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幽魂又缠了上来,将他往地底下拖拽。
陆悠不得不松开这仅有的浮木,再度沉到淤泥里去。这所谓的倚靠没能救得了他。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当陆悠清醒过来时,看到的是谢牧川近在咫尺的睡颜,并不光鲜亮丽,胡子拉碴、头发散乱、眼圈青黑,称得上一声狼狈。
他把自己抱在他的怀里,维持着这一个姿势没有动弹。
陆悠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回到了现实。
他茫茫然坐了起来,看向自己打着点滴的手,还有这陌生的医院环境。后背还在隐隐作痛,他掀开被子,扯开裤子,在看到那个无比刺目的“彦”字烙印时,这一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
被强迫,被虐待,被惩罚,被折磨……
“啊啊啊!”他捂着脑袋惨叫起来,将留置针一把拽出,疯了一样将吊瓶和药瓶往地上砸去,药液流了一地。
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将手指伸到喉咙里,想呕吐,可他这一两天全靠输液维持生命体征,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
谢牧川被他闹出的动静惊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陆悠狂躁发疯的模样。
“悠悠!”谢牧川迅速从床上爬起,想要唤醒他的神智。
陆悠刚举起一把凳子,听到他的声音,稍稍怔了一下。
“谢牧川?”他问。
“是我,你回来了,别怕。”谢牧川举着双手,尝试着向他靠近。
哪想陆悠又瞬间警惕起来,既怒又笑,满含嘲讽,问他:“你还找我干什么,你不是要我永远别回去吗?你不是只顾着你的袁星尧吗?”
“我没有……”
谢牧川话还没说完,凳子就贴着他的脑袋飞了出去,砸到了他身后的玻璃上。噼里啪啦,碎玻璃散了一地。
“你骗我。”在他闪避凳子的同时,陆悠已经从地上捡起了块药瓶的底座,对准了谢牧川:“我向你求救,你根本没有来救我!”
瓶身划破了陆悠的手指,他却像是完全不知道痛一样,还在防范着谢牧川。
谢牧川看见他渗血的手指,心疼不已,连忙解释道:“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一开始以为你又在骗我……”
“对,我是在骗你。我像条狗一样被沈彦廷强//暴,被他的手下轮//奸,这些都是在骗你。”他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说:“明明是你在骗我!你说你喜欢我?骗子,大骗子!”
“你只喜欢袁星尧和陆笙燃,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玩具!一个发泄品!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好,我满足你!”
他说着便调转瓶口,对着自己心脏用力扎去。
谢牧川惊得目眦尽裂,根本来不及想,就伸手去抢。
他一手握住锋利的瓶子,一手去捏陆悠手腕使他卸力,可这却让陆悠误以为他要禁锢自己,慌乱又仓皇地将他一把推开。
谢牧川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可地上全是碎玻璃和流淌的药液,他一时不察,便狠狠往下跌去。
肉//体凡胎哪里抵得过尖刀般的玻璃,血肉被碎片破开,无尽的疼痛瞬间来袭。
谢牧川疼得一时失神,等他反应过来时,陆悠已经迅速往楼顶跑去。
“快拦住他!”被打砸声吸引来的护士察觉他的意图,慌忙喊道。
通往天台的门一向是锁上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想不开跳楼。
可最近为了迎接上级检查,清洁工也会定时上顶楼清理垃圾和积灰,这便给了陆悠可乘之机。
等医护们追上去时,陆悠已经跑到了天台边缘,正在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他死志坚决,三四个人都险些没能拉得住他。
等谢牧川忍痛追至时,陆悠已经被拉扯得病服散乱,伤痕累累的身体暴露出来,这一幕更加刺激了他。
当医生的手触碰到他裸露的皮肤时,他的尖叫几乎要划破人的耳膜:“别碰我!”
昨天才缝合的伤口,又在挣扎中变得鲜血淋漓,他跟个小血人一样,竭力踢踹着想要挽救他的医护人员,像个疯子。
但看到谢牧川时,他似乎又为这一切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他想,或许这些人都是谢牧川找来的,为的就是惩罚他绑架袁星尧。
他挣开医护,努力上前几步,“嘭”地一声对着谢牧川跪下去,“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哀求道:“谢牧川,求求你,别让他们拦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动袁星尧,都是我的错!”
他“啪啪”地甩了自己两个巴掌,就在他想继续打时,那只手被谢牧川一把拽住了。
谢牧川两眼通红地看向他。
他本以为,背后的伤已经足够痛了。可当他看到陆悠这幅自我伤害的模样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可以更痛。
不该是这样的,他的悠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悠的茫然不解地看向谢牧川,又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忙道:“我不该打脸是不是?对不起。”
沈彦廷一贯不会对他的脸动手,这让陆悠以为,谢牧川也是这样。
可他现在只想解脱,他只能讨好谢牧川,才能解脱。
他膝行上前半步,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你想怎么玩,我都配合你。”
谢牧川拦住他,哑声道:“不!”
“我会很乖的……”陆悠以为他不愿意,忙道:“不会喊痛,也不会惹得你不开心……你可以把我当成没有血肉的玩具……”
谢牧川终于再无法忍受,近乎绝望地抱紧了他。
他要的不是性……看到陆悠的反应时,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陆悠滞住了,他不知道谢牧川为什么要抱他,他在等着男人的下一个指令。
他等了好一会,男人都没有出声,似乎是满意了,或是默许了?
陆悠于是又变得开心起来,脸上显出一分难得的笑意,他掰开男人的手,问:“现在可以了是吗?”
谢牧川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回以一声:“嗯?”
陆悠却以为他是同意了,慢慢挣开男人的怀抱,近乎愉悦地朝着栏杆再次跑去。
医护们一直在时刻观察他的动向,一看他又要跳楼,连忙七手八脚地按住了他。
陆悠被困在这些人的臂膀下,像个被抓的匪徒,或是囚犯?
他睁开眼,看向朝他靠近的谢牧川,那点愉悦很快被扭曲成了绝望,他说:“为什么,谢牧川,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
他哀嚎着,绝望又变成了刺骨的恨:“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
谢牧川仓促地伸手去碰他,可随着医生的一剂麻醉针打下去,陆悠彻底失去了意识,脑袋歪向一边。
谢牧川的手触到了他的脸颊,温热的、柔软的,却也是破碎的,再不复从前的……
血从男人被扎伤的创口流出,滴落在陆悠脸上,如一道血色的泪。
他终于无法遏止胸口极致的疼痛,如野兽一样发出嘶哑的哀嚎:“啊啊啊——”
他神态癫狂,无人敢去阻拦他,医护们只能去抬陆悠,可他一看到陆悠要离开,又立刻来拦,问:“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才解决完一个,又疯了一个。
医生无可奈何地解释道:“谢先生,他的伤口崩裂了,需要重新处理。我们带他去手术室。”
“呀!”这时护士才发现谢牧川身上的血是他自己的,忙道:“您的伤口也需要处理,快跟我们一起去吧。”
谢牧川已经觉察不出背后的痛了,但他不想跟陆悠分开,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因为从前遇过几次险境,谢牧川对麻醉剂的耐受度更高些,一旦觉得疼了,他就抬头看看旁边的陆悠,只要看到他还在自己身边,也就慢慢安心了。
他的悠悠,他亲手养大的少年,本该无忧无虑地长大,却因他被摧残到这个模样。
都是他的错。
在陆笙燃去世后的这十九年,他花天酒地,与各种情人为伍。
他以为,陆悠也只是他那些情人里的一个,鱼水之欢,匆匆过客。最多不过是多养了七年,感情上更进一层。
他不该突破两人之间的那条红线,不该色令智昏,对他做出哪种事情。
不该在占有他之后,又那样轻慢地对待他……让他患得患失,让他无所适从。
早就喜欢上他了,不是吗?
从悠悠在摩天轮上向自己许愿的时候,从自己考虑用夫妻间的方式来和他相处的时候……
这一月以来生死不知的离别,当自己用尽所有的手段与力量,赌上所有筹码跟陆家博弈时,当那失去的悔恨反反复复地折磨内心时,自己就应该明白,陆悠对自己来说,不仅仅是情人而已。
害怕他死亡,害怕他尸骨无存,怕他消失在这世上再也不见。
昨日失而复得之时,哪怕只是简单地抱着他,胸口那小小的方寸之间,都是山呼海啸。
情人是来来去去的,可陆悠,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如此珍贵,如此不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