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不修善果,尔等便当真不惧来日遭受报应?”

  身后有力度来袭,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一阵不稳。相较于原本高高在上举重若轻的姿态而言,白衣观音也好一众的仙神菩萨也罢,都无疑是羞恼且狼狈的。从九天之上跌落到尘泥,任凭凡人欺辱,叫不良人们如同对待重犯、要犯一般以诸多种种手段施加。

  着实是可恨可恼,叫大士的一颗佛心及仙神菩萨们的道心几乎因此而蒙尘,遭受心魔的侵袭与折磨。

  因而白衣大士趁着袁天罡行至近前之时开口,眉眼冷冽目光微寒,做足了金刚怒目而对着世间之愚钝众生发出告诫的姿态。开口道:

  “便是那国灵有这二三本事又如何?可莫要忘了,世间因果,尔等终究要付出代价。”

  “不劳菩萨担心。”

  袁天罡摇头,仿佛是因此而想到了什么。眯了眼,以目光扫过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大士,好心做出劝慰道:

  “大士若是有心,不妨担忧担忧诸位接下来的命运。”

  看似温和好心的神情之下,袁天罡对白衣观音及一众仙神们的态度并没有想象中的友好。同样的,袁天罡并不曾费心掩饰过这一点。以致于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一众失去了神通法术的仙神菩萨们要跋山涉水不说,世人之疲累、生病、五谷轮回等同样不可避免。

  当然这如是种种者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踏出江州城的一个夜里,在众人于一处破庙当中休息之时,白衣观音以手微掐,有一只虚幻的蝴蝶从那手中飞出,消逝在茫茫夜色之内。

  昔日,庄周梦蝶。孰知是庄周变为蝴蝶,还是蝴蝶变为庄周?

  很显然,这是一门有关于梦境的神通,只是以蝴蝶的形式表现,因此而具现,出现在菩萨眼前。

  那蝴蝶很快便进到江州、长安,甚至是整个东土大唐范围内,每一个人类与生灵的梦里。

  细密且无所不在的罗网由此而张开。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三千大道当中,有梦中证道的法门。讲究的是练假成真,将梦中所有具现甚至是带到现实,享大逍遥与大自在。由接引道人所创。更是那西天灵山之如来佛祖,所修行的法门。甚至于当日的孙悟空大闹天宫,同如来打赌,看是否能翻出其手掌——

  “原来是如此,竟然是如此,哈哈哈!”

  观音手掌收回,以目光望向夜空、望向远方的那一刻,同白衣观音等一众仙神并非是一路的“刘洪”自一旁走出,抚掌而笑。生出一阵似是尖锐似是畅快,又似是讽刺且嘲弄的笑意。

  “俺道是为何?想来五百年前同如来老儿的那赌约,从一开始......”

  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若是于现世当中,孙悟空自然是能够翻出如来的五指山的。只可惜从一开始,在孙悟空同如来立下赌约甚至是那赌约开始之前,这猴头便落在了如来梦中。而做为梦境的主人以及专修此道的佛陀,练假成真将真实替换。

  纵使孙悟空神通再如何广大又如何?只要这猴头不曾意识到这一点,不曾察觉到在如来的梦境之内,那佛陀便是天道一般不可违逆的存在。那又如何能同梦境的主人、同天道相抗?

  又如何能将那五指山逃脱?

  那赌约......孙悟空未曾走出的并非是如来的手掌,而是如来的梦境。等到梦境成为真实,孙悟空同样认下结果。那么便是这猴头再反应过来,亦再无法将结果更改。这同有些人在梦境中死亡,现实里同样失去呼吸,肉身随之失去生机与活力。

  纵使魂飞冥冥知晓了自身本不当就此丧失性命又如何?终是无法再归来,将那结果更改。

  只不过个中之种种,显然更加的深奥,同样更加的难以实施。当得上一句神通广大,使人防不胜防。

  若是此前接触过便罢,如果未曾接触,那么过后复盘起来,同样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难以想通其间的关窍。这亦是为何被压在五指山下之后,孙悟空虽然意识到自己遭了算计,却终归是难以想清楚,自己所遭受的又究竟是怎样的算计。

  又如何会落在如来那老儿的掌中呢?但这样的神通一旦是想通,对于孙悟空这样天资聪颖且心性意志坚定,极擅长于斗法之辈而言......

  “悟空,慎言!”

  大士开口,神情冷肃止住“刘洪”,或者说孙悟空的话语。

  “我佛慈悲,神通广大。遍布此十方百万世界,具有不可思议之威能。你,”

  白衣观音轻叹,摇头,饱含深意道:

  “待得时机成熟,自当放你出来,不好吗?况且你以心猿意马游走世间,我等又何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凭你所为,只做不知。”

  自身所隐藏的身份等种种被叫破,甚至是施加的手段早便于白衣观音此前的法眼之下无所遁形。然而昔日里闹过天宫的猴头却又似乎是再桀骜不过的,又或者说五指山下五百年的渴饮溶铜捱岁月,饥餐铁弹度时光。这“刘洪”是孙悟空却又不是孙悟空,是意马心猿,是未曾亦不曾被磨灭的反抗与桀骜不驯等种种。

  所谓心猿意马,是指人之精力有限,自不能时时专注,始终如一。便如同猴子在跳跃,意识像马在奔跑一般难以控制。只不过猴头做为修行中人,本不该如此。只是五百年岁月磋磨,兼之以心绪不定,不愿就此被困于一地等种种,那猴头自有一部分意识跑出,流窜于天地间。

  直至那一日嬴政以国灵之身渡劫之时将水贼刘洪身躯占据。

  就某种方面而言,可以被称之为孙悟空心魔、身外化身的一部分。却又因这猴头本就来历、跟脚非凡,未尝不可以同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本尊一较高下。

  属于刘洪之人形与表相褪去,咧嘴而笑,猴头摆手,满不在乎道:

  “菩萨放心,纵使遭了你等算计,可这技不如人的事,俺认。不过,”

  目光微转,白衣观音骤然提起的心绪之下,孙悟空身形远去,分明是向着那长安城方向。只夜空中隐隐传来这猴头的话语。

  “有朝一日,总归是要见个真章,同那如来老儿再做过一遭。”

  仿佛是叫那国灵所轻轻放过,又好似是开挂有着不一样奇遇的猴头起了筋斗云,很快便消失在菩萨眼前。而白衣观音身后,袁天罡姗姗来迟,似是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一般的语气与口吻道:

  “菩萨您怎就不叫我等松快松快,非要半夜里乱跑,给我们找事做呢?”

  “是贫僧之过。”

  被无端指责的白衣观音口宣佛号。回头,仿佛又恢复了原本那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再是温和且仁慈悲悯不过的模样。将袁天罡口中的指责认下了,带着笑意道: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而今,这时候到了,不是吗?”

  袁天罡眯起的双眼中,白衣观音话语落下。随之而落下的,是虚幻且无形的罗网凝结,一生二二生三,有无数的蝴蝶扑棱翅膀,要将东土大唐境内,这芸芸众生带到佛陀的梦境当中。

  练假成真,将虚幻照进真实,使一切按照诸佛菩萨的意愿而行。

  “便是事有不谐,自踏足这东土大唐之后诸多种种受到限制,一切俱是超出意料又如何?我佛慈悲,自会叫一切回复正轨,使一切种种,按照原本的轨迹而行。”

  白衣观音暗自思付,唇角有嘲弄的笑意牵起,眸色冷淡,心中一片冷凝。

  “这便是那《西游记》中所未曾呈现出来的手笔吗?”

  长安城内,大明宫中,借助着煌煌人道、皇道气运察觉到这一点的嬴政如是言,眉眼间并无过多情绪。有蝴蝶扑棱翅膀,落在了这帝王伸出的指尖。

  那是一只巨大的、金色的蝶。有金粉从那翅膀间洒落,将一切带到梦中,带到佛陀的梦境之内。而这样的蝶还有很多很多,无形无质,并没有具体的形态与真实的样貌存在,更不可以被捕捉和消灭。只是在其中的那一只穿越万水千山重重宫阙,落到嬴政指尖之际,无形的涟漪因此而荡开。

  那蝶的样貌与模样随之而缩小,而呈现出缤纷的、斑斓的色泽。

  仿佛看一眼便具有无穷的吸力一般,要使这人间帝王进到幻梦。并借此而将整个东土大唐之天下进行掌控。

  “贞观十三年,”

  眉眼垂落的嬴政意味不明的说过这因仙神的存在、因诸佛菩萨们的布局而被赋予了特殊意味的年号,不知是讥是嘲,还是再平静不过的开口道:

  “若西天灵山里的那位佛陀亲至便罢,可在此东土大唐中,纵使以大威能展开......”

  嬴政伸出的指尖似是在因此而收拢,而将那蝶泯灭。伴随着君王几不可闻的话语。

  “机关算尽太聪明。”

  君王眉眼抬起,终是显露出几许锋芒,几许锐利。

  “天授不予,反受其咎。既然尔等如此好心,那么朕又岂可叫人失望?”

  嬴政如是言,似乎但凭着那本是落在指尖的、缩小了的蝶在一瞬间变大,将其所吞噬。而在其身影即将被吞没的那瞬间,有金猴奋起金箍棒,遥遥而来。将手伸出而后又收回,龇牙咧嘴,极是愤恨。

  “呔,俺老孙怎生就是晚了一步呢?”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虽不过是本尊的一部分,难道便要叫俺老孙就此将这身形散去,回归本真,回到那五指山下不成?”

  猴头摇头。火眼金睛之下,那在而又无所不在的蝶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又似是有什么,尚未曾被拉到这再是盛大不过的、属于佛陀的幻梦之中。是什么呢?

  那国灵。

  那蝶所寻找的,是那国灵!

  孙悟空陡然意识到这一点,而后眨了眨眼,显露出似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手中金箍棒缩小,放在耳中,却是开口道:

  “四海龙宫去得,阴曹地府去得,天庭同样去得。这如来老儿的梦境,俺老孙且再会过一遭便是。只希望莫要叫俺老孙失望才是。”

  猴头话音落下,身形同样随之而叫那蝶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