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城墙?你看我像个城墙不!

  有那么一瞬间,李渊其实很想相当有骨气并且相当大声的做出反驳。只不过打量了一应秦军并不好惹的面色,这位大唐高祖皇帝还是老老实实的放下了这样的想法,并且露出笑容。

  开始干活。

  继续这修筑城墙的大业。只是内心里暗自嘀咕,道是自己阳世里的太上皇当的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落得如此地步,出现在这阴间了呢?按理说,自己这养尊处优的,应该还没到要死的时间啊。就二郎这小子吧,虽然不当人了那么亿点点,但给酒给女人对自己这个阿耶似乎不错?

  有那么一瞬间,李渊开始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太极宫中的岁月,回忆起自己退位之后当太上皇的时光。

  当然,李渊眼下修城墙的命运也好那战场之上,一众阴神们对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如同被拔牙的老虎一般的秦军绞杀也罢,都似乎并不会因此而更改,更不会因此而生出不同。

  神仙同凡人、阴神与普通人物之间的战斗方式,自然是有所不同的。而王翦,王翦似乎尚未曾意识到这一点,尚未曾因此而做出改变。

  但那万丈台阶之下,嬴政似有所觉却又似乎对此没有任何感觉,并未因此而生出动摇,更未因此而将脚下踏出,出现在那战场之上,对一切做出挽回。不过是于李斯的目光之下抬起了脚,似是要一步一步向上,向着那台阶的最高处而走去。

  过往种种,八百年前的场景仿佛是回放在眼前,李斯心中微动,却似乎早已丧失追随着嬴政的背影与步伐而上的勇气。又或者说这样的道路本就是注定了由这王者单独走过,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同行。只是下一瞬间似有所动目光微凝,李斯却是将目光落在了远处,落在了那阳世之中。

  泰山安,四海皆安。相较于传说里的不周、相较于上古时期仙神汇集的昆仑而言,泰山的意味却又似乎是不同的。是可以直通帝座,受百姓崇拜,帝王告祭的神山。

  当然,于地府里的一众阴神们而言,更加使他们在意的并非是其他,而是——

  泰山府君位。

  古老的神明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曾现身在这世间,更不曾对冥府、对亡者的魂灵有过管辖。

  十殿阎君等一众的阴神以及地藏等将其窃取,使权柄和神职遗落,成为阴司地府新的主宰。却又因为分赃不均、各怀心思的缘故,并不能联合成一个整体,更无法将冥府彻底纳在掌控之中。只能是分裂与割据,是而今一团乱麻之局面。而泰山府君位,同样失去其原本的权柄和职能。

  成为五百年一换的神职,成为经由阴魂所充任的冥官。

  位格由此而遭到贬损。

  毕竟在原本、在秦汉以来的传说里,泰山府君本是地府之主,是泰山之神,是不逊于昆仑山神陆吾这等的上古大神。而现今,不过是阎君手下的书记员,是......

  崔判官。

  崔判官死后魂归地府,所领的职位除了森罗殿中的判官以外便是泰山府君,是审理阴阳两界的人神。甚至于根据那《西游记》所载,现而今的大唐丞相魏征死后的职位,同样是如此。

  只是很显然,崔判官这泰山府君的职位并非是固定的,更不具备有古老泰山神那样的威能。

  可以被篡夺和替换。

  所以楚江王等一众阴神们在察觉到泰山阴面在冥府现世的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便是尽快将眼前的战斗结束,将崔判官的泰山府君位保住抑或是使其余的阴神占据顶上。而非是使人从中插手得利,将那泰山府君位占据。

  要知道,现而今的泰山府君位虽然非是曾经的泰山府君位,但这一神职于地府的一众阴神们而言,显然同样是重要的。虽然很多时候的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但这一神职所代表的毕竟是名义上的地府之主。

  是这地府的主人。

  泰山脚下,此前叫嬴政投到未曾破灭的六道轮回盘当中的崔判官终是现身,遮掩了形貌,做寻常人模样向着那泰山之上而去。

  脚下似慢实快,全然没有半点气喘吁吁之姿态。

  周身气势沉凝,好似是察觉到什么,对着李斯遥遥望过来一眼。而后将目光落到了接连天际的台阶、落到了向着封禅台而去的嬴政背影之上。

  嬴政并未曾回头,只是阳世之中,泰山之上,崔判官却是忽然停下了脚步。面色乍青乍白,呈现出深深的不安与忌惮。

  纵使未曾如楚江王等一般见识过嬴政那一剑的风采与所带来的影响,但很显然,秦皇的身影显然是于崔判官心中留下了深重阴影的。更不必说此刻的崔判官身前,随着其脚步停下,有道人身影随之而现出。

  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松树之下。

  是李淳风,手拿拂尘,做道士打扮,在太史局中供职的李淳风。

  “是你?”

  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在李淳风在崔判官生前同其并没有过多的接触,但在崔判官死后成为阴神......

  不得不说,如李淳风这等背后有着跟脚,能够亲手画符制符,十八般武艺俱是精通的道门中人。于一众鬼神当中,自然是吃得开的。

  当然,并不包括眼下的情况。而崔判官同样未曾想到的是,出现在此,同秦皇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会是李淳风。

  这纵使于冥府中,同样声名显赫的修道中人。

  “你要同本判官为敌?”

  眼见得李淳风稽首为礼,笑容满面的对着自己打过招呼。崔判官冷了神情,开口,威胁之意尽显道:

  “可是想好,所要承担的后果?”

  李淳风微笑,无言。做为审理阴阳两界事务的人神,生死簿等诸多种种地府文书的执掌者,崔判官自然是有这样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语,做出这样的威胁的。

  纵使是仙神,纵使李淳风白日飞升上到天庭,可若是不曾到达那万法不侵百劫不磨的程度。那么只要崔判官有心,多多少少还是能够插手几分的。

  因而崔判官之话语同威胁,并非是无的放矢,更非是简简单单的虚言恫吓。只不过相较于袁天罡而言,李淳风显然是更加唯恐天下不乱且并不愿意接受这所谓威胁的。

  遑论是在亲眼见过嬴政以国灵之身将天劫度过,见过那秦皇的诸多种种神秘莫测与......

  被迫上贼船,并且因袁天罡而被迫上贼船的李淳风似乎要远较之以袁天罡适应更好,更快的将心态转变。

  唇角笑意未变,摇头,将手一引,开口道:

  “非是我想要对崔判官你做出什么,阴阳有别的话语亦不必多说,实在是接下来的道路阁下只怕是不能成行。”

  “哦,是吗?本判官倒要看看......”

  口中话语戛然而止,于此一瞬间,阳世同阴间,泰山阳面与阴面的道路仿佛重合。

  有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脚下的山石草木等种种仿佛是在张牙舞爪,生出了再是狰狞不过的棱角。仿佛是近在眼前,又好似是远在天边的山岳似乎是要对着自己而压下。

  直叫崔判官那本就不存在了的呼吸仿佛是由此而丧失,由此而将生命的特征失去。

  然后在下一瞬间,崔判官陡然惊醒,发现并非是眼前的种种在变得高大,而是自己在缩小。在变得恍若蝼蚁一般,仿佛是要叫人轻易抹去。

  下意识的,这阴神便要以法天象地展开,以诸多种种神通术法做出反抗。只不过自觉或不自觉的,崔判官的目光叫李淳风身后的松树所吸引,脑海中有模模糊糊的念头闪烁,将其接下来的动作与思维干扰。

  使其身形一点点的固化与僵硬。

  天色仿佛在不知不觉里暗下,有接连冥府的大门与道路于此洞开。李淳风从那松下走出,伸手捞过,目中所倒映的,是李斯回望过来的面容。

  “封禅啊。”

  几不可闻的叹息从李淳风口中生出,而立于那万丈台阶之下,回首望过来的李斯,却是将目光落在了李淳风身后的松树之上。

  始皇帝二十八年,嬴政于泰山封禅途中遇雨,恰好在一棵松树下躲避。因其护驾有功,所以嬴政将其封为五大夫。而所谓五大夫者,有赐邑三百家,是秦时的爵位。

  昔者,叫霸西戎的秦穆公以五张羊皮换来的百里奚,便号为五大夫。

  但嬴政上一次登临泰山,上一次封禅,却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情。

  虽然于李斯而言,似乎犹在眼前,犹在记忆与脑海之中。但很显然,于此仙神显世的世界里,那经由昔日秦皇所封的五大夫松,那生长在泰山之上的松树,似乎在这漫长却又并不是太漫长的时光里生出了灵智甚至是神通的。

  然后下一瞬间,李斯的目光便落在了李淳风手上,落在了其捞起的物体中。

  是泥塑木雕的神像,是栩栩如生的俑人。又或者说,是崔判官的身形于此而被凝固缩小和固化,变幻成不能动不能说话的俑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