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绩终于又回了御前,见皇上消停了会,林楠绩内心忐忑又摆烂地继续做自己的太监。

  好在不久就到了冬至,皇宫里越发忙碌了起来,连林楠绩都好几次被调去忙碌祭天大典的准备,李承铣也在为政务繁忙,因此林楠绩感觉轻松了不少。

  林楠绩每天忙昏了头,日子飞一般的过去,就到了祭祖大典这一天。

  祭祖大典这天事务繁忙,最重要的就是到皇陵祭拜。先要祭拜上天,再祭拜祖宗,还要经过迎帝神,奠玉帛,初献,亚献,终献,送帝神,望燎一系列的仪式。天蒙蒙亮的时候,宫中的祭祖队伍就出发了,李承铣身后随着诸位肱骨大臣、太常寺管理祭祀礼乐的官员、一干随从和侍卫浩浩荡荡向着皇陵出发。

  皇陵在皇宫西北方郊外,坐落于景仁山上,背山面水,是开国太祖亲自率领钦天监挑选的风水宝地。这里埋葬着大齐先祖,是大齐命脉所在。

  景仁山是帝京唯一一座高山,是龙脉的延伸之处,颇有帝王气势。

  正因为如此,所以——它也特别高。

  天色已经大亮,只是天色灰蒙蒙的,看着有些雨意。

  林楠绩跟在随从的队伍里,缀在李承铣身后两侧,微微有些气喘,抬手轻轻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救命,没人说祭祖要爬这么高的山啊!】

  【都已经爬了这么高了,怎么还没到头啊?】

  【皇帝都喜欢把自己埋在这么高的地方吗?】

  【后世子孙祭拜好累啊!】

  正健步如飞率领众人登上景仁山的李承铣忽然听见这道心声,极度不屑地冷哼一声。

  这就算高?

  当初开国元年,太祖率领臣众祭天,那可是在泰山之巅!

  区区一个景仁山,有什么可累的?

  林楠绩一边鼓着气迈上台阶,一边在内心吐槽:

  【就因为太高了,先皇那个狗皇帝才想尽办法推辞祭祖大典,改成了三年一次,被天下人拐弯抹角地唾骂哈哈哈哈哈哈!】

  林楠绩耳力上佳,清晰地听见身后大臣也同他一样气喘吁吁。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柏章边喘着气,边搀扶着冯首辅:“首辅大人当心,这景仁山,实……实在是高了些。”

  冯元秀头发半白,脸色累得够呛,本还想说什么,奈何有心无力,只得摆了摆手。

  大理寺寺卿郑永年也面露苦色。

  “都是大齐的臣子,祭天祭祖是作为臣子最为本分之事,你们却叫苦连天。”

  冷不防一道声音不和谐地插入,他们抬头一看,正是一脸浩然之气的王中丞。

  王中丞面色正直,面露不忿:“作为肱骨大臣都如此,底下的人还不有样学样?”

  柏章连忙道:“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李承铣听到这里,才微微满意。

  林楠绩悄悄往后头看了看王中丞,心里嘀咕道:【可是王大人,您上个月膝盖不是刚摔伤了,爬这么高的山,能撑得住吗?】

  【您老都一把年纪了,别逞能啊。】

  【还有冯大人,今年都六十五了,年过半百还要被拉起来爬山,就差拄拐了,好惨呐!】

  【不过好像也只能逞能了,狗皇帝还能让他们做轿子不成?】

  李承铣步履一顿。

  林楠绩差点一个踉跄,就看见李承铣停下了。

  汪德海连忙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底下的大臣们也面面相觑,只见皇帝一脸严肃,不由内心惴惴。

  不会是刚才说小话被皇上抓住了吧?

  大臣们脸色一绿。

  李承铣深深吸一口气:“给六十岁以上的大臣赐撵。”

  冯阁老和王中丞愣住了。

  王中丞连忙请辞:“皇上,祭天大典如此重要之事,万万不可!”

  李承铣扫了一眼王中丞的膝盖:“王大人,膝盖受伤了就别逞能了,朕还需要你多在都察院统领呢。”

  经李承铣这么一说,王中丞才感觉到膝盖痛感强烈,脸色也发白了,讪讪道:“老臣多谢皇上体恤。”

  冯元秀也感激道:“老臣多谢皇上。”

  林楠绩不由诧异:【还真让冯大人和王大人坐轿撵了?狗皇帝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李承铣瞥了低头爬台阶的林楠绩一眼。

  他又不是洪水猛兽。

  天空中渐渐飘起了雨,丝丝缕缕,由小渐大,到达皇陵天坛的时候,雨势渐大了起来。

  祭组大典正式开始,李承铣率领文武百官跪拜,上香,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便要宣读祭文,供奉玉帛和其他祭品。

  手持玉帛的差事就落到了林楠绩头上,林楠绩双手平直伸向前,恭敬地端着素白的玉帛。

  此时耳边响起念读祭文的声音,李承铣的声音低沉深远,颂读的时候充满一股浩然之气,太常寺卿和太傅纷纷露出赞赏的神色。

  林楠绩端着玉帛,听着读祭文的声音,不得不说,李承铣的声音很是好听,只是听着听着,林楠绩不由在心里道:

  【这祭文……好像有点长?】

  【狗皇帝好像很崇拜太祖,那他知道太祖最讨厌别人写又臭又长的文章吗?】

  【太祖时期,就是科举考试的殿试,也更喜欢措辞简练,而不青睐修饰满天飞的。】

  【啧啧啧。】

  李承铣流畅的声音冷不防卡顿了一下。

  于是大臣们发现,皇上读祭文的声音居然抖了一下。

  不由抬头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但发现站在皇上旁边的小太监……居然长得格外出众?

  风雨中的祭坛上,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的俊秀青年郎,面色白皙,乌发淋湿,俊秀的身条在凄风苦雨中显得单薄瘦削。

  御前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长相出众的小太监。

  确实长得俊。

  看两眼,再看两眼。

  林楠绩不知道自己成了一些同样感到无聊的大臣们的观赏对象,只觉得手都快举得没知觉了。

  而且雨一点停的势头都没有。

  林楠绩目光往大臣中间扫了扫。

  【?】

  【怎么有种被围观的感觉?】

  【不对啊,围观也是围观狗皇帝。】

  林楠绩眼尖地发现了秦放秦将军的身影。

  秦放虽然被责罚又被禁足,但毕竟是可堪大任的武将,这种祭天的隆重时刻也在群列之中,此时正用担忧的目光看着皇帝。

  林楠绩:【芜湖?秦将军在看狗皇帝。】

  李承铣声音又是一顿。

  ?

  他不是都把秦放安排在角落了吗?

  【咦?他的眼神跃跃欲试,好像要有动作。】

  李承铣抬头警告地瞪了秦放一眼,祭祖大典,休得轻举妄动。

  【耶?狗皇帝还给秦将军递了个眼神?】

  【啊!秦将军出列了!他想干什么!】

  林楠绩的心神都被吸引了,声音越发亢奋。

  【啊啊啊啊!他走过来了!从内侍手里要了把伞!】

  【哇!这是想在雨中为狗皇帝遮风挡雨啊!】

  【这份心意,真是令人动容。】

  李承铣脸色铁青,动容个屁!

  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

  不规规矩矩地敬畏上天,跑上来打伞,他同意了吗!

  大臣们惊奇地发现皇上的祭文念得有些心不在焉,声线时而洪亮,时而薄弱,游离极了,而且脸色还不是很好。

  难道发现他们想偷懒了?

  大臣们纷纷神色恭敬,任由雨打风吹也满怀敬畏,实际上却调动全身精力观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秦放终于走到祭坛边缘了。

  他举着伞,脚底溅着雨水,神色坚定。

  林楠绩声情并茂:【啊!他终于走上来了!】

  【三年的边关风霜,三年的尔虞我诈!他等的就是此刻——能够并肩站在天子身旁!即便只是撑伞!他也满足了!】

  李承铣终于读完了祭文,疾声厉色道:“玉帛!”

  林楠绩顿时一个激灵,这么快就奠帛了?

  他不敢耽搁,连忙上前捧着玉帛要递给李承铣。

  谁料想,雨水打湿祭坛,祭坛建于山间,表面覆盖一层薄薄的苔意,经雨水打湿变滑。再加上林楠绩早就站得腿脚僵硬,这一动,脚下一滑,直直向前摔去——

  素帛扬向空中,遮住林楠绩的视线。

  电光火石之间,林楠绩只觉得自己扑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双手撑在那人身上,以一种大庭广众极为社死的姿势摔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林楠绩心音响彻,李承铣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只觉得耳膜都要穿了。

  “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同一时刻,另一道声音同频响起。

  林楠绩:【完了完了,我不仅扑到了皇帝,我居然叫出声了!】

  【咦,等等,好像不是我啊?】

  林楠绩扭头,就对上秦放崩溃破防的视线。

  然后顺着秦放摇摇欲坠的视线,看到自己右手所在的位置,正巧按在龙袍上的二龙戏珠处。龙袍之下,有一种诡异的触感,难以描述。

  然后林楠绩霎时间反应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李承铣浑身上下往外散发着浓重的黑气,咬牙切齿:“还不给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