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二字从凌暮色口中被说出来时,温如绯审视着她那张笑眯眯的脸,骤然拧眉的表情极轻,旋即又迅速舒展开,笑意里的温柔无声表达出她内心诸多情绪。

  那些都是唯有凌暮色方能察觉到并读懂的情绪。

  自始至终,她没有说过纸条上写的是道歉的话,即便凌暮色靠的是猜,也根本不必急于一时,完全可以等到自己说出纸条上写了什么有趣的内容,再来接自己的话。

  有趣的是,相比凌暮色记起纸条上写的是道歉内容,更让温如绯感到惊喜的还在后面。

  凌暮色仍在侃侃而谈,脸上笑意都是飞扬着的,听起来,她也正为那一段记忆的复苏而愉悦,“我还记得我当时在署名后画了个大笑脸,被如绯评价为‘很丑的一张好看笑脸,还挺可爱’,所以到底是丑还是好看,这已经成了我和如绯之间一个未解之谜。”

  她越说越起劲,像是被堵塞了许久的管道,终于被疏通开,有水流源源不断流出。

  只可惜,她再如何兴冲冲地去讲述,水流也会有断的时候,记忆在此也断开,恢复的内容实在太少太少了,只有一封信上自己写下的内容,还有温如绯后续与自己提起过的那一部分。

  哪怕温如绯给那张笑脸自相矛盾的评价在当时被她自己笑话了很长时间,可如今记忆断在这里,她也再难兴奋得起来。

  失落感骤生,凌暮色顿觉心烦意乱,但往好处去想,好歹,她多少也想起了一些,至少脑中不再是白茫茫如雪一片。

  即使冰雪融化的速度很慢很慢,慢到肉眼或许根本瞧不见,但至少,寒冬正在过去。

  “丑、好看,又可爱的一张笑脸?”

  对于温如绯这毫无逻辑可言的说法,卢云终于忍不住也参与进来,嗓门比凌暮色高出几度。

  凌暮色被她这一声所惊,看向她时,却发现她正难以置信地望着温如绯,习惯性朝温如绯比划起大拇指,“温老师,你是会形容的,我还是头一次听人把丑和好看放在一起说,也太……”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将心里的想法讲出口,再说下去可就要出问题了,然而略显扭曲的表情无疑还是出卖了她。

  “但是吧,我觉得丑和可爱肯定是不冲突的,不是有一种形容叫丑萌丑萌吗,就是温老师说的这个意思,不过这个好看和丑我是真编不出来,只能小凌来了。”

  卢云的一惊一乍凌暮色已习惯,她正兀自走着神,再回神时不知怎么卢云又将话题抛给了自己。

  自始至终,温如绯只是安静听着卢云说话,心思却根本不在她那里,不动声色看向的从头到尾只凌暮色一人。

  她没有反驳什么,思绪漂浮在半空。

  暮小懒大概不知道吧,其实她记混了,当时自己所指的好看并非是那张笑脸,自己说的是暮小懒的字体小巧精致,如她这个人一样可爱。

  至于那张笑脸,她当时说它丑丑的,但也古灵精怪。

  她不去提醒凌暮色,对方能回忆起一部分内容来,已给她些许宽慰。

  继续下去吧,总能将一切都重新寻觅回来,着急在这时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温如绯看向自己的眼神有几分怪异,凌暮色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看不透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而对于卢云抛话过来的行为,她也已想到一个合适的回应方式。

  她笑了笑,表示:如绯说什么都对。

  这便让卢云也没话好说,一个听来云淡风轻的回答直接征服了她。

  范黎也没了动静,垂着眼眸沉思,在她身旁,容嘉丽揽她入怀,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有些事在凌暮色胸腔内翻涌,蠢蠢欲动着等待冲出,她是有几分纠结,但有些话她还是大胆地说出了口。

  “大吵后来有过一次,可能也是我和如绯在一起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严重到我当时被气昏了头,直接单方面和如绯提了分手。”

  冲动过后,她并不后悔。

  这更像是通过这档节目来隐晦地向外界表明,正如外界“谣传”的那样,关于分手这一问题,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与营销号所说完全不符,自己与如绯好得很,那些围观的吃瓜群众也可以散去了。

  说话时,她始终望着温如绯眼眸,能从她眼中看到他人无法明了的内容。

  毕竟只知结果,过程不明,她说到这里就没了声音,前情只能让温如绯来继续说下去。

  只是她这一次的主动开口,对于温如绯而言,全然在意料之外。

  她没有想过,凌暮色会当着众人之面,将她们一个多月前吵架的秘密公开道出。

  事实上,当“大吵”这一词经由凌暮色口中说出时,她就已猜到下文,当然她没有阻止,也不必阻止。

  有些话,是该与凌暮色面对面去沟通,只是现在到底是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她无法确定。

  不过,既然暮小懒想知道,那她就会说给她听。

  凌暮色这番话,也瞬间勾起在场另外几人的好奇心。

  “小懒提前做了小计划,我们自驾游来了一次短途旅行,路程不算远,就在邻市,只是这一路我们的运气好像不怎么好,状况频出,先有爆胎,后有我开错路,再后来,临近目的地时,我们又被追尾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卢云甚至都有些没耐心听下去,心想这俩人真是有点倒霉在身上的,换她早发火痛骂老天了。

  “车是彻底不能开了,那天在路上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下午出发,到目的地就已经是晚上了。”

  温如绯说起这件事时语气偏淡,看向凌暮色的眼里笑意不减,只是很平常地与大家讲述着这样一个故事,分享一段她与凌暮色曾经的经历。

  在其他人眼里,那是都已过去的往事,到今天来看,其实已不痛不痒。

  同为往事经历者的凌暮色脸色却不自觉严肃起来,她眉心紧蹙,呼吸也开始不畅,让她快要喘不上气来,那种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痛感也同时又漫上来了,她无处可藏,避无可避。

  那是让她无比困惑,也因此备受内心折磨的一大问题,而在当下,这个答案已呼之欲出。

  凌暮色痛苦的表情如此显眼,温如绯笑意骤停,忽有些于心不忍,想找个理由就这样搪塞过去,不愿再继续往下说。

  她知道,那段分手经历其实还远不至于让人痛苦,那时的一切都是气话,等到气消了,把话说开了,她们仍能像从前那样,真正让她的暮小懒痛苦,让她痛苦的是找寻记忆的过程。

  若完全回忆不起来,她知道凌暮色不会不自禁流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双原本莹亮圆润,该是俏皮灵动的眼睛里,却被痛楚,以及时不时显露的脆弱填满。

  记忆的缺失又非暮小懒自愿,却要她去承受那种挣扎的痛苦,温如绯心中酸涩,此刻她唯一想去做的,只有紧紧抱着凌暮色,不必言语,拥抱就好。

  许是从温如绯眼中看出几分迟疑,反而凌暮色眼神悄然转变,看向温如绯的眼神更坚毅,递出她的想法,想让温如绯说下去,完完整整地说下去。

  温如绯垂下眼帘,长睫掩住她双眸,不知她是何情绪。

  随即她抬眸,勾人的狭长眼尾又轻盈挑起,仍在笑着,将那件已过去一个多月,却依旧历历在目,仿若就发生在昨日的“往事”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们的第一个计划是一起在海边看夕阳,可惜最后没能实现。”

  “第二个计划是在海边附近的一家小馆子里吃一顿海鲜烧烤,小懒提前看好了,也对那里的菜品很期待,可惜我们去的那天,那家店暂时闭店,我们只好去其他店,不过那家店口感一般,也没有小懒想看到的那些星星彩灯装饰。”

  “之后,我们订的酒店也有问题,那天晚上她和我都没睡好,原本我们的计划中没有看日出这一项,是临时加上的,她说……”

  ——如绯,我们明天早点起,一起再去海边看场日出吧,看不成日落,起码要看场日出再离开。

  这一刻,凌暮色心中的那个带着撒娇语调的声音与温如绯微沉磁性的嗓音重叠在一起。

  一股电流在顷刻间直冲她颅顶,激得她浑身一麻,呼吸又是一滞。

  “第二天看日出又碰到了问题,我们没有查过那日的天气,不会提前知道,那刚好会是个阴天,云层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美。”

  “上午回去时我们坐了高铁,可惜即便是回程,也没能让我们得到安宁。”

  座位周遭婴孩们恼人的哭声犹在耳畔回响,吵得凌暮色双耳生疼。

  她明白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情绪很难控制,家长也已在尽力安抚,可他们真的很吵,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吵到凌暮色本该皱眉外露厌恶情绪,却反而在这时笑了起来,真心实意愉悦地笑了起来。

  几块碎片的重组,一段记忆的复苏,当然是值得她喜悦的事。

  话至此,温如绯暂时又停下来。

  她看到了凌暮色眼底那一抹清亮的笑意。

  全场安静得可怕,无一人开口接话,其余四人四道视线在她二人脸上来回,各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