七八糟的艾特，全是网友对他这次直播评价，说什么的都有。
温逾懒得看，又点开了信息，看见陆玉彦给他发来的消息，调侃他，问他这场电影感受怎么样。
温逾现在也没心情跟他计较了，把维杰森刚才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陆玉彦那边沉默良久，似乎也被震惊得不轻，最后只跟他说。
【陆玉彦：……难怪他对你是这个态度。】
【陆玉彦：看来你得慎重考虑你们的关系了，在想清楚之前，最好先别陷进去。】
温逾不爽地回答。
【WWW：本来也不会陷进去。】
接下来他刚要放下智脑，忽然又记起他在余烬上还有个新固排，于是又通过app发了条消息。
【Alkaid：哥们，忘了告诉你我今晚不上线。我刚到家，太晚了，不打了。】
【c467392：嗯。】
【Alkaid：你没等我吧？】
【c467392：没。】
温逾看见这两条简短的回复，觉得这人聊天风格跟维杰森似的，多说几个字会死一样。
这个联想又引起了他不痛快的回忆。
温逾心烦得很，决定立刻闭眼睡觉。
卧室里黑了灯，他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靠着墙边裹紧被子。
夜晚的房间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响。
漆黑又静谧的环境，导致温逾的恐怖片后遗症开始显现，再气愤的情绪也无法给他壮胆，最终还是被恐惧战胜了愤怒，微妙胆寒的感觉就像水草一样飘摇地浮出水面。
恐怖片里那张老奶奶的脸逐渐浮现在他脑海里，愈发清晰狰狞，挥之不去。
忍了不到五分钟，温逾就受不了了。
他迅速打开夜灯，双手双脚全部蜷缩回被子里，眼珠睁得溜圆望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事实证明，看完恐怖片是真的不会感到孤独。
他现在觉得沙发上有人，衣柜里有人，床底下和窗外也有人……
又强忍了半个小时，温逾被恐怖片后遗症折磨得无法入睡。
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在床上滚了两圈，从被子里钻出来。
他起身下床，生怕背后有人追似的快速走到门口开门，探出头忘了眼空无一人的楼道，悄声走出来，噔噔噔跑下楼，敲了敲一楼书房的门。
——尽管他现在想想还是生气，但气归气，遇到事还是得事急从权，不能委屈了自己。
维杰森是他现在能找到的唯一一个能陪他的大活人了。
温逾站在他书房门外，问：“维杰森，你在不在？”
听到一声“进来”，温逾推开门，看见维杰森好像刚洗过澡，穿着浴袍正站在书房里间的一排铁架前，背对着他。
铁架上是整整齐齐陈列的冷兵器，很多都是军刀。
维杰森以前的习惯就是像现在这样，自己动手认真擦拭上面的灰尘。除非他不在，否则不会让家里的佣人过手。
“什么事？”维杰森没回头，问他。
“没事啊，我就是过来看看。”
温逾故作随意，溜溜达达地走进书房里，实则另有所图地说。
“我今天不困，你打算几点睡？我陪你一会儿？”
维杰森动作顿了顿，几乎一秒猜透他的心思，把手里的军刀放回架子上，很不委婉地揭穿道：“害怕，不敢自己睡？”
“我才没——”
不等温逾下意识地嘴硬，维杰森已经学会了抢词：“柔弱的Omega都这样，你不是？”
温逾：“……”
温逾一想也对，维杰森可不就喜欢这样的吗？
他立刻说：“啊对，我是。我不仅害怕不敢自己睡，而且连眼睛都不敢闭，吓得要哭了，刚才还考虑找我直播间那个卖速效救心丸的水友下单呢。”
“……”维杰森问，“那考虑好了吗？”
“没。”温逾现在跟他说话多少有点不痛快，憋着口气，故作轻松道，“这不是下单之前想起来还有你在吗？正好你还没睡，我陪你呗。”
维杰森心想也不知到底是谁陪睡。
他朝门口的方向走，对温逾道：“时间不早了，别熬夜。过来。”
他带着温逾上楼，又回到了卧室，让温逾老老实实躺床上，随后拉了把椅子放在床边。
他在椅子上坐下，对温逾道：“睡吧。”
温逾有点愣：“你坐在这干什么？”
“你不是不敢自己睡？”
“所以你就这样盯着我睡？”
“我处理工作，不看你。”
“……”
温逾心情复杂。
不得不承认，高大挺拔的Alpha往旁边一坐，确实挺特么有安全感。
但维杰森现在越是对他关心，他就越想骂街。
温逾忍了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维杰森，逼着自己闭眼睡觉。
十分钟过去，这口气还在温逾胸腔里憋着。
温逾气得像个河豚，把身子翻回来了，睁眼看到维杰森还在，盯了两秒，一骨碌又翻回去。
维杰森注意到了，但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没过两分钟，温逾又回头瞄他一眼，眼里毫无睡意，反倒像是有话要说。
但他还是没说，又憋住了。
……又几分钟过去，温逾实在忍不了了。
他的耐心不多，已经到了上限，就在维杰森低头专心处理工作时，他忽然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向他发脾气：“草你大爷，老子忍不了了！”
“维杰森，你是不是有病？你要走为什么不早说？等到现在才告诉我，你几个意思？？”
维杰森：“……”
静了几秒，维杰森掀起眼皮看温逾：“你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是因为这个？”
“废话！”
“你很在意？”
“在意个屁，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等过了这一年零八月，我立马就把你删除拉黑，多留一秒我就随你姓！”温逾气冲冲的。
维杰森：“…………”
温逾正在气头上，像吃了枪药一样阴阳怪气：“你要是不拿我当回事可以直说，道理我都懂。你是金主，确实不用什么事都告诉我，哪怕我单方面拿你当朋友，你也不用给我什么回应，毕竟都是我一厢情愿。就像我跟你签的协议一样，都是我单方面在讨好你。”
维杰森皱了皱眉：“温逾。”
温逾不理他，继续说：“但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事，你到底是故意瞒着我，还是觉得我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维杰森：“……我没觉得无所谓。”
“那刚才你说出来的时候还那么风淡云轻？你特么礼貌吗维杰森？！但凡你找个机会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我都不至于这么生气！”
“我刚才一路上都没跟你说话，你假装没看出来是不是？真当舔狗没脾气？”
温逾语速极快地怼他。
维杰森没话说，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才能安抚他。
他已经尽可能地把这件事提早告诉温逾，甚至“离开”也只是他想出的借口。
他不清楚皇帝最后会怎么对外界说明他今后的去处，他只是猜测，等他死后，帝国中央极大概率会对外宣称他去了其他地方执行秘密任务。
因为对于整个帝国而言，他是不被允许死亡的。
他的存在震慑着整个虫族，假如对方得到他死亡的消息，不仅会蠢蠢欲动，更会知道他们研制的sss级Alpha化学毒剂对于帝国而言是种无解的毒药，帝国医学界无法破解它给Alpha造成的伤害。
如此一来，对方只会更加猖獗，并不再惧怕帝国今后诞生的任何一个sss级Alpha——直到那种试剂被破解为止。
而破解这种试剂又要多久？
五年，十年，或者几十年？
所以他必须“活着”。
他的死亡，也许会成为帝国未来许多年内都不会公开的秘密。
维杰森沉默了很长时间，关掉了智脑上的文件，低声说：“你先消气。”
“消气之后呢？”
“对不起。”维杰森道，“不该这么晚告诉你。”
“没了？”温逾质疑。
回应他的只有更长的沉默。
温逾觉得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反倒越来越上火。
他深吸了口气，开始反复回忆自己的上亿合约金，劝自己不能跟维杰森发火。
他平复了一下语气，说道：“行吧，算我自作多情了。那就这样吧，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你还是别在这陪我了，哥哥。反正你只管你自己就行，用不着管我，再说你都要离开帝星了，还对我这么好，等你走了以后我不习惯怎么办啊？”
温逾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福伦这个时间应该还没睡，我找他陪我算了。”
“温逾。”维杰森起身一把拽住他手臂，低皱了皱眉，“别闹了。别折腾福伦，我在这陪你。”
“不用吧。”温逾挑眉，“福伦要是休息了，我记得主厨好像在后院养了条狗？我把狗借过来用用也行。”
维杰森：“……”
温逾甩开他的手就要走，被维杰森拉回来了。
温逾挺不服气，还要绕开他，结果又被轻松抱起来，手臂在他腰上一勒，比拎一只猫还要轻松，将他放回床上。
“你特么……”
温逾气得不行，盘膝坐在床上，没再反抗——因为他觉得就算再站起来，一样会被维杰森拎回来，属实有点丢人。
长得高有肌肉了不起是吧？
温逾心里不服气。
他体格输了，但嘴不能输，舔了舔唇坐在床上放狠话道：“你别以为我真出不去，要不是因为你是我金主，十个你都拦不住我。”
维杰森看着他的细胳膊细腿，唇角微抽了下，不想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
他“嗯”了一声，又说：“要是真听我的话，现在就别闹了，躺下睡觉。”
“怎么了，你觉着我无理取闹呗？”
“没有。”
“那你说，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回事？”
“不是。是我想少了，不够慎重，应该郑重其事地告诉你，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
“都说了我没在意！你走不走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不喜欢你的态度，懂？！”
维杰森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掀起眼皮：“那不还是因为在意？”
“…………”
你妈的！
温逾气得直接裹紧被子躺平了，被子直接拉到最高，盖住脸。
维杰森伸手替他将被子拉下来：“别捂着，好好睡。”
“滚。”温逾字正腔圆。
然后又把被子拉高了，继续盖上脸。
半分钟后，温逾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差，已经打破了这几个月以来该有的作为金丝雀的态度。
他怀疑维杰森没说话，是不是生气了，于是拉下被子，冷着脸瞅了一眼……
然后又立马盖上了。
——维杰森就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身体略微前倾，十指交叉，视线还在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表情有点沉默无言，不像生气。
“别乱想了，睡得太晚明天精神不好。”
维杰森见到他的动作，知道他还在跟自己置气，于是想了个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垂眼拿出智脑，问温逾：“听不听故事？”
温逾：“？”
维杰森：“睡前故事。”
温逾：“……”
维杰森随便搜索了一篇，问他：“《小熊先生搬家》怎么样？”
“你……”温逾一时不知自己该吐槽他要讲睡前故事，还是吐糟这个故事的名字，顿时又拉下被子，极其费解道，“你特么要念故事好歹选个成年人听的，选幼儿故事看不起谁呢？”
维杰森一声不吭，又搜索了另一篇，将儿童故事改成了经典名著，一本风格较为轻松治愈的短篇小说集。
“这个怎么样？”
温逾只觉得他对Omega的照顾欲又发作了。他现在甚至分不清，维杰森对他好到底是因为癖好，还是其他的什么。
温逾有点心烦，很轻地“啧”了声，翻身背对着他，不耐烦地说：“随便你。”
维杰森点开小说集，开始给他念故事。
低沉磁性的嗓音配上契合的信息素味，是这世上最好的助眠药，催眠效果极强。
十五分钟后，温逾睡着了。
维杰森起身给他掖了掖被子。
他垂了垂眼，在床边安静站了一会，才关掉了卧室的灯，转身很轻地合上门，从房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