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个中种种,其实并不需要这郡守去理解。又或者说嬴政与唐僧等人接下来所要行之事,本就不在那郡守的考虑与想象。那是此西牛贺洲之中,受妖魔甚至是仙神之苦的凡人们,所不曾想到过的场景。

  是嬴政于此世界中睁开双眼,赫赫煌煌之人道、皇道气运滋长之下,最终所要掀开的终局。

  所谓大道门前转死生,退则凡人进则仙。这叫西天灵山之上的那诸佛菩萨,以及天宫里诸位仙神所布下的棋局,终是到了图穷匕见,将要被掀翻的时刻。从始至终,嬴政便不准备沿着仙神菩萨的棋局而行,将这所谓的西行彻底走完。

  因而凤仙郡内,伴随着帝王话语而落下的,是言出法随口含天宪,风起云涌冥冥中有法则被勾连和变动。一个又一个仙神菩萨的神像被从那三尺神台之上推下,在火中燃烧和融化。

  “这怎么可以,这么可以?”

  “这样是会遭天谴的!”

  “停下,快停下!”

  不断有虚弱的、年长的郡中百姓发出疑问疑问,怒吼和小心翼翼的求饶。只不过一个又一个披甲执锐膘肥体壮的士兵们,显然是不曾受到任何影响。不过是沉默的将命令执行。

  有自小生活在崇尚仙神菩萨环境中的,并不曾想到会有这般变故发生的老者还欲再言,斜地里却是有年轻人伸出了手,默默摇头,做出阻拦。

  “这三年来我们求了多少神,拜了多少佛?可是有甘霖降下?有神灵将我们苦难理会?”

  因循守旧且笃信神明的,并不愿意将仙神菩萨得罪的老者无言。唇角嗫嚅半晌,不过是一声叹息。

  一声漫长且悠远的叹息。

  “但即使这样,我们不能......万一神明降罪?”

  “降罪又如何?我听说在那东土大唐之地,一旦长时间没有甘霖降下,那么当地的百姓们会先祈求神明,以诸多种种礼物祭品献上,寄希望于神明仁慈。可若是一而再再而三没有神明相应,那么他们便会将神像从庙宇神台之上请出。”

  “请出?请出之后又如何呢?”

  “是的,请出。至于请出之后,当然是游街,示众,暴晒,鞭打,推入粪池......使其信仰断绝庙宇毁损,再无法享受世人之供奉与香火。”

  “疯了,简直是疯了。”

  老者喃喃,目光所见之处,是一尊又一尊的神像,一个又一个仙神菩萨的面容在火中燃烧和被融化。

  “是那些凡人,那些凡人在干什么?”

  火光之外,又或者说整个凤仙郡外,有无数的妖魔于此汇聚和醒来。发出絮语。

  “啊哈哈哈,他们捣毁了神像,拆除了庙宇。”

  “愚蠢的凡人,他们是在自取灭亡!”

  “这是一群被舍弃的、被诅咒的人!快快成为我等腹中血食吧!”

  有妖魔在欢喜雀跃,在那乌云与怨气中显露獠牙,将整个凤仙郡视为是囊中之物,是狩猎的场所。

  “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

  “早说了我们不该,我们又如何能够如此得罪神明吗?”

  “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不曾饿死渴死,竟要葬身于妖魔腹中不成?”

  黑云压城,无数妖魔的起哄与喧嚣声下,不断有这凤仙郡中的凡人心生绝望。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光亮。

  然而那光亮早便已经生出,又何须向外来求?

  凤仙郡内,抱怨者以及深感无望者的话语堪堪出口,便见得眼前一花,似是有将一众仙神菩萨神像燃烧和融化了的火光燎过,俄而于虚空之中放出莫大的光芒来。将天际、将那乌云点燃。

  笼罩在凤仙郡外的乌云之中,火光之下,不断有妖魔的痛哭和哀嚎生出。

  “这是什么火,这究竟是什么火?怎么会扑之不灭?”

  “我的修为,我的灵魂!”

  “怎么会这样?”

  恰如同附骨之疽的,不断依附了那些妖魔躯体甚至是灵魂而燃烧的火焰之下,本是陷入到绝望里的一众凡人先是惊愕,继而显露出似悲似喜,不知当何以言说的笑容。

  从喉咙口生出一阵阵不成调的,模糊不清的言语及激动。

  “原来还可以这样,竟然会是这样吗?”

  不断有圉于此凤仙郡、此西牛贺洲当中,并不曾将外界之天地见识过的凡人只觉得内心里有什么在坍塌,新的理念与想法在生根发芽。仿佛是在随着那火焰而放肆生长。

  与之相对应和伴随的,是那将妖魔燃烧的火焰,变得愈发强大且充满力量。

  “这火......”

  于那不远处,在凡人的肉眼所不能及,以及一众被燃烧的妖魔所不曾注意。在那繁重的学业中得以暂时脱身,得以放风的红孩儿开口。眸光倒映之下,面色与神情间有浓浓的不安与忌惮在流露。

  按理,红孩儿所掌握的三昧真火同样非是凡火。风吹不灭水淋不熄,本不应当对此有过多害怕。只不过......

  “这是人道之火。”

  红孩儿身侧,蒙毅以目光望向虚空,抄了手,给出答案,说出言语。

  是以人道气运等种种点燃,以凡人之意念与意志等种种做为牵引。叫那蝼蚁之力,同样可以倾天。

  这是凡人的世界与社会,此方天地之中,只有凡人,方才是主角,是主体与主人。

  因而人道之火下,一切终将烟消云散。

  终将被湮灭。

  那是古老的岁月与时空当中,新生的人族孱弱且无力,纵使聚集起来,亦不过是猛兽的口粮。

  无需神明的出手,更无需任何妖魔以目光投注。不过是一场暴雨,一场天火,一群只知弱肉强食而没有任何灵智生出的野兽......

  那些凡人的生命,较之以任何生灵想象的更加脆弱。

  “娲,你这又是何必?”

  人首蛇身的神明立在云端,以目光垂下,对着身侧的神明问出言语。那是古老岁月里,一切种种尚未开始之前,存在于古老神明之间的言语。

  神爱众生,神或许当真是爱着这众生。所以那叫娲的神明以蛇尾在虚空中游曵,以目光望向这天地四方,却是对着那于自身做法并不认同,抑或者说并不愿意自己在此将时间耗费的神明道:

  “你不觉得太过寂寞了吗,羲?”

  古老的、同天地共生且拥有再强大不过力量与威能的神明本是不会感到寂寞的。那一切之种种,或许不过是神明无聊时的消遣与蠢蠢欲动。只不过——

  “孱弱,无力,弱小且拥有无限可能。即便是你我,同样无法将那奇迹的可能抹杀的,不是吗?”

  于是那开口的、叫羲的神明,或者说伏羲无言。初生的人族被安放在大地之上,安放在群狼环伺充满了无尽危机的地域之中。纵使是得到了神明的关注,却并非是在最初始时便将上古大神如女娲、伏羲的帮助获得的。

  即便是女娲氏抟土造人,人族本就是由女娲娘娘所创造。

  自助者天助,彼时的天地主角并没有确认。人族于那上古洪荒的一众生灵当中,从来便不突出。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纵使将目光投向世间,但......

  但是什么呢?

  有雷电、有天火落在森林里,将树木点燃。有孱弱且无力的人族迈开了退,将那火种收集,甚至是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钻木取火,将黑夜中、森林里的野兽吓走。

  于是人道的火种第一次被点燃,万千生灵中,属于人族的力量第一次脱颖而出。过去现在与未来于此汇聚,拥有着无限威能与权柄的神明第一次从那火中看到,新的种族终将登上天地的舞台。

  山有神兮水有灵,当父神陨落伏羲女娲两位大神苏醒,天地间同样有因日月星辰等诸多种种力量而生成的神明。更有那后来,因诸多种种原因而生成的妖魔等种种。

  人族于此并不突出。只不过......

  “你或许是对的,娲。”

  伏羲如是言,偏了头,以目光望向身侧的爱人,伴侣,妹妹。在其目中,那属于人道之火被点燃的火焰在燃烧和倒映。

  当然,过往成灰这一切种种并不重要。恰如同后世人所勾勒的布帛与壁画里,这两位大神一人执矩,一人执规而化生万物的传说,似乎同样因此而被掩埋和湮没。

  只是当那样的火焰再度被点燃和燃烧,叫乌云笼罩的天空被照亮黑暗里的邪祟、诡异与妖魔等种种被燃烧,人道的火光,终是在此西牛贺洲上空中展露光芒。伴随有人间帝王的敕令及言语。

  却是嬴政开口,叫那风神、雨师等为之驱使。在此凤仙郡中,将甘霖降下。

  “......钦哉。”

  墨衣袀玄的帝王以话语落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印玺于手中现出,对着虚空里隐隐将文字与敕令形成的诏书落下。

  受命于天?

  不,是授命于天。

  天地四方诸神,听我号令。

  从来便不是什么顺从天意,接受天命。而是天也好,天命与天意也罢,由我授予,由朕授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