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时前。

  观音城财阀至上这一理念是病毒爆发之前便盛行的, 只是爆发之后更为垄断,为了躲避异种入侵,政府进一步与财阀达成合作, 动用一切金钱与科技, 将观音城彻底安全地抬升至半空并建立起最高级别的防护屏障。

  在大力修改的法则里, 财阀更加肆意妄为,于是制度更为不平衡,但他们还是不满意, 于是白玉京颁布了“流放者计划”,身体素质c级以下的都要被流放地面, 以确保财阀能得到最优资源,随着贫民窟的逐渐缩小,取而代之的是纪家的数种产业平地高起。

  纪家是各行业的头部领导者, 手握核心权力与财富,纪家主并与军政界第一大佬的女儿,那位传说级别的女性战场指挥官实行联姻,军商政法都被他深深涉及,可以说观音城如今能存活下来,靠的是纪家为首的庇护,纪家主中年隐居幕后, 他那位引以为傲的儿子从狂欢城的暴徒产业抽离归来,迅速垄断一切。

  纪岷疆不负众望, 他带领顶尖精英开办的研究基因变异与重构的生化公司已经成为业界top, 纪家的产业由他开启一个新的领域, 他贪婪傲慢, 是唯一的绝对控股者与实施者。

  应了公司的名字——

  Fierce beast。

  凶兽。

  方状冰块坠进暗金色的酒液, 纪岷疆微抬手腕, 用修长的侧指将高脚杯推向了对面。

  银色腕表被琉璃光泼洒出昂贵的意味,袖扣叮当碰到高脚杯,禁欲冷黑的西装下,隐约有血腥味。

  会议室采用先进材料装横而成,冰冷的科技感下是绝对的保密性与安全性,古老的油画与瓷器被艺术性地摆放着,地毯上细致绣了手工金线玫瑰。

  “我们两家的军火合约还有三年,为什么不干了?纪总,恕我直言,放眼整个观音城,您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优秀的军火商,况且您新开办的那个狩猎场,最是需要军火了不是么?”

  高脚杯被雾霾蓝的指尖触碰抵住,女孩优雅地抿了一口酒液,高跟鞋无声踩在地毯上,一截细白的小腿被红旗袍掩盖,珍珠链子被她一圈一圈缠绕在手腕上,遮住了漂亮的珍珠鸟纹身,“纪总,我们乌家是带着百分百诚意来的,您该知道两家合作才能让狩猎场的高额利润实现最优化。”

  “乌雀,我不接受这所谓的诚意,如果这叫诚意的话,那太可笑了。”纪岷疆敲动了一下长桌,语调似笑非笑,“以前听说乌元手段狠戾,凭一己之力将乌家的军火生意做得非常漂亮——”

  纪岷疆两手交叠搭在下巴上,微微俯身,西装勾勒出荷尔蒙十足的健硕身形,他俊美逼人的混血五官都带了嘲讽的意味,浓金色的眼状若无意去看对面沉默不语的乌元,“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乌小姐的手笔。”

  “过奖。”乌雀微扬下巴,绣了蝴蝶的团扇遮住下唇,圆眼里满是笑意,她穿着无比精致的旗袍,与乌元坐在一起,单方面与长桌对面的纪岷疆谈着商业合作。

  “狩猎场的利润我们乌家只分三成,武器供应的价格我们也会为您做出调整,您看这样的条件,如何?”高脚杯被乌雀拿团扇的长柄推回桌子中央,在透亮的桌面上朦胧晃出了倒影。

  ——砰!

  酒杯被枪支无情击碎,纪岷疆五指间懒散玩着枪,眉眼不耐,“如果我不同意呢?”

  乌元坐在妹妹身边,讷讷地缩了脖子,酒液迸溅到他那件干净的灰色西装上。

  乌雀掩唇轻笑,非常淑女,“纪先生,您吓到我哥哥了。”

  “乌家在您眼里虽然算不上什么,但在观音城也是排得了名的,都是百年大家,撕破脸怕是不太好。”乌雀捏着扇子,乌漆如墨的盘发遮住了点后颈,一举一动依旧甜美淑女,“您还是考虑一下吧,我和哥哥先离开了。”

  “恕我不送。”纪岷疆后背重新靠回真皮沙发,西装裤被长腿撑出凌厉性感的弧度,他抬手,那扇银亮的浮空门顿时开启,电梯已在门前等候。

  乌雀起身敛了一下鱼尾形状的裙摆,乌元却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满脸木然。

  “他怎么了?”纪岷疆挑眉,问了句。

  “被您吓到了吧。”乌雀勾了勾唇角,浓红的口脂有些掩不住那抹虚伪的笑,她弯腰,低低地对乌元说:“哥哥,回家了。”

  乌元如梦初醒又像是被解除了催眠般,他眼里有了神色,焦急地看着纪岷疆,想对这位从小相识的兄弟说什么。

  可乌雀那柄扇子在雪白的胳膊的掩蔽下,化成刀尖抵住了他的后心口,他颤抖着,被乌雀扶了起来。

  浮空电梯内,仿生电梯员被乌雀面无表情地割断脖子,珍珠白的高跟鞋烦躁地敲着地面。

  “你什么时候把我妹妹还给我?”乌元身上的酒味因为这封闭空间而更浓烈了,他脸色惨白,颤声道,“从她身体里,出去。”

  “别急啊哥哥,等我杀了喻南桥,我就把那可爱的妹妹还给你。”乌雀笑着,电梯被她按停,霎时间黑暗降临,“但在那之前,我需要纪岷疆成为乌家的靠山,他必须要与我们合作。”

  “之前说好要送他一份礼物的,嗯……现在送给他好了。”赤红的应急光影倏地在她眉眼聚集,浓睫之下的黑眼珠已经蔓延了整个眼部。

  乌元的双脚被从地面钻出的藤蔓死死缠绕,他惊恐地看着这个前几天占据了自己妹妹身体的女人。

  乌雀粉白的面皮一道一道浮现出黑色的纹路,带着浮雕感,她把红玉簪子拆下,卷发散下来盖住了可怖的脸。

  红玉簪子划破雪白的指腹,几粒血珠刚溢出就沉重地落地,而后幻化成暗黄色的符纸上,纤薄地漂浮四周,乌雀竖起雾霾蓝的指尖抵在红润的唇上,吟诵着古老咒语。

  符纸开始跃动,有生命般写起了名字。

  【纪岷疆】

  --

  纪岷疆骤然睁眼,他头痛欲裂,药物被尽数吞咽,在几欲窒息的痛感里,他的皮肤开始蔓延起暗色鳞甲,劲瘦有力的脖颈向后仰起,长臂搭在真皮沙发上,喉结性感地上下滑动着,银蓝的发被汗液濡湿了一点。

  “还是会做噩梦吗?”私人医生的虚拟幻影在他面前浮现,在可视化的医疗诊断里,他将手中的检测笔按亮,严谨看着纪岷疆那已然涣散的眼珠。

  狂躁症下的血液改造过的眼珠,再次变异为掠食动物的竖状,獠牙也露出,无比锋利带着森然寒意。

  “不是噩梦,我只是梦见了他。”纪岷疆扯了扯领带,他将西装外套脱下,汗液将胸前的衬衫些许濡湿,健硕的胸肌随沉闷的呼吸而起伏,无比优越的男人身材下,带着即将克制不住的杀意。

  哪怕此刻医生只是虚拟化,他还是害怕自己这位私人雇主,他道:“您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我想您该接受更高级别的治疗,也许记忆回溯能让您知道事情的真相。”

  虚拟医用设备顷刻间实物化,纪岷疆太阳穴的位置被细窄的针管刺入,连带细微的电流,终端连接着医生的设备上,他记录着屏幕上的数据。

  ——哗啦。

  纪岷疆睁眼,眼前是望不见尽头的虚拟幻境,环状的莲花池一派衰败迹象,机械薄片的花瓣萎靡垂落,浸入水底发出沉闷的“哗啦”声响。

  女人细白有力的五指从水底探出,银蓝长发湿哒哒的,脸颊瘦可见骨,艳红的唇向两边撕扯开来,她抬眼,满是暗绿鳞甲的脸上满是血液,血流不止,将浅蓝色的莲花池染红了。

  花枝边吸收血水边枯萎,干涸后露出了遍地的颅骨。

  女人那双金色的双瞳痛苦地看着纪岷疆,她想从莲花池爬出来,可躯体开始被颅骨们疯狂啃噬,她哭着说:“妈妈错了!岷疆,妈妈真的错了……”

  “岷疆,救救妈妈。”

  纪岷疆的皮鞋上迸溅到了血,他偏头,深邃挺立的脸上一脸冷漠,下一瞬便和以往经历过无数次的梦境一般开始重复。

  “你是怪物,是罪人,没有人会爱你的。”雪亮的弯刀勾住他的脖子,喑哑的尖笑声在他耳边回荡,伴随莲花池里女人的哭泣。

  清朝官服扮相的僵尸站在纪岷疆身后,它手里握着刀,像在拉二胡一般,无力又残忍地去划纪岷疆的脖颈,老旧的机械胳膊在抬起落下的动作里发出摩擦,黄色符纸贴在它青色的脸上,诅咒从符纸下无情吐露。

  纪岷疆抬指按住刀,生生压断了刀刃,他重复麻木地转身,去掐住僵尸的脖子。

  ——咯吱。

  头颅断掉后陷入死寂,幻境再度切换,纪岷疆满脸都是血,白皮肤被盖住了,浓金色的眼更显诡谲与凶狠。

  他在深渊里行走着,眼前是一扇又一扇的门,有的门后是女人尖锐的喊叫,有的门后是猛烈的冲撞声,无数的噩梦回溯里他瞥见了一抹从未见到的暖和灯光,从门缝下流淌而出的光影将他蛊惑,鬼使神差的,他抬指,触碰了一下门。

  门被人从里拉开,纪岷疆看着门内的构造,很简单很落后,都是被新时代遗弃的产物。

  门内的那人一截瘦薄的腰肢上系了白围裙,他穿着白色吊带长裙,乌漆长发柔顺地披洒而下,盖住了粉白的肩头,温柔又贤惠,像个完美的妻子。

  他身上有浅浅的荔枝香,纪岷疆轻轻嗅着,有些出神。

  那人一把抱住纪岷疆的腰,他亲昵地用脸颊蹭着纪岷疆的胸膛,有些委屈,“亲爱的,您可算回家了。”

  其余的门尽数消失,纪岷疆垂眼,看见抱住他的、穿了白裙子的漂亮男人,这男人露出的纤细的胳膊和后颈上,都是红痕,很深,极具占有欲的那种被啃咬出的深。

  他轻轻皱了下鼻子,十指摸着纪岷疆的后背,“我以为您不要我了。”

  “……喻南桥?”纪岷疆喉间微苦,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嗯?”喻南桥抬眼,一只手收回,他踮起脚,这样才能碰到自己丈夫的鼻尖,一双狐狸眼弯弯地眯起,他非常温柔地说:“亲爱的,我们一起吃饭吧。”

  他去牵纪岷疆的手,可纪岷疆后退一步,陌生地与他对视。

  喻南桥难过地低头,浓睫微颤,隐约有水渍了,他揉了揉眼泪,才说,“您还在生我的气?”

  但凡不被这般蛊惑,只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一下,便能轻而易举看出他眼底的伪装。

  他并不爱你。

  他不是贤惠温柔的妻子,更像个算无遗策的谋士,慢悠悠下着棋,欣赏自己的猎物对自己动心忠诚的样子。

  纪岷疆心口传来被子弹无情毙穿的疼痛,他不受自己控制,听见自己说:“你一直都在骗我,喻南桥,你从来都不爱我。”

  “喻南桥,你适合被关起来。”纪岷疆摸着他的后颅,“骗子就该被关起来。”

  喻南桥敛了温柔的意味,他的手指摸着纪岷疆的喉结,分明在勾引,可含了虚伪泪光的狐狸眼满是冷漠,“亲爱的,我怎么会骗您呢?”

  纪岷疆的手揽住喻南桥,他在喻南桥的挣扎里探进裙子,从后腰处摸到了冰凉的枪支,上边还有血没有处理。

  枪支被纪岷疆握在手里,“你已经杀了我太多次。”

  ——滴。

  虚拟回溯结束,纪岷疆睁眼,机械改造过的、与人类皮肤相差无几但更为强悍的臂膀搭在沙发边缘,竖状瞳孔立起,掠食者的狂躁症非常可怖,头痛欲裂,他拼命压抑着。

  他不爱你。

  他永远都在欺骗你。

  纪岷疆,不要重蹈覆辙。

  他拔掉细管,喉间吐出了血,梦境里被弯刀划破的伤痕也存在着,像是一条细窄的红线。

  眼珠色泽微晃,会议室的一切摆件开始破碎。

  医生见怪不怪了,这位年轻的财阀患了怪病,神经质一般暴戾无常,连带一些能力也控制不住。

  他在财阀的命令下结束了精神治疗。

  异种化的躯体在生不如死里开始恢复,良久后,又是外人眼里傲慢无礼、不可理喻的疯子财阀。

  他站在七百米高的办公室落地窗前,烟搭在长指上,火光疯灼,通讯屏幕在一侧自动展开。

  “您那位好弟弟,已经进入白玉京了,您该知道他去找谁吧?”春璟用的是语音通话,他那边爆炸轰鸣外带各类语言的谩骂吵嚷。

  纪岷疆扯了扯西装领带,过于平静的脸显得压迫感更强了。

  “老大?”春璟喊了句。

  “嗯。”纪岷疆将烟咬在唇间,随意应了一下,通讯被他强制关闭。

  那晚在狩猎场他将喻南桥认出后便查了他的身份。

  享誉观音城的百年艺术世家的独子。

  一纸合约下为他治愈狂躁症的伴侣。

  以及,白玉京高科技犯罪处的总指挥官。

  喻南桥显而易见的危险。

  在无数的噩梦里,喻南桥总以骗子的身份去欺骗他的爱意,这让他感到痛苦。

  最初只是为了治愈狂躁症,于是通过血液对比搜寻到了喻南桥,这个人的血液可以驯服他的暴戾因子。

  不要像梦里一样对他动心,哪怕是起一点点的……占有欲。

  --

  白玉京生化实验室外。

  “南桥,别杀人。”纪岷疆垂眼,看着已然陷入病态自毁的伴侣。

  似乎卸掉了伪装,这样才是喻南桥原来的样子。

  可自毁太过痛苦,纪岷疆深知这种痛苦。

  喻南桥五指逐渐松开,虞泠唇上都是血,虞泠恢复呼吸后要去摸地上的枪,可枪被他哥一脚踢开。

  “哥……”

  “滚,回去再收拾你。”纪岷疆余光瞥他一眼,浓金色的眼珠骤然居高临下,凌厉俊美的下颌骨满是傲慢,“别他妈丢人现眼。”

  雇佣兵把虞泠强行带走,喻南桥在这期间一直在喃喃道“杀了他”,他此刻神志模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纪岷疆不打算让自己的伴侣犯错误。

  他单膝跪下,额头抵着喻南桥的额头,他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会用这个姿势安慰他,“我替你教训他,南桥,不杀人好不好?”

  喻南桥跪在地上,长发虚弱地遮住小半张俊秀的脸,指尖还在滴答红艳的血,耳坠子上色泽阴郁。

  四周漆黑,残存的视觉余光里只是可怖的红色,他茫然地抬眼,意外看见了一抹金色,就在他眼前深邃温柔地流淌起来,宛若早已消失不见的银河。

  狐狸眼的尾端上扬潮红,眼角的弧度却是冷的,他鼻尖微皱,细窄的唇缝轻轻开启,“岷疆?”

  他抬指,血沾到了纪岷疆昂贵的黑色领带上,他勾着领带让面前高大的纪岷疆弯腰,尽管纪岷疆已经对他单膝下跪了,可还是好高。

  喻南桥脖颈微抬,冷白的一截弧度被乌发盖了盖,昏影缱绻,唇轻轻碰到了纪岷疆的唇。

  白袍子脏掉了,他似乎很难过,于是小声啜泣起来,舌尖去舔纪岷疆的唇,想从中汲取一点安慰。

  纪岷疆在无数的噩梦里被喻南桥欺骗,在接吻时又被无情毙穿胸膛。

  噩梦与现实交织,纪岷疆在这个真实的,初次的亲吻里,听见自己对自己警告道:“纪岷疆,不要重蹈覆辙。”

  只要不动心,就不会重蹈心如死灰的覆辙。

  可他五指轻轻摸着喻南桥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主动权被他掌握,喻南桥的吻带着若即若离的冷,他不喜欢这样,于是他侵略感十足地凑近喻南桥。

  掠食者的獠牙给那漂亮的唇瓣留了标记。

  作者有话说:

  可算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