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飞出,魂魄随之而被驱散,狐妖的一生走完,所有的一切成为定居,那九尾狐自然是错了的。而那虚空之内,东华帝君以目光收回,望向那一众未曾将面目与身形显露的仙神。有笑意自唇角生出,无端平添几分冷漠与讽刺。

  不管是打着提女娲娘娘惩戒帝辛的名义也好,还是三教共签封神榜之下,阐教截教弟子连带那四海散仙八荒妖魔尽皆进到这局中也罢。女娲娘娘默许,三清道祖共议又如何?

  若是同那九尾狐一般,弄不清楚并且无从体会那些大神通者深意,横生出枝节。那么最终所将会面临的结局,即使东华并不去多言,更未曾将那最终的结果表明,一切却并非是不可想象的。

  但便要就此放下,叫这突然间横插一脚的、身份上似乎有几分特殊与不同的仙神,就此而将一切纳到手中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因而下一刻,随着东华帝君将那投落到朝歌城里的目光收回,落下。自是有人动手,原本引而不发的气机放开,齐齐向着东华帝君袭去。

  虚空里似是有隐隐的叹息生出。

  流光一瞬,闲愁一身。原本自东华指尖滴落的、浸染在琴弦间的血珠好似是又在一点点汇集,在向着那以桐木制成的琴身处而落下。这原本多管闲事的仙神仿佛是因此而受到了惊吓,将身形与神情顿住,并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虚空里,这超脱于人世之外的另一层纬度与空间之中,那些仙神们的反应或许算得迅速,算得极快。较之他们更快更迅速的却是有无形的声波与音浪从那琴弦之间荡漾开来。

  好似涟漪一般,于那虚空里带起层层叠叠的、无形的波纹。

  是春日的花,冬日的雪,夏日的凉风以及秋季的雨。随着那无形的声浪与音波所到之处,自是将一切抚平和镇压,使所有的攻击被消解。

  半点不曾落到实处。

  “这是......”

  直到此刻,方才有人将目光落在东华帝君掌下那古琴之上,惊骇欲绝,生出低语。

  “是伏羲琴。”

  东华帝君开口,主动将那话语补全。当然,若是普通的伏羲琴或许算不得什么。可既然能够叫倪君明大张旗鼓的指出,并且使那一众仙神们为之色变的,自然只有传说中的、经由伏羲大神亲手所制成的那一张。

  当然这或许并不重要,只是东华帝君以唇角微微翘起,仿佛是对着那一众仙神内心里某种猜想做出确认道:

  “好叫诸位知晓,这同样是伏羲大神的意思。”

  “一派胡言!”

  随着东华帝君话音落下,自是有仙神开口,做出反驳。只是下一刻,便见东华帝君以未曾按在琴弦之上的另一只手伸出,屈指微弹,原本叫其纳在袖中的那具象化的、属于人皇权柄与尊位等的力量散开,向着四方而去。

  “诸君既然不愿放下,不如就此将其散落在天地之中如何?”

  那行事作风出乎意料,极大超出了在场一众仙神预料的神明如是言,原本显露在此的身形同样随之散开,再没有任何痕迹。而一众的仙神们无能狂怒也好,极力做出补救也罢,恰如同竹篮打水,不过是一场空谈。

  但那一众的仙神们却又并非是全然没有任何收获的,至少他们最初的目标可以说成是达成,或者说达成那其中的一半。

  此世之间不再有可以将人皇尊位成就者,仙凡与神人之间的距离,同样在一点点的断绝。

  只是很显然,那各自散去的仙神们显然不曾注意到,具象化的玄鸟并不曾真正死去,而是一点真灵不灭,借着那东华帝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遮掩,落到那秦人,或者说尚且有着血脉存世的飞廉、恶来的子孙中,一点点的蛰伏起来。

  凡尘俗世里的灵气被抽取,仙神们高高在上并不曾过多的将凡人死活在意。而自此以后,那人间帝王是天子,却不再是人皇。

  即便是如那帝辛一般,空有名号,却并无任何实际素质以及相应力量、实力的人皇。原本显赫一时的,振翅欲飞高扬在此人世间的玄鸟,同样因此而沉寂下去。

  直至那之后又若干年,玄鸟的图腾随着大秦的黑水龙旗将六合扫荡,骊山下,秦皇梦中,有骊山女入梦,将那过往告知。但天地法则之下,如是种种,却又归于那光怪陆离的,并不足以使凡人铭记的梦境。

  属于秦皇的寿命也好嬴政的帝国也罢,终是恰如同彗星一般闪耀过苍穹,并不曾长存。

  “朕败了,却同样是胜了,并不曾彻底落败。不是吗?”

  山明水秀千山翠色映入到眼前,如画江山繁华锦绣,属于东土大唐之种种,好似尽皆存在、演绎在嬴政、在这国灵之身的目中。

  此处自然是距离那万寿山五庄观不远,受镇元子这与世同君的地仙之祖气机所滋养的山林之中,土地之内。

  嬴政开口,过往的,不管是属于八百年前自身同天命相抗衡还是那更加久远的时光里,人皇权柄与尊位落下的种种仿佛是因此而从眼前消失。唯一残留的,不过在那某一瞬间里,这帝王的身影仿佛是同那振翅飞掠过天宇的玄鸟相重合。

  伴随着那似乎于李治跟前说出过的话语,落在东华耳中。

  “朕虽然亡了,大秦虽然亡了,但是朕昔日所用、所创立之制度等种种,却是存留下来了的。更不必说举凡乱世,几人称帝也好,几人称王也罢。很多道路只要有人走过,看到那更高的风景与可能,谁又甘心于退居与避让呢?”

  玄色的衣角于虚空中扫过,长身玉立以手负在身后的嬴政向着东华帝君这古老的仙神做出反问。

  自问自答,却又在话音落下的那瞬间语音微微停顿,而后再度于此做出补充。

  “自己不能退,身边人同样不会容许他们退。神州一统华夏永安,不管你愿与不愿,当旗帜与口号打出的那一刻,便注定了那后来者们将会为此而前进和奋斗。”

  “这样的群体意识,是不会被消磨的,不是吗?”

  玄鸟浴火而生,谋一世百世而至千万世者,所看到的自然从来便不仅仅是眼前,更非是当下。如果说在此之前,在嬴政于原身身上醒来并且亲眼见到这后世的时空之前,嬴政心中尚且有顾忌和疑虑。

  那么在此之后,在故人再归来属于过往的种种被揭开。史书工笔之下,八百年中发生的种种同眼下这大唐的芸芸众生相汇集。嬴政......嬴政自然是不会因此而深陷到那所谓过往与负面的情绪当中,无法看清那真相的。

  层层掩映之下,最真实同样是最本质的真相。亦是于那仙神菩萨眼中,区区百年恰如同朝生暮死之蜉蝣的人族,何以成为天地主角,何以以那蝼蚁之力而倾天的真相。

  凡人的力量固然是孱弱,寿命同样是短暂。但谁又规定了,这样群体的意识,那存在于凡人当中的传承,便无法做出改变无法使那三尺神台之上的菩萨与仙神,为之而落下呢?

  煌煌人道与皇道气运洪流之下,这可以将其收为己用的神代帝王、这跨越了时光长河而来的君主从来便不曾叫其迷惑。更不曾因此,便忽视了那力量的最终,又将来自何处,去往何方。

  只不过此中种种,自是不足为外人所知道的。而嬴政问出的话语之下,东华帝君似有所感,却又似乎并未因此生出那过多的波澜。

  只是在那短暂的沉默之后,抬首仰望过苍穹,好似是将目光穿透,轻而易举的便将嬴政未尽话语之下的深意识破。

  从精卫填海、禹王治水到愚公移山,那人族神话、历史与传说中的许许多多。这些孱弱且寿命短暂的凡人们似乎是习惯于求诸己、求诸于自身,相信以凡人力量足够将神通及天数破除的。

  “本座曾转生世间,投胎到那......”

  东华帝君语音飘忽,仿佛是因此而陷入到回忆。又或者说相较于凡人之区区百年而言,仙神的记忆总归是漫长的。遑论是这等古老的仙神。

  “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代。”

  这神明如是言,似乎并不避讳于将那轮回中的某一世同嬴政分说。又或者说相较于绝大多数仙神而言,这古老神明对世俗红尘、对那红尘里的凡人之种种,却又同那些人有所不同。

  甚至于对世俗的了解与那时代的动荡,同样具有着几分不一样的领会及体悟。

  “那是衣冠南渡五华乱华之后,是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世人对门第等种种,看得最为重要之时。”

  “那是北边的汉人被称为两脚羊,南边的汉人互相排挤,崇尚清谈雅议之时。”

  当然,这一切同东华帝君的转世身却又并没有太多关联的。

  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将自身神魂记忆等封印,投身到那轮回之中。即便东华帝君本人没有搞特权走绿色通道的想法,可是那十殿阎君、崔判官等难道还能故意给这位帝君增加劫数,叫这帝君转世不痛快不成?

  个中内情,旁人或许不知,近些年里几乎将整个冥府尽数掌握的嬴政却是清楚的。而嬴政是如此想的,便如此问了出来。

  只道是,“帝君纵使转世,亦当是那不受影响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