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烽!”沈槐之倒是比宁风眠表现得更加激动,原本不协调的四肢居然此时配合默契,让主人从摇椅上一跃而起, “你怎么来了!”

  宁风眠:……可塑之才!

  覃烽抹了一把脸上的风尘,接过沈槐之十分殷勤地递过来的茶水猛灌一气,这才擦干嘴角朝宁风眠跪了下去: “将军!”

  这一跪跪得沈槐之和宁风眠二人骤然变色,跪得故人相见的感慨一扫而空,跪得宁风眠瞬间又变回了那位冷淡强硬的将军,干脆利落地命道: “进屋说。”

  东厢房门窗紧闭,房内小会客厅中,宁风眠坐在家主的位子,而覃烽则根本不敢坐下,只是低头站在宁风眠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颓丧地把近段时间北疆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我觉得秦将军是被崔左相拿捏住了,他不是崔左相的人,”覃烽如是说道, “他对将士同僚是真心的,保护城郭也是真心的,只是……”

  “只是什么?”沈槐之边听着,可脑子里却开始思考另一件事情,秦松,他从未在祝朝的历史上听到过这号人物,如果他是丞相的人,那么未来必当倍受倚重。毕竟良将难寻,崔绍就算未来当了傀儡皇帝的好丞相,也是需要有靠得住的人帮他保家卫国的。

  可是,沈槐之翻遍了自己记忆的犄角旮旯也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这就相当奇怪了。

  “只是秦将军不敌羯人,看上去确实是能力有限导致。”

  “秦松常年驻守南疆,南疆多峻岭和密林,林中随处可见毒瘴,秦松也因此擅长游击战术,这些战术经验却在平坦开阔的戈壁中并不适用,战败不能怪他。”宁风眠语气平静,仿佛在做一次十分稀疏平常的例行战术分析。

  “而且,”覃烽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鼓足勇气道, “前几日的交锋,我在羯人骑兵中看到了赫连翔。”

  “赫连翔?”

  沈槐之敏锐地感觉到宁风眠的情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开始有了巨大的变化。

  “嗯,”覃烽沉重地点点头, “我确定是他,他那把标志性的横刀和他的金头盔还有乌头驹,我怎么也不会忘!”

  去年深秋的那次奇袭,宁风眠和吴樵想取的就是赫连翔的首级。赫连翔这人,是羯人军中难得的有勇有谋的猛将,若不是立场不同,宁风眠甚至觉得自己定会和他成为至交好友。

  那日,宁风眠记得自己明明将赫连翔斩于剑下,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爆炸便发生了。那场离奇的爆炸和战败俱是疑点重重,这半年来,他尽力追查耐心填补,却怎么也无法拼出事件的全貌。如今,覃烽千里迢迢送来的消息,却让这张真相拼图变得更加完整——虽然离真正的真相还有所缺。

  “北疆这个冬天过得还算太平吧?”宁风眠问道。

  “嗯,”覃烽点点头, “将军您的行踪不能暴露,若不是……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了,属下也万万不敢过来打扰!”

  说罢,覃烽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宁风眠重重磕头,泣声请罪道: “请将军责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起来吧。”宁风眠敲了敲桌子。

  事情变得越来越明了。北疆不可能在骠骑大将军宁风眠重伤不在而新任将军不熟悉北疆形势的情况下不趁机劫掠,这种和平显然是有人刻意营造出来的,目的就是要稳住秦松在北疆的地位。

  而赫连翔还活着这一事实,却又给了自以为可以一手掌握局势的崔绍狠狠地一耳光。

  崔绍原本应该是想利用惊雷响一把拔除挡他财路的宁风眠和外患赫连氏,可人心不齐,赫连氏并没有打算用赫连翔的命来换宁风眠的命,所以赫连翔没死,而宁风眠也因此侥幸捡回了命。

  崔绍和羯人的联盟并不稳固。

  这些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真正让宁风眠感到意外的是,他原本只想过崔绍或许会拿弟弟宁雨渐来找他的麻烦,却没想到崔绍居然丧心病狂到用北疆诸城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命作为赌他出现的筹码!

  这个坑,他宁风眠还真的是没办法不跳了。

  沈槐之一直在旁边仔细听着覃烽和宁风眠的话,北疆局势吃紧,羯人进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北疆诸城百姓死伤无数,而驻守北疆的主将秦松将军却并不擅长北境戈壁作战,他甚至可能连羯人的将领都没认全!

  这明摆地是在逼宁风眠出面。

  所以路明才那么迫切地确认陆川这个人,好方便自己盯梢。

  崔绍这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他吃准了宁风眠作为北疆的将军,是绝对无法忍受北疆受此奇耻大辱,也绝对不会对北疆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坐视不理,他只要还在人世,就算是爬他也一定会爬到北疆的驻军里。

  如今历史已然发生了改变,如果说沈槐之之前十分安心地看宁风眠出各种事故,那是因为他知道在那场终极大战到来之前,这些小打小闹都不足以要宁风眠的命。可是现在,失去上帝视角的沈槐之变得极度不安患得患失,担心宁风眠受伤,担心宁风眠有事,担心一切大大小小的意外发生。

  宁风眠不是史书上一个冷冰冰的三个字,他有血有肉,是自己最爱的甘愿舍命和他一起赴死的那个人!

  沈槐之无法承受宁风眠离开自己的后果,可是他也知道宁风眠无法忍受北疆受困于羯人的现状。

  “槐之。”突然宁风眠回头看着沈槐之轻轻唤了一声。

  沈槐之没有答应,果然。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静静对视,而对方心里想说的话又都那么清晰,他们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对方,也同样无法放弃自己。

  “槐之,我……”

  还没等宁风眠真的把话说出口,沈槐之变“噌”地站了起来,甚至因为力道太猛带倒了身下的凳子, “啪”地一声巨响,沉重的梨花木凳应声碎裂。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沈槐之厉声道, “说要教我练字,还要教我骑马,还有射箭!”

  “这些都可以往……”

  “这些一个都不能往后拖!”沈槐之不准宁风眠插嘴, “我的字已经很糟糕了,我都不敢在账簿上落笔,还有,还有射箭和骑马,我在行江城不会射箭和骑马,都没法子和那些世家子弟玩到一块去,我们沈家都快没有朋友了!”

  宁风眠: “……”

  “对了,还有剑,还有刀,还有匕首!我都想学,我都要学,我现在就开始学!”

  莺歌燕舞的富庶江南,有哪家世家子弟玩的是骑马和射箭?可向来令行禁止从不徇私的大将军宁风眠却对沈槐之此时此刻的胡搅蛮缠毫无办法。

  “覃烽,你一路过来饿了吧,隔壁的花厅有温水池和吃食,你先去洗个澡吃点东西解解乏,”宁风眠也站了起来,看着沈槐之慢慢走过去, “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

  “是。”覃烽立刻起身,二话不说就目不斜视地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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