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谢牧川并非一无所得,沈家的恩怨情仇,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沈彦廷最大的仇人有且只有一个,就是养蛊式教育这几个儿子,造成这场兄弟残杀、尔虞我诈的始作俑者——沈俊驰。
谢牧川用慢性毒损害着沈俊驰的身体,却又用珍贵药材吊着他的命,为的就是把这块诱饵的价值最大化,引蛇出洞。
这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他并未在陆悠面前提起。可沈俊驰也并非无辜,沈彦廷能安然无事躲藏这么多年,和他的包庇有很大的关系。
哪怕儿子再不争气,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且是现存的,虽毒辣却最有出息的儿子。
就算这个儿子存了弑父的心思,可为了让自己强大的基因延续下去,沈俊驰根本舍不得让他死。
没关系,父不杀子,必有子弑父。
谢牧川很乐意上手推一把。
他的这些阴谋诡计,陆悠并不知晓。但在某一天的早晨,他收到了谢牧川留下的贺卡。
卡片就放在床头柜上,一醒来就能看见。
上面没有祝语,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第二行是他们的代号:A、十七……
在每一项人名下面,都打着一把鲜红的叉,标记了他们的死亡。
陆悠愣住了。
他怔怔地坐起来,拿着那张卡片,手指抚摸着那些代号。
他记得这些名字,每一个,都记忆犹新。
记得他们逼迫自己低下头颅,吞咽那些恶心的东西,记得他们对自己的侮辱与侵害,记得他们大笑着将烟头烫下来,记得他们拿自己的痛苦与眼泪取乐……
而现在,他们终于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卡片上死去的记号。
陆悠不自觉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生疏的、早已忘却的笑容。
渐渐地,笑容的弧度便越来越大。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折磨了他整整三年的噩梦,结束了?
无数次在梦里对着他耀武扬威的男人们,就这样变成了卡片上沉默的名字?
陆悠痴痴地笑着,如梦似幻,倍感不真实。
可指腹下的笔迹那么清晰又深刻,一笔一划,是谢牧川的字迹。
这是男人一份迟来的歉意。
陆悠把卡片凑到近前,一字一字仔细分辨,生怕看漏了一个字。
全在这里,那些保镖,全都在这里。
他知道要找到并解决掉这么多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他只恨谢牧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早一点知晓,他就可以早开心一秒。
但他很快想到,自己以前连话都不愿跟男人多说,一时又感到几分尴尬。
但这显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特地在米粉店和蛋糕店请了一天假,以给自己完整的、快乐的一天。
生意变好后,两个店面都新增了人手,老板们也都爽快地同意了。
下午,谢牧川特地跑过来偷看他。
刚吃完晚饭的陆悠就坐在糖果屋里,低着头,正在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卡片上的名字。
他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开怀大笑。
夕阳从玻璃橱窗外洒进来,洒落在他重新绽放出光彩的侧脸上,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谢牧川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一时看得呆了,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来。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了结果,觉得这么久的等待没有白熬。
自那天起,陆悠对莫名出现在他房间里的谢牧川,也少了几分抵触,多了几分纵容。
而晚上的他,也开始变得平静下来。
他的心理没有完全接纳谢牧川,可他的身体记得,记得谢牧川给过他的体贴和温柔,在潜意识里还存留着对男人的依赖。
他会像个寻求安全感的小兽一样,嗅闻着熟悉的气味,往温暖的怀抱里钻。
谢牧川会轻柔地回抱他,以一种万分珍惜的姿态。
陆悠的身体依然纤细,仿佛一用力就会碎去。
谢牧川会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细细地看他,看他紧闭的颤动的眸子,看他不断喷涂着温热气息的鼻翼,看他一无所知的面容。
在他们成为情人的那一段时间里,他曾无数次这样拥抱他的少年。
那时候,他们之间性多于爱,陆悠经常会被他弄得昏过去,脸上要么是残存的红晕,要么是疲惫与倦怠,要么是求饶中哭泣后斑驳的眼泪。
那时谢牧川只知自己喜欢他,喜欢他青涩的反应,喜欢他漂亮的样貌和身体,却又对他的不安置若罔闻。
被太多人簇拥的男人傲慢又自大,认为稍微哄哄,少年就会对他唯命是从。
可是真心对待的爱人,和断断续续的情人,又怎么能一致?
他用对情人的那一套对付陆悠,就算没有沈彦廷,陆悠总有一天也会因为这种不确定感而离开他。
沈彦廷的出现只是加剧了这个反应,往他们的世界里加入了一个强烈催化剂,让他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认识到了陆悠的重要性。
折辱、痛苦、分离,他眼睁睁看着陆悠从爱他变得失望,一步步后退,最终离开。
而他也在极致的心痛之中,才明白自己有多在乎对方。
胜过爱自己,胜过曾经的白月光。
因为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一点点诱导着沦陷的青涩的少年,他的爱而不自知,他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原来无需彻底的纠缠,哪怕只是看着陆悠安静入睡,他都会感到无比满足。
而他竟错过了那么多年。
在陆悠睡得日渐安稳,且不会对他的抚摸产生过激的反应之后,谢牧川再一次减少了安眠药的药量。
从两粒,变成了一粒。
变故再一次发生了。
那晚陆悠本已被他哄得睡着,到了半夜,谢牧川又被身边人的动静惊醒。
陆悠再一次迷迷糊糊地起床,打开门。可他没有出去,又饶了回来,在房间里不断徘徊,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谢牧川轻手轻脚地下床,看到他脸上泪痕闪烁,满面悲戚,眼睛却大大地睁着,盛着无数破碎的泪光。
“悠悠,怎么了?”谢牧川在一旁轻轻地问。
陆悠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毫无目的地走着,嘴里念念有词。
“我……不是……”
谢牧川凑近去听,听见他呢喃的前半句。
你不是什么?谢牧川心中疑惑。梦境是现实的衍生,很多陆悠醒着时不愿说的话,都会在梦游时毫无防备地说出来。
陆悠在这时将脑袋转了过来,没有聚焦的眼睛与谢牧川对视。尽管谢牧川知道他此刻并不清醒,却还是产生了一种被凝视的感觉。
“我不是……玩具……”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滚落,和他的话一起砸进谢牧川心里。
谢牧川心神俱震,微张着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是他亲口吐出的恶语……
因为愤怒陆悠和袁一衡搅合在一起,便冲口而出,直接导致陆悠被沈彦廷抓走,让他经历了那噩梦般的一个月。
让他从一个无比张扬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幅晦暗模样……
“你不过就是我随用随丢的玩具……反正我也玩腻了……”
这是陆悠的心魔,是他的噩梦,是他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是他一辈子的阴影……
他怎么会不信呢?
袁星尧的出现抢走了他仅有的关爱,谢牧川的侵占让他连寄养者的身份都失去。他变成了见不得光的情人,被同学霸凌、造谣、猥亵。
他有苦不能言,在生日宴上大闹,跟袁一衡勾结,也不过是想让谢牧川多看他一眼。
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他也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被沈彦廷当狗,当x奴,当成他报复谢牧川的工具。
在他满心期待着谢牧川的救赎时,等来的只有这样一句话。
你不过是个玩具。
一个供谢牧川发泄、取乐的玩具,没有人格,没有尊严,玩腻了,就丢弃。
他被这句话整整折磨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不得解脱。
他没有感受过谢牧川的爱。
他期待着拥抱、亲吻、道歉,他用排斥和厌恶保护着自己,谢牧川却因歉疚、后悔、自责而不敢靠近他。
他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彻底失望,远走他乡。
他在一日又一日的药物作用下,贪求着睡眠。
可现在谢牧川终于揭开他所有的隐秘,窥入了他的内心,清清楚楚地看到,伤他最深的,就是自己。
陆悠无法克制地啜泣起来,整个身体战栗着,喃喃道:“也不是……x奴……”
等到最后,他已经放弃了。
他认定谢牧川不会再救他了。
所以他认可了“狗”的身份,只要沈彦廷不再让保镖们凌辱他,只要沈彦廷还需要他,就算当个无知无觉的奴隶,也够了。
可他再一次被抛下。他被烙下耻辱的烙印,被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伤疤,他遍布青紫的身体,他的一切隐私,都被别人看到了。
他表面上自轻自贱,可他心里,已经快疯了。
他太痛苦,太煎熬,可当他离开谢牧川,离开那片伤心之地,他才发现,原来只要他不爱,就不会再痛了。
那就忘了吧。
哪怕过往夜夜入他梦中,哪怕离群索居缺少交流,最起码,他能在这无人认识他的地方,获得片刻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