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苦求而不得的东西,现在就在咫尺之间。可他早已不是当初傻乎乎满腔爱意的少年。
“不!”他抬手推开,却忘了两人本就是在狭窄的小船上,推拒后,那对戒指连着整个盒子,都从谢牧川手中脱离,齐齐掉进了水里。
谢牧川有想过陆悠不会接受,然而这样的反应,还是狠狠伤到了他。
他看着水面上漾开的涟漪,仿佛看到自己的心也一同跟着下落。他就像那对不被需要的戒指一样,被丢弃在冰冷的河水里,带着所有的罪孽一起沉没,永远不会被原谅,也永远不会被接纳。
痛苦、难受、不堪,为了捡拾,也为了逃避,他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就从船边翻落下去。
不断流淌的河水里,只有晃动的水草和摇曳的河鱼。
谢牧川艰难地睁开眼睛,想要找寻那个盒子和戒指。
河水挤压眼球的不适,在此刻看起来多么渺远,和心口的钝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没有输给任何人,只是输给了自己。
他愿意当无法再靠近陆悠的“亲戚”,当那人幸福的旁观者,他低声下气地恳请,可等来的只是一个“不”字。
他多么想河水能够逆流,就像时间能够逆行一样,让他回到过去的时间节点,哪怕是那座大桥之上,只要他跑得再快一点,就能把心死的陆悠拦下。
他可以解释,可以道歉,可以赎罪,可以用无数的时间精力来将他治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积重难返,覆水难收。
陆悠要走了,永永远远地离开他。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用尽手段骗来的爱人,终究要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不再由他所束缚。
如果他不加干涉,本就应该如此,不是吗?
是他忘不掉那些过往,妄想能将一切挽回,执迷不悟。
在陆悠爱他的时候,他把那人当玩物、当情人。绑架找回以后,他又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以为总有一天,陆悠会忘记那些痛苦,重新接纳他。
就这样,一日一日,耗干了对方所有的期待。直到陆悠心死了,不爱了,他才从连绵不断的痛楚中,读出自己爱着他。
原来他们曾短暂地相爱过,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的爱人就要成为别人的新郎,从此以后,幸福美满,不再需要他。
而他迟来的爱也像这被扔掉的戒指一般,无声寂灭在冰冷的河水里。
他在水草和沙石间努力寻找,找到胸口因缺氧而阵阵生疼,依然不肯停下。
他终究是看到了那个盒子,红色的,在一堆白色的沙石和水草间,分外醒目。可他当他捡起来时,才发现戒指不在里面。
不见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胸膛一瞬间空了下来。有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消失在水中。
他在这无人知晓的河水中痛哭出声,河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像要将他彻底留下。
在濒死的绝境中,他听见了陆悠隐隐的呼唤声。
“谢牧川!”“谢牧川!”一声胜似一声。
不是因为爱或不爱,只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善良的孩子,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死去。谢牧川想。
自己也的确不该死在这里。自己的罪孽,百代难赎。只有回到那冰冷的世间,亲眼看着爱人阖家美满,这才是自己应受的惩罚。
他竭力上浮,在最后一刻攀上船舷,将鼻子探出了水面。
大量空气涌入进来,他狼狈地呛咳着,将胸肺中的河水挤尽。他浑身湿透,头上脸上都是淋漓的水迹,看起来像一只狼狈的水鬼。而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陆悠就坐在船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谢牧川会淹死在河里。
这让他生出了后怕的情绪,所以他竭力地喊,想将男人唤回。他想,只是一对戒指而已,没什么要紧。大不了再买,没必要以命相搏。
可当谢牧川真的出现时,他嗫嚅了很久,也只说出来一句:“别找了,找不回的。”
这本是一句实话。
但落在谢牧川耳朵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
的确,找不回了。他们的感情找不回了,他的悠悠,也找不回了。
谢牧川慢慢爬回船上,低垂着眉目,沉默了很久,才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对陆悠道:“我们回去吧。”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那发红的眼角,那浓重的鼻音,还是暴露了他哭过的事实。
陆悠沉默着没有作答。他认定谢牧川哪怕难过,也不过难过一阵子。过段时间也就把自己给忘了。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断个干净。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识谁。两厢安好。
他们将船划回岸边的归还点,无言地步行了一段路,回到了车上。
陆悠将兔笼子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们,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
谢牧川握着方向盘,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到这时他才觉出寒冷和憋窒来。他缓了好久,才慢慢吐声:“我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这一天,太短,太短。他还没尝出味来,就结束了。他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好多话没有讲。他多想再陪这人几天,又或许是几个月,几年,一辈子。
爱一个人的心,是永远都不知道满足的。
陆悠缓缓摇了摇头:“不了,我要去婚礼。”他的确要忙于婚礼,虽然是以伴郎的身份。
谢牧川咧开嘴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或许哭出来还会更痛快一点,但他不能。他不能在爱人面前露出这种负面情绪,因为他不配。
是他亲手把少年推开的,他已经没了挽回的资格。
“那我……能去参加你的婚礼吗?”他的手和声音都是颤抖的,近乎祈求。
他知道,见证那一幕一定会让他痛彻心扉。可若是连去都不去,那和懦夫有什么分别?
他应该去看一看,看看他的爱人穿上新郎装是什么样子,即使另一半不是他。明天的陆悠一定很漂亮,能吸引住全场人的目光。
看陆悠亲手牵着新娘子的手,走过花路,在全场嘉宾的见证下交换戒指,说出誓言。
看他们拥抱,亲吻,一桌一桌地敬酒,接受每一个亲朋好友的祝福。
而他,将以“亲戚”的身份,举起酒杯,将苦涩的泪水和着酒一起饮下。
可即便他已经卑微到如此地步,等来的依然只有一句:“还是别来了。”
没有这个必要。陆悠想。这本就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上的故事。让谢牧川以为自己结了婚,他才会彻底死心,离开这里。
他们本就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如果没有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冒认,或许他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谢牧川这个人,也用不着受那些苦。
就按着命运既定的轨迹继续走吧,在天上的,继续他的逍遥自在,在地上的,继续在尘泥中腐朽。
谢牧川努力了很久,才没让眼睛里积蓄的眼泪落下来。他忍了又忍,才哽咽着说了声:“好。”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从此以后,祝你幸福。
哪怕你的幸福里,再也没有我。
这条路,来的时候,谢牧川有多期待,回去的时候,就有多沉默。
他最后的期待落空了,最后的挽回,也失败了。
他像安排好的司机一样,送着新郎去往他该去的地方。像一个旁观者和局外人。
回到乡镇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除了蛋糕店门口张灯结彩,其他地方都静悄悄的。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家里,和家人在温馨的灯光下低语,洗漱着准备入睡。
谢牧川把陆悠送到楼下,后者在兔子身上最后摸了摸,尽管不舍,还是将整个笼子都留了下来。
他没时间去照顾喂养,尽管喜欢,还是得割舍。
就像他对待谢牧川的态度一样,爱情从不是他的必需品,要了,反而要承担所有不稳定因素,在被抛弃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就结束在这里,挺好。
“悠悠。”在陆悠下车离开的瞬间,谢牧川叫住了他。
陆悠停下了脚步。
“我等下就走了。回H城。”这句话全然没经过大脑,几乎是脱口而出。谢牧川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期待陆悠开口挽留他么?
只要那人能漏出一丝口风,他都能说服自己留下来。
可陆悠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回去吧。”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挽留,仿佛这是一件十分平常的小事,根本不需要考虑。
在这条由谢牧川造就的灯火之路上,在谢牧川依依不舍的注视中,陆悠一步步向前走去,身影徐徐消失在楼道中。
陆悠一直走到三楼房间里,进去后先是将灯打开,过了十来分钟,又关上。
他慢慢走到窗边,借着黑暗隐匿住身形,看着仰头凝望的谢牧川将车窗关上,掉头离开。
结束了,他想。
从此以后,谢牧川将成为他生命中看完的一本书,翻过的一页纸。是痛是恨是伤疤,再痴缠再难忘,也终究是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