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淡,一片漆黑死寂。
不知何时,层云之后,却现出点点微弱的星光。
东部基地已然破碎,地面上、城墙上、坍塌的废墟之下,到处是人类与丧尸搏斗留下的残迹。
废墟之中,因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的漂亮少年,缓缓站起身来。
手腕上刚刚才划破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
修长的身形,屹立在尸潮之间。
体态美好的少年,看起来明明与行动僵硬怪异的尸群截然不同,身处其中,却没有丝毫违和感。
他那漆黑的眼底,翻过瞬间的灰白——
【请你们……继续后退。】
【退到城外的森林里。】
【然后,停止所有的行动。】
“嘶……嘶嘶……”
“嘶哈——”
——庞大的尸潮,顺从地、谦卑地回应。
如今,林潜已是唯一的丧尸王。
少年的四周,密密麻麻的变异尸潮,听从他的指令,快速地后退,从城墙崩塌的豁口,撤出东部基地。
黑潮退去,速度如它们来时一般迅捷。
只是……它们离去时的数量,比来时还要庞大。
不知有多少东部基地的异能者和平民,已经彻底丧尸化,成为了尸潮的一员……
林潜听到城内幸存者们欣喜若狂的声音——
“走了!它们走了!”
“尸潮居然正在退去……”
“呜呜呜呜呜……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可是、可是……”
有人狂欢、有人呼号、有人倒在地上又哭又笑……
而林潜,只是微微闭眼,叹息了一声。
原本……原本,一切早就应该结束的。
现在,已经太晚了。
良久,林潜缓缓低下头,对上凌弃清醒而深邃的眼眸,眼眶微微发红。
——自从凌弃被丧尸席烈阳抓伤的那一刻起,羲和病毒已入侵他的身体,他已开始一点、一点地丧尸化。
只是他的异能太过强大,整个丧尸化的进程尤为缓慢,甚至赶不上他体内血液流失的速度。
很快,他的心跳,将会因失血过多而停止。
很快,他的身躯,将会成为一具毫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原本。
如果,没有林潜刚才的血液供给的话……
随着嘴里的那口腥甜涌入胃里,渗透凌弃的四肢百骸。
很快,他那将死的心脏,有力地重新跳动起来。
身上狰狞的伤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愈合。
奇异的力量,充盈了他的身躯。
漆黑冰冷的眼底,不时闪过瞬间的灰白。
凌弃站了起来。
颀长健硕的身躯,巍然伫立在废墟之间。
黑色风衣,猎猎飘动,仍在滴滴答答落着血。
凌弃低头,看向自己平滑无伤的双手,以及那上面他才唤出的一把匕首。
异能……还在。
没有丝毫损耗。
甚至,变得更强了。
“……”
凌弃抬眼,望着面前眼眶通红的少年,低声问:
“我现在,是人,还是丧尸?”
林潜看着凌弃从垂死到复苏的过程,自始至终,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毕竟,这样的情形,几天前,他已经在黎锋身上见过了。
原本,他想藏起这个秘密。
只因为,凭他一个人,救不了所有的人类。
一旦失血过多,林潜便会尝到危险的、濒死的眩晕感。
那是真正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应该是丧尸。”
林潜轻声说。
凌弃深深蹙眉:
“但,我的意识很清醒,没有任何的……失控。”
他微微眯眼,冰冷锐利的目光,扫过林潜有些空茫的神色,视线忽然在对方柔软的唇瓣停留了一瞬。
下一秒,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看到了死神挥舞的镰刀,私心骤起,以一种实现遗愿的疯狂心态,轻轻吻了一下少年的唇瓣……
没想到……
还是草率了。凌弃暗想。
现在,他该如何面对林潜……
林潜却是丝毫不在意他此时的躲闪。
差点失去眼前人的深深恐惧,仍然像一只魔爪,挤压翻搅着他的心脏,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
下一秒,他死死地抱住凌弃,双手因用力而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要……死……”
“不要……留我一个人……”
他低低诉说着,声音带着丝丝的沙哑,卑微的祈求。
凌弃怀疑,林潜抱住的人若不是他,恐怕已经被这恐怖的力量捏成了碎块。
极轻地,他喟叹了一声。
有力的大手,将少年深深拥入怀中,好像拥着一份觊觎已久、求而不得的珍宝。
不知何时,他的心情早被眼前人的一颦一笑而牵动。多少次生死与共的并肩作战,更将两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可是,在这样一个混乱而生死难测的末世,他又肩负着东部基地的安危,怎能拥有太多的个人私情……
若不是他临死之前,少年浑身染血,出现在他面前——
凌弃,恐怕会将这隐秘而不可说的心绪,压抑到最后一刻。
到死,也不会透露一分一毫。
“我,不会死。”
“不会,留你一个人。”
低沉冰冷的声线,留下重如千钧的承诺。
林潜紧缩着痉挛的心脏,终于因这句话而一点、一点地平缓下来。
只是,他的双手仍然颤抖着,不愿离开这个久违的、只差一点便会永远错失的怀抱……
他已经,不能再失去更多的挚爱之人……
等等。
挚爱之人……
林潜猛然想起些什么,咬了咬牙,退开半步,抬眸望着凌弃:
“安以真……安以真,是他,是他……十年前,是他散播了羲和病毒,也是他,在尸潮攻城的时候,利用另一只丧尸王,给尸群传递了进攻信号,引得它们直接攻破了城墙……我杀死了那只丧尸王,安以真却带着我母亲,逃到了地下更深处……凌哥,我们得尽快找到他。”
凌弃点点头,神色骤然变得冰冷。
*
林潜和凌弃,找到了那座地下研究所的电梯,顺着缆绳快速滑下,终于在最底层的尽头,找到了藏起来的安以真。
林潜一拳砸开那道铁壁的时候,安以真正背对着他们,轻轻为轮椅上的叶璧清整理着鞋带。
“妈妈……”
林潜看着近在咫尺的叶璧清,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飞身冲了上去。
多少次,明明近在眼前,他都错过了救回叶璧清的机会……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潜潜,凌指挥长……你们明明知道,我再没有其他的武器了。”
安以真的声音,透着一丝奇异的嘶哑。
他在叶璧清面前站起身,缓缓转过脸来。
林潜看清他的脸,浑身僵硬了一瞬。
只见安以真往常那儒雅英俊的面容,泛着诡异的青白,眼底也混杂着浑浊的灰黑。
“你给自己……注射了羲和疫苗?”
林潜喃喃道。
“半成品罢了……璧清已经丧尸化,我也做个丧尸,又有何不可。生与死,人间与地狱,我迟早会追随她的脚步。你们无法阻挡。”
半丧尸化的安以真微微一笑,朝着林潜,按下了手中的麻醉枪。
“闪开!”
凌弃把林潜推开,抬枪便要反制安以真。
林潜却是背对着凌弃,拦在安以真面前。
他低着头,神情有些发暗:
“凌哥,让我亲手解决他。”
凌弃闻言,了然收回手,点点头,靠在一旁。
“站好了。你要是中招,我会立刻出手。”
他低声说着。
冷冽的目光,无情地锁定着安以真。
林潜唇边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容:
“你放心吧,凌哥。”
少年的笑容,瞬间隐去,灰白的眼眸逐渐变得冰冷,注视着眼前的安以真。
半丧尸化的安以真,其实并不能逃脱林潜的绝对统御。
可林潜并没有控制他。
十年前,是安以真散播了羲和病毒,引得末世爆发,让他与父母生离死别……后来,又引导丧尸摧毁南部基地和东部基地,让尖刀差点全军覆没,人类几近灭绝……
林潜不要对方的服从。
他要的,是亲手杀了安以真,祭奠末世爆发以来,死去的冤魂;以及他所爱的人们,因此而无端遭受的种种苦难。
积压在心中的怒火汹涌而上,林潜挥拳攻了上去,招招算不上致命,却让安以真无法招架,只能勉力承受——
然而,就算是把对方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弥补这十年来,他所爱的人们所失去的生命与时间……
最后一下,他将安以真按在了地上。
“你会死,但妈妈会活下来。我有办法,让她恢复人类的意识。”
林潜垂敛了目光,在他耳边低语。
“什、什么……”
安以真骤然一惊,别过头,去看一旁轮椅上的叶璧清。
只见丧尸叶璧清正认真望着林潜,本该混沌僵硬的神色间,竟夹杂着生动的喜悦……
安以真浑浊的眼眸之中,亮起一丝奇异的光芒。
“璧……清?”
他挣扎着,一点点向着叶璧清爬了过去。
“……不要再叫我妈妈的名字。”
林潜低声说着,一拳击碎了他的下颌骨,让他再也无法开口。
凌弃见状,微微挑眉:
“怎么,不杀他?”
林潜低声说:
“这样杀他,太便宜了。十年来,他安安稳稳地呆在生物二所,不知道基地之外直面丧尸的人们,经历着什么样的恐惧……我要让他维持人类的意识,呆在丧尸笼子里,每一秒,都要担心自己被丧尸分食,却永远无法彻底解脱……”
凌弃勾唇:
“可以。我喜欢这个方式。安以真,是该得到更对等的惩罚。”
“你……们……”
安以真狂怒,口中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林潜的手臂仍在轻颤。
他没再理会他。
下一秒,他转过身,扑向叶璧清,三两下卸去了它身上的铁拷。
眼眶一热,落下滚烫的泪珠。
林潜已经不记得,这几天以来,他掉下多少炙热的眼泪。
他只知道……终于,他找到了,他的母亲。
过去十几年来,他未曾真正凝视过一眼的母亲。
“妈妈……”
迎着那只绿色丧尸困惑不已的目光,林潜划破了手指,将自己的鲜血,滴落在那只丧尸的嘴里。
鲜血汨汨而下,绿色丧尸贪婪地吞噬着丧尸王的鲜血,仿佛一株枯萎的禾苗,贪婪地汲取着从天而降的雨露……
不出片刻,它那微微腐烂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过来,缓慢地长出新鲜的血肉。
发绿的皮肤,逐渐变为正常的颜色。
浑浊的目光,也一点点变得清明。
丧尸叶璧清那贪婪而浑浊的神情,忽然静止下来,像是宕机了。
下一秒,她眸底浮现一丝茫然:
“我……怎么……在这里……”
她那僵硬已久的眼珠,缓缓转了转,视线落在面前清秀漂亮的少年,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
“潜潜!”
“林潜!”
凌弃与她同时叫出了声——
不知何时,林潜眼眸变得有些涣散。
少年身躯一歪,向着一旁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唇角还带着一丝灿烂而满足的微笑。
叶璧清还没从喜悦和惊愕中反应过来,只见不远处那个身形迅捷的陌生男子疾速冲了过来,接住晕倒的林潜,一把抱起,反身向外狂奔——
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些什么,回过头,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安以真,冷声说:
“林潜需要救治。带上它,走!”
叶璧清连忙点头,看到地上已经半丧尸化的安以真,又深深蹙眉。
片刻后,想到自己也已经是丧尸,终是深吸了一口气,克服了心理障碍,将安以真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