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原身身上醒来并且看到那《西游记》之前,嬴政自然是不知晓更不曾听闻过玉皇的存在的。甚至于原身的记忆当中,似乎同样未曾有过这样一尊神明,未曾有过关于这神明的传说与事迹留存。只是知晓这是一位位在所有仙神菩萨之上的神明。而原本的昊天抑或者东皇太一,似乎因此而被替代和抹去痕迹。

  至于这位玉皇大帝是否如同《西游记》里佛陀讲述的一般,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不好说。但究其根底——

  “一尊以人道、皇道气运而催生出来的神明吗?”

  眉头微皱,以目光望过那虚空中似乎是在隐隐成型,又似乎是在等待着时机的神明符篆,嬴政言语之间似是因此而有几分疑惑。不过很快的,这帝王却又于内心当中自行将这猜测否定。以目光落在了那天子明堂之上的官家身上。

  有本就并不强盛的皇道气运随着其言语,一点点自其周身逸出,向着那神道符篆而汇聚。

  肉质凡胎的人间帝王自然是对此无有察觉的,甚至因为生生捏造出这样一尊前所未有的、再是尊贵不过的神明而沾沾自喜,不可一世。

  天子受命于天,奉上天的命令的管制和统领世人。我签订城下之盟甚至是我家的皇位得来不正,不过是普通且自信的守成之君又如何?那于睡梦中给我授下天书的神人是玉皇,是前所未有的诸天神中最尊贵的神明。被其看重并且传下天书的官家我,自然是最尊贵最名正言顺不过的帝王。

  秦皇汉武又如何?再造大汉的汉光武帝、前半生里大唐达到极盛的唐玄宗又如何?只有你们的官家我,方才是天命所归,是有着天上神明背书的人间最高帝王。

  不过是略略看过一眼,那官家内心之所想,便于嬴政眼中无所遁形。再没有任何秘密。只是君王揉了揉额角,几乎是本能的向前踏出,想要做出阻止。

  但不管是嬴政以腰间长剑抽出了,落在那神道符篆之上。还是以泰山神的力量平地生出惊雷,将房顶掀开雷火落在宫殿之上。抑或是使臣子做出劝谏、叫众人做出反对等种种。

  殿中官家与群臣的意愿,并不因此而生出改变。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向着既定的方向而行,导向那最终的结果。

  封禅泰山,祭祀天地。于是嬴政便知晓,眼前的一切种种至少于现在而言,是不可以被更改的。

  一念起,一念生。风起,有水珠似是因此而落到地面,落到了那暗潮汹涌的水流之间。嬴政回神,目光与意识收回,仍是在那万丈台阶之上,手落在通阳太明之印间。

  苍碧七称之冠也好属于古老泰山神的一应冠冕服饰与神器也罢,俱是摆放在桌案之上并没有任何变动。

  嬴政同国灵之身的联系再度被断绝。而忘川水在虚空之中、在脚下流淌。嬴政指尖收回,将目光转向那面目与身形俱是模糊不清,掩藏于蓑衣同斗笠间的摆渡人身上。

  “解释。”

  墨衣袀玄的帝王以指腹略略摩挲,似是要因此而寻求一个回应与回复。

  呕哑嘲哳的声音再度响起,那摆渡人放下了手中的竹竿涉水而来,似慢实快,很快便出现在嬴政眼前,出现在那封禅台上。

  “接受这些,你自可以接受一部分泰山神的权柄与职能,获得此间天地与冥府的认同。并不会因此而叫天庭察觉,甚至迎来过早的绞杀。”

  摆渡人如是言,以一截仿佛是再苍老与干瘦不过的指尖从那蓑衣之下探出,遥遥指向了那摆放着的属于古老泰山神的冠冕与服饰等种种。继而将话题转过,开口道:

  “玉皇的跟脚......”

  “时空于大神通者而言,自然非是不可以逆转的。只不过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此间天地大神通者众多,若是人人都可以逆转时空,于对手幼年时期、未曾成长起来之际,将其灭杀。那么最终所导致的结果,你认为会是如何?”

  “你是你,你可还是你?”

  嬴政无言,仿佛是因此而陷入到某种悖论,抑或是某种更加深奥的、甚至于属于哲理之上的问题。这却是那河图洛书的提示当中,甚至是八百年前的嬴政求仙访道寻求长生之际不曾接触和了解到的。

  有什么结果与答案仿佛是就在眼前,呼之欲出,却又叫迷雾所遮挡。无法窥探分毫,在阻止着嬴政于此做出更进一步的了解。

  “玉皇如此,那诸佛菩萨与神明,同样是如此?”

  目光与心念收束,嬴政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摆渡人问出疑问。

  “鬼神杀不得,玉皇杀不得,那漫天的神佛,同样是杀不得且无法杀死?只能任其插手人间将凡人命运拨弄,而无法做出任何的更改?”

  不信天命且不愿意妥协的帝王显然是并不乐意于如此的,更不会因此而相信,那高高在上的仙神与菩萨便当真是无法战胜。无法被彻底的陨落和磨灭。即使就某些方面而言,嬴政似乎正在成为其中的一员,成为那同样的存在。

  但在这帝王的眉梢眼角,在其目光与神情间却无疑是自信且傲然的。并不因为摆渡人话语所吐露出来的言语意思而绝望,甚至是生出不可战胜之感。

  摆渡人摇头,久未开口同他人有过交流的喉咙口中仿佛是因此而逸出一声轻笑。伴随着模糊不清的话语,以及其身形与面目似乎是因此而淡去。

  “若有一日,你或可以前往归墟一行。”

  归墟。

  这是嬴政再一次从这摆渡人的口,听到有关这词汇。随着摆渡人身形消散忘川水撤去,嬴政目光自觉或不自觉的,再落在了那苍碧七称之冠、通阳太明之印等之上。

  是古老泰山神的遗留,其中自然蕴含着有关泰山神的权柄与威能。对于大秦接下来于冥府中的立足而言,自然有着其法统之所在。但......

  若是不知晓有那么一位普通且自信的官家登上了泰山便罢,现而今......

  曾经富有四海的帝王于此不免有几分挑剔。只不过很显然,内心里嫌弃归嫌弃,嬴政却又是秉承了法家实用思想与功利精神的。自不会因噎废食,于此有过多的纠结。

  嬴政的手最终落到了那通阳太明之印上。万丈台阶之下,李斯与李淳风对视过一眼,面上似笑非笑彼此间似乎都有几分明争暗斗与暗潮汹涌。只是下一瞬间,眼前种种恰如同水波一般消散。

  触目之所及,是山石黝黝林木森色,冥府惨白的月色照耀过树梢。是再处在了那幽冥背阴山上。

  原本在这冥府中现世的泰山的阴面散去,嬴政的身影再出现在他们近前。面上神色在一瞬间收敛,俯首拜过,而后在下一瞬间,于两人于嬴政的示意之下起身之际,嬴政随手将两样物品抛落到李斯与李淳风手中。

  是匣子。

  光华内敛,似乎装着什么的木匣。

  木匣于下一瞬间被打开。个中所存放着的,是一页页空白的、被盖上了大印的纸张。以李斯和李淳风的目光辨认过,似乎隐隐可见“泰山府君”、“东岳大帝”等字迹。

  显然是被盖上了古老泰山神印玺的、具有着一定神力留存与效力的公文。

  空白公文。至于个中的内容......

  “接下来如何做,当不需要朕再多言。”

  嬴政如是言,以指腹摩挲过腰间剑柄,面目与神情间似有几分晦涩。李斯与李淳风自是将惊愕的神色压下,俯首称是。然后下一瞬间,有风吹起,嬴政与李斯、李淳风三人出现在那冥府的上空,仿佛是将月色所遮掩的城池之内。

  “蒙卿不必如此。”

  嬴政倾了身,伸出手,止住蒙恬更进一步的行礼。在其身后,光华隐隐神光生出,这帝王的魂灵似乎因此而被度上神圣且不一样的色彩。巍峨且古老的城池因此而从虚空中照出,因此而落下。

  将原本的森罗大殿等覆盖。

  整个冥府天地,又或者说森罗大殿、枉死城等属于阴曹地府的范围间,因此而生出变动。

  “始皇帝,嬴政。”

  堪堪归来,携带着一块六道轮回盘碎片从那六道轮回处再走出的秦广王咬牙切齿,目中流露出几分愤愤。然后下一瞬间,那碎片自行投到原本的位置当中,秦广王的气机与身形似乎因此而被锁定。

  “这位阎君大人,一起去黑冰台走一遭吧?想来你一定是很想和你的同僚们团聚的对吗?”

  秦广王身后,有人伸出了手,冷不丁搭上了其肩头,说出言语。

  这原本是叫嬴政挑落至六道轮回当中的阴神回首,正对上廷尉姚贾仿佛是要得极灿烂的面容。而在其身后,有披甲执锐身经百战的黑冰台铁鹰锐士对着秦广王露出一口白牙。

  “本王可是阎君!是接受了天庭敕命册封的冥神!”

  “本王为地府流过血,对酆都大帝效过忠!你们要干什么,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