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万勇家的酒席结束,阚霖还是没出现过。薛朗心中隐隐不安,问了几个住在王老五家附近的村民,才知道阚霖已经被关在柴房七天七夜了。
夜风习习,絮雪飘飘。温度又开始走下坡路了。
幽暗寂静的小屋里,有个声音在自言自语。阚霖欲哭无泪地道:“来个人来救救我吧。”说完,又怒道:“方怍翩这个二百五,我这么久没回出租屋他不怀疑吗,居然还不来救我。”
大学毕业后,宿舍六个人,各自飘向远方。只有阚霖和好兄弟方怍翩暂时没有去其他城市打拼的想法。于是就一起租了间廉价出租屋,开始了日复一日找工作的日子。可一连一个月,两人谁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这可就难了,生活过得真叫一个穷酸。自那开始,阚霖就害怕接父母的电话,时常一键挂断,伪装自己工作很忙的样子。以至于后来父母就基本不打电话过来了。
但方怍翩就真的一点没怀疑他的好兄弟遇上麻烦事了吗!!!
阚霖打了个哈欠道:“决定了。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先揍方怍翩那傻子一顿。”
朦胧中有人道:“揍谁?”
“!”
阚霖瞬间惊起,寻找声音传来的地方。恰巧这时一束光自墙壁照进来,给人指路似的,还动了动提高自己的存在感。阚霖朝那边跑去,发现声音和光居然都是从那面墙上一个五毛钱硬币大小的小洞传进来的。
“薛朗?!真是好兄弟!”
感觉到阚霖朝这边跑来了,那束光便咔一声轻响消失在黑暗中。薛朗握着手电筒,面朝墙壁,小声道:“刚刚在骂人?我好像听你提到了谁。”
阚霖嘴对着小洞道:“你是说方怍翩吗。那是我室友,一个二百五。”
薛朗却道:“不是。好像是你的名字。”阚霖正往前回忆,嘟囔着没有啊,就又听到薛朗开口,“你的名字,傻子。”
“神经!”
墙壁外的人轻轻笑了。阚霖绷了片刻,终于也是嘴角一翘,悄悄笑了起来。薛朗说:“开心吗。这回王老五不会轻易放你出来了。”
阚霖却问:“难过吗。少了我陪你建猪棚。”
薛朗无情道:“小妹半天干的活,抵你三天的,你说我难不难过。”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两人甚至能听到旁边的屋子有两道参差不齐的呼噜声,阚霖听得又打了个哈欠。
薛朗边说边蹲下系鞋带,“那天你太不谨慎,想逃跑的心思太明显,王老五对你的信任估计已经没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阚霖对着洞口的脸陡然一凉,下一秒却又被挡了个严实。
阚霖问:“外面好冷,下雪了吗。”
“嗯。”
阚霖道:“你冷吗。”
薛朗:“不冷。”
阚霖就笑了:“我真是神经病,问你这么傻的问题。雪天怎么会不冷。”
薛朗道:“我没怎么感觉。你的感冒怎么样了?”
“好一些了。但是你再不回去,你就要坏一些了。”
薛朗一愣,起了逗人的心思,坏笑着说:“哪种坏?有多坏?”
阚霖只疑惑了片刻就反应过来了,脸红道:“有病!真没看出来,表面冷冰冰,内心黄澄澄。”
薛朗咳了一声,正色道:“说正经的。现在这种情况你最好乖一些。”
“呵。哪种乖?有多乖?”
听这戏谑的话,薛朗简直能想象出阚霖现在贱兮兮的表情。“乖一些”原本是他以前教育薛小妹的话术,脱口而出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不仅教育错了人,还反被调.戏了。
薛朗声音略微沙哑:“听话…咳。顺从一点。也不是,你学聪明点。”
阚霖早已经在里面笑岔气了。抽着空回答他:“哪种听话?有多听话?哪种顺从?有多……”
“阚霖。能不能严肃点。”
薛朗刚说完,忽然鼻子一痒,对着天空打了个喷嚏,感觉鼻腔有股暖流顺着滑下来,及时吸了吸。
阚霖一下子安静了。
薛朗又道:“想要回家,首先要有能行动的机会。你明白的。”
虽然外面人看不到,但阚霖还是点了点头,微笑着开口:“好。你快回去吧。”这次的语气明显正经了许多,还带这些焦急的意味。薛朗只好点点头,掏出了个圆形木块,把那个冒冷风的洞给堵上了。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王老五家。
阚霖指腹抚过那个被堵住的小洞,眸中似乎有微光闪烁。
*
日光大照,薄雪冰融。
阚霖被关柴房的第十五天,王春花照常给阚霖送来早饭。
阚霖微笑着接过,乖顺地道了句谢谢,捧着碗就是吃。
这半个月来,男人越来越听话了。本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王春花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饭桌上,她心不在焉地扒着碗里的米饭,被王老五在额头上敲了一筷子。
“吃不了滚出去。”
王春花捂着额头道:“爸,我都这么大了,你能不能别再打我了。至少别当着外人的面打我呀...”
王老五道:“再大都是我女儿,打你怎么了?”
“哼,薛朗说这是家庭暴力...”王春花低着头,差点没把头埋进碗里,眼睛一圈红红的。
王老五正把牙缝里扣出的菜叶弹飞,问道:“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王春花抬起头,起身收拾桌子。正巧阚霖也吃完了饭,喊道:“春花姐,我吃完了,把碗拿走吧。”
王春花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出去,回了句“哦!” 等她回来时,王老五已经躺在床上吸烟了。她有些无奈道:“爸,让你不要刚吃完饭就吸烟,能不能听。”
“你还管上我了。就抽能怎么样,我几十年来天天都是这样,也没什么事。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我已经二十五了。”
王老五楞了一下,随即挥挥手,“二十五了也是小孩。”王春花叹了口气刚要走,又被叫住。王老五看了眼窗外柴房的方向,慢悠悠问:“那小子最近老实多了,我看天气好起来了,该让他出来干活了吧?”
王春花想了想,没同意王老五,而是说出了自己这几天的忧虑。她道:“爸,我觉得阚霖疯了。要么就是痴呆了。”
“咋可能哦,好吃好喝伺候着。”
王春花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感觉他人都变了。你晓得李叔叔家的媳妇吧,就是关太久,打了太多次,现在成个呆子了。有时候正常一点点,会说几句话,但是平时就只会吃饭,看着小路嘿嘿傻笑。李叔叔让她做什么她也干,就是太没意思了,感觉像隔壁村村长家生出来的那个智障儿子一样。”
王老五这时才皱起了眉:“我看着那小子不像啊。”
“那就是疯了。我这几天天天给他送饭,他只有那两句话:谢谢春花姐、吃完了把碗拿走。除了这两句,他啥子话都不多说。我怀疑已经疯了。”
这下父女俩一齐沉默了。
门外时不时有牛叫声,最近天气大好,雪融化了大半,各家各户都赶着冬犁。王老五却迟迟不肯同意让王春花去,非要拖拖拉拉,想要让那个他花了五千换来的劳动力去干这些活,却又迟迟不放人出来。半晌,王老五道:“再关他个把月看看,要是还是这样...也挺好!省得‘打交道’了。能干活其他的管什么。”
第二天,王春花照常给阚霖送去了早饭,阚霖微笑着接过,温顺地道:“谢谢春花姐。”他往碗里看了一眼,叫住了表情略显失望的王春花,小心翼翼说:“春花姐,今天的蒸红薯我很喜欢。”
王春花呆住了。
“你...你说什么。”
阚霖捧着碗重复道:“我很喜欢今天的蒸红薯。”
王春花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好好好,吃吃吃,吃完了我再给你拿!”
阚霖便低头吃了,王春花急忙回正屋多拿了两个红薯。王老五拦住她,“你做啥子?”
王春花道:“他今天多说了句话!”
“出息。”
阚霖被柴房放出来的前一晚,薛朗来了。王老五还对那头被扛走的猪心怀不满,一见到薛朗,扭头就走。薛朗只是笑笑,在门口放了一筐鸡蛋,对杵在门口默不作声的王春花道:“明天我准备冬犁了。”说完朝柴房看去。王春花登时明了,走到薛朗面前,小声道:
“阚霖前阵子有点疯病,这几天好很多了。可我爸还是不放他出来,可能...帮不了你了。”
“什么疯病?”
薛朗蹙起眉,平时就算不带任何情绪也温柔无比的桃花眼里多了些冷厉,身上沾上的寒气把靠的近的王春花冻了个哆嗦。她不禁后退一步,连说话都结巴了。
“就是像、像个白痴一样。”
两人并不知道,阚霖此刻正趴在门缝边,听得脸红捂耳。他就是装了几天乖,怎么成了疯子白痴了!!!这会子脸丢大发了,出去薛朗不得嘲笑死他?
这么想着,越发觉得不是很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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