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柜暗门洞开的瞬间,若娘警惕,立即拿起桌上烛台抬手将其光亮投映向阶梯——

  只见一道人影立在入口处,乍一看背光,五官难以辨认,三人警惕上前,齐刷刷探头望过去。

  那人还未开口,却见眼前的三人皆是满眼热切惊喜,争先恐后的朝自己奔来。

  ……

  月升日落,距离除夕又少一日,今夜的上京城亦是繁华更盛。

  临近佳节,寻常百姓家中都要张灯结彩,这上京城的达官显贵的府上则更是一家赛一家得热闹喜庆。

  三王爷杨承胤向来以节俭廉明闻名,往年府上都只是挂两个红灯笼和春联便罢,从不大操大办。可今年他却一反常态,不仅命人备酒备肉,连庭院四角里都摆放了花样宫灯。

  见严况心事重重站在凉亭里,三王爷会心一笑上前拍他肩膀道:“孩子,你是还惦记着那程书生吗?依我看,待到事成,后宫中佳丽三千,你何愁找不到称心如意之人?”

  “……。”严况沉默片刻才转而否定道:“并非如此,殿下误会了。”

  “那是如何啊?说说,别拘谨。”三王爷看起来却是格外舒心放松,更将严况看做自己亲近的晚辈一般,他四下里打量着庭院房檐的布置,倒也真像是个在家张罗节庆的慈祥长辈。

  “此事非同小可,殿下虽已布置妥当,可为防万一,还是应当仔细想想有无疏漏。”严况故作担忧神态,三王爷却不忧虑,反而十分欣慰道:“不必担心,一切都有本王在。当中谋划先前也早已与你讲过,你只管安心等候这几日,待得一切准备妥当后,便是……”

  “殿下,金玉鸾来了。”王府仆从前来通报,也刚好打断了三王爷的思绪。听见这名字严况不由眉心微动,三王爷将这细微反应尽收眼底,顿了顿道:“直接引她去饭厅吧。”转而又对严况客气道:“席面备得差不多了,严指挥,咱们也过去吧。”

  严况从善如流随他前往饭堂,只见金玉鸾已在饭桌前坐下了,身后还跟了一个侍女。

  碍着严况在此,金玉鸾本不想来赴宴。先前接触交手的那几回,严况那冷酷果断的身法武艺令金玉鸾深感恐惧,但眼下是三王爷相邀她又不得不来,此刻虽然有三王爷在,她却还是瞬间汗流浃背,见两人到来,她噤若寒蝉般迅速起身向二人行礼道:“民女参见王爷,也见过……”

  “严指挥。”

  严况闻言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神色淡漠挪开径直上前落座,三王爷见状便代为客套了两句随后也让金玉鸾坐下。

  眼下气氛一时凝结,三王爷转而又查看严况神色,见对方始终不语,三王爷只得主动再开口道:“金姑娘不必拘束,严指挥往后便也是自己人,今日更是他主张要宴请你。本王知晓,你与严指挥往日颇有不和,可你二人都算做半个江湖中人,这人杀杀人,江湖里的恩怨情仇总归难以理清……江湖本就不像公堂是什么说理的地儿,依本王看,今日就由本王做见证,江湖事江湖了,如今你们都是为朝廷效力的人,饮了这杯酒,过往仇怨也就此一笔勾销吧。”

  金玉鸾岂会真心愿意与严况共事?但三王爷开口她又无法拒绝,那副姣好面容只得习惯性露出示弱讨好的笑意。三王爷见严况也并无异议,便大手一挥,一旁仆从见状立即为她和严况满斟酒盏。

  金玉鸾思量着笑笑,主动双手奉酒道:“严指挥,民女过往多有得罪……往后你我同在王爷麾下效力,还望……多多指教。”

  严况虽冷着脸但也举起了酒盏。他望着金玉鸾这张美艳的脸,过往故人旧事一幕幕浮现,他心中回顾故人,面上却不悲不喜只抬手与她碰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金玉鸾见状也连忙陪着饮尽酒水,三王爷抚掌大笑道:“好!好!都坐,二位都坐吧!”

  两人一左一右各自落座,侍女也开始走菜,桌上不多时便布满了山珍海味。严况曾在京中任职多年,虽不愿交际,但酒局还是参加过不少,宫宴也有幸见过,却不知这名声廉明的王爷,私下里竟是这等的奢靡铺张。

  “这场席面算是给严指挥接风洗尘,也是庆贺你二人今日尽释前嫌,往后同心协力。”三王爷兴致盎然先动了筷子,严况也不客气的开吃,恢复了味觉也恢复了饭量,他不怕人笑自己是饭桶,毕竟凡事曾经失去过了才知晓有多珍贵。

  只有金玉鸾还是如坐针毡般查看着两人的脸色,她没有胃口,干巴巴吃了两口菜便小心翼翼道:“殿下,严指挥……”

  “有话直说就好,都是自己人。”听闻三王爷此言,金玉鸾便直言道:“回禀王爷,如今宫中一切安好,皇帝贵妃皇后都有专人看顾。但有一事需请王爷做主,事关宫中妃嫔,她们人数不少,为了看顾监视已分去我们不少人手,而且这些妃嫔不好糊弄更不好控制,近日总是闹出一些乱子来,虽不痛不痒,但总归麻烦……”

  金玉鸾话中意味明显,是想请三王爷发话处置了这些宫妃。三王爷像是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搁下筷子微微颔首,然而当他正要开口时,严况却忽然抢先道:“不可。”

  三王爷也不再急着发话,只饶有兴味看着严况道:“哦?严指挥你怎么看?”

  严况搁下筷子正色道:“严某是为大业着想。如今后宫妃嫔当中多有世家贵族之女,前朝后宫盘根交错,倘若图一时之快贸然杀害,善后时恐怕更加麻烦。”

  金玉鸾显然没想到这层,她久居江湖之中,自是不清楚朝局政事,她感受到此刻气氛尴尬不敢再贸然插嘴,只敢偷偷瞥向三王爷。

  “嗯,有理。”三王爷点点头道:“还是严指挥思虑周全,金姑娘有想法先来与本王商讨也是值得赞许。但此事还是依着严指挥的,这宫里的嫔妃你还是暂且稳住,如若人手不够再从宫外抽调就是,有禁军有府兵,成事当日不需你的女将如何出力辛劳,只需她们替本王看好后宫的女眷即可。”

  “是,谨遵殿下教诲。”金玉鸾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却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严况与三王爷都看在眼里,两人倒是默契的没重新提起筷子用膳,严况也是主动开口道:“金玉鸾,还有什么话你一并说了就是。”

  金玉鸾贸然开口直言,只是看向三王爷面露迟疑道:“殿下,事关皇后。”

  提及皇后,三王爷心下了然道:“都说了。严指挥从今往后便是自己人,你直说即可,不必再谨慎顾虑。”

  “是。”金玉鸾只得应声如实道:“事关袁善其与皇后。袁善其前些时日进宫面见皇后,两人的谈话内容被我手下弟子探听到一些……王爷,袁善其和皇后,他们似乎并不十分忠心于殿下。”

  “哦?”三王爷微微挑眉笑道:“本王也并不十分信任他们,不是吗?”

  金玉鸾闻言不自觉瞥了一眼严况,她早就察觉了,如今提起此事不过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

  明明袁善其和严况水火不容,三王爷这厮却私下里带着自己去寻严况……甚至还让严况成了王府的座上宾,还称严况为“自己人”,那袁善其在他心里又算什么?金玉鸾心里疑惑,但也需要知晓,在三王爷心里孰轻孰重,她要注意分寸,更要管好口舌。

  她本等着三王爷解惑,却不料是严况主动开口接过话来道:“袁善其和皇后不过是成事必须要借的一步棋。袁善其此人并不好掌控,将来皇后和她手里的幼帝更是隐患。”

  严况说罢上手撕了个烧鹅大腿吃了起来,三王爷不置可否,金玉鸾却不由愣怔片刻,随即立刻点头道:“严指挥料事如神……他们谈话中的确言及此事,袁善其他……”

  “与其辅佐本王永世称臣,不如与皇后把持幼帝。”三王爷漫不经心开口,金玉鸾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垂头默认。

  “金姑娘,你是聪明人,凡事自有掂量算计,本王无需对你耳提面命。不必拘束,快吃菜吃菜,你看看严指挥吃得多香……可别浪费这一桌美酒佳肴啊。”

  三王爷亲和笑笑,复又拿起筷子开动,严况也旁若无人的继续大快朵颐,这顿饭只有金玉鸾吃得惊心胆战,宴席结束时她都觉得胃里抽疼,直至出了王府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在弟子的搀扶下上了暖车。

  “神女,还是回宫里吗?”

  金玉鸾这回赴宴只带了这一个弟子,听人出言请示,金玉鸾摇头道:“时候不早了,明日三王爷还找我有事,就不回宫了。”

  说着,她借着月色和半空焰火光亮望向城郊方向。

  “去宅子里歇息吧。”

  ……

  三王爷给金玉鸾安置的住处离王府并不远,接近京郊。她坐着马车走过几条热闹的街巷,随着一路上行人逐渐减少,金玉鸾也到了她准备歇脚的宅子。

  宅子里此时住着金玉鸾没带进宫去的女弟子和吟风楼的一些人。见“神女”归来,众人都停下各自手上的活计颔首示意,金玉鸾随意扫了一眼,便脱下斗篷丢到方才那弟子的怀里。

  她有每日沐浴熏香的习惯,便径直进屋去等人伺候。方才这顿饭她吃得并不安宁,神经绷紧又时刻捏紧袖子里的暗器准备防身,此刻才算是终于能放松下来。她半卧在摇椅上微微阖眸,烛火透过藕荷色纱罩化作柔光,映衬得她美艳锐利的容颜此刻似乎模糊了棱角,也隐隐有几分柔和之美。

  屋内的碳火很足,暖炉里烧得通红发光的木炭释放着滚滚热意化作火苗跳动,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沉闷声响。金玉鸾沐浴在暖意当中又听着这木炭燃烧的声音,不由得顿生困倦之意。她脱了鞋袜,玉指轻轻拨开衣扣系带,外衣件件褪下,只余单薄纱裙裹着曼妙身姿,她仰头阖眸,意识竟也渐渐模糊起来。

  朦胧之中,仿佛有木鱼声由远及近,金玉鸾皱了皱眉,又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

  “鸾儿……鸾儿……”

  “复国,你要复国……”

  “你是母亲最后的希望,复国……你一定要……”

  “谁!”金玉鸾猛然睁眼!抬手一抹惊觉满面冷汗。是幻觉么?她撩开纱帐,忽觉哪里不对。

  静,太静了。

  早该来服侍她的沐浴更衣的侍女不知去向,而屋中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金玉鸾心生警觉正欲起身,却觉手脚发软,头脑也莫名昏胀疼痛不已。

  “来人……来人!快来人!”

  她张口唤人,屋内烛火摇曳,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前一道人影缓步而入,正缓步向她走来。

  金玉鸾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蹙眉眯眼努力想看清来者,她只觉对方身形熟悉,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对方是谁。

  她心头开始莫名感到不安,当她终于挣扎起来,意识到应该离开这间香气萦绕令人发晕的房间时,那人却已经到了床前。

  她下意识抬头一望却吓得手脚发凉。

  “沈念……!”

  金玉鸾毫无防备被吓得失声尖叫。眼前这人,正是被她用感情利用过最后又设局害死的齐州知府——沈念。

  然而眼前这“沈念”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并没有做任何报复举动。金玉鸾依旧慌张挣扎起身,腿上发软却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她不敢抬头,却发现这沈念竟然还伸出手来想要扶她。

  “滚!滚开!别碰本座!”金玉鸾咬牙切齿拍开对方的手,却发现自己满手是血,黏腻滚烫正顺着她指尖滴答落下。

  她尖叫着甩手,却又发现手心明明空空如也。她慌张的扶着身后妆台起身,与沈念对视的一瞬间又心虚错开,随即干笑几声强忍着头疼恐惧讽刺大笑道:“怎么,沈念你这蠢货!你还敢来!你活着都不是我的对手,你死了……你都死了我倒要怕你吗!”

  “你要索命吗!你来!你来!我才不怕你!”

  她嘶声力竭,沈念却只是沉默的望着她,还强硬的抓住她的手按在自身心口上。金玉鸾被这无声的注视盯出一身冷汗,她双手使不上力,纵使惊恐挣扎,还是被迫将手按在了对方心口……可那本该有血有肉的地方却是空荡荡的,被这么一按,竟就轻飘飘的塌陷下去了。

  金玉鸾顿时崩溃哀嚎,她拼尽全力挣脱,残存的理智不断在耳边叮嘱着她一定要离开这间屋子!她最终连滚带爬赤脚冲出房门,雪夜里冰冷空气灌入鼻腔的瞬间,金玉鸾只觉模糊视线终于渐渐清晰……

  却再度被眼前情形吓得心脏紧缩!

  屋里院内都寂静一片,并非没有人在。

  只是眼前密密麻麻数十个人整整齐齐站在院里,面色惨白双眼发直盯着她一言不发……冷月飘霜更映衬得眼前情形诡异无比,金玉鸾下意识想要后退回屋,却正好撞上身后的沈念。

  “滚!都滚!滚……”金玉鸾半梦半醒的又扯着嗓子骂了几声,又摆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瞪着眼珠大笑道:“装神弄鬼!我不怕……老把戏了,都是本座用过的……”

  说罢,她抬手直接劈向眼前的“沈念”,谁知一掌下去,那人头竟骤然断了,咕噜噜的在地上滚到她脚边。

  金玉鸾还想要一脚将“人头”踢开,那人头却像生了黏胶一般粘在了她脚背上。

  她连忙伸手去抓,抓烂了“人头”也将自己的脚背抓挠得血肉模糊,她回身往院内人群里冲,那些呆立着的人却将她团团围住,视线模糊不清,她却仿佛看见了许多张熟悉的人脸。

  阿蓝在人群中冷冷的望着她;唐惊弦忽然出现在身后挡住了她的去路;唐清歌和上官九十指紧扣正迎面向她一步步逼近,而他们身后,则是银杏山庄无数的冤魂……

  被她操纵洗脑害死自尽的弟子和银杏村枉死的村女从地下伸出手来抓住她衣摆小腿;花常胜的妻妾儿女也仿佛在远处喊着要她偿命,她瞪大了双眼在人群中推搡着想要冲出包围,却猛地垂头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浑身发冷,却也瞬间清醒许多,院内倏然亮起灯火,她抹掉嘴角血迹缓缓抬头,发觉院里哪有那么多人?

  那些人分明唐门弟子和聆天语刺客的装扮。

  但这回不是幻觉了。

  人群缓缓分开,她看见方才那断头的“沈念”扯落伪装,蓝衣怒目,恨意满腔。

  “雪如沁……!果然是你!”金玉鸾怒不可遏大骂道:“竟然是你这个贱人装神弄鬼!我的人呢!我的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害,就跟你说的一样,都死了呗。”忽然身后有人开口接话,金玉鸾下意识回头,却见竟真有个“唐惊弦”站在人群当中!

  而那“唐惊弦”竟一把抬手撕掉了自己的脸皮。

  扮成父亲模样的唐渺将人皮面具掖进袖子,末了他又伸手指向院内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水坑”道:“吟风楼的人直接缴械投降了,至于你的人……金玉鸾,你的人都死到那里去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金玉鸾吓得险些瘫坐在地,但还是向那水坑跑了过去,那坑极深,只见里面还有些许没能完全融化骨渣漂浮在水面滋滋滋冒泡……

  “化尸水,你们好狠……好狠……”

  金玉鸾捏紧拳头双腿发抖,林江月忽地拨开人群喝道:“放你娘的屁!我们狠?这些女子都是自杀的!你对她们精神控制,只要对你心生叛意就会抑制不住的自戕自残!”

  金玉鸾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吼道:“废物……废物!这样轻易就想要背叛本座!该死,那就是该死!哈哈哈哈!都该死!该死……”

  她笑着笑着又开始哭,疯狂抬手抓挠自己的头皮,口中嘀咕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雪如沁和唐门怎会追进来……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我,哈哈哈哈怎么会……”

  “救命……救命……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复国,我是公主!你们这群刁民,贱民!”

  金玉鸾试图突围出去,却被林江月横刀一杆子杠了回去,随即又挨了唐渺一鞭子,后退之时正撞上梁战英的枪尖,被划伤了手臂。

  此刻她眼底终于被恐惧布满,她捂住手臂伤口连声呼救:“王爷呢!王爷救我!王爷救我!”

  “别喊了。”

  人群中又忽然传来熟悉声线,金玉鸾本还在迷茫,却在看见程如一时立即明白过来。

  程如一从人群中缓步而出,微微俯身冲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金玉鸾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狂笑起来。

  “你……哈哈哈哈!你……竟然是你……”

  “程如一,你的命可真大啊!”

  金玉鸾指着他疯癫大笑,唐渺皱着眉头挡在程如一身前,程如一却毫无惧色,也不像受过重伤,只沉声对她道:“金玉鸾,三王爷不会来的,不过阎王爷倒是恭候你多时了。”

  “跗骨兰的迷香,能令人神志不清产生幻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尊贵的神女殿下,您还满意吗?”

  此言一出,金玉鸾登时神情惊骇,心也猛地沉坠到谷底,头颅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痛哭起来。

  哭了几声她又缓缓抬起头来道:“你!严况根本就没杀你!你跟严况合起伙来设计我!你们设计我!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我就知道!”

  金玉鸾崩溃的连声尖叫,程如一被她吵的耳膜疼,却在心里得意道:是啊,他怎可能舍得杀我?

  ……

  当日在三王爷匆匆一见,严况搂着他脖颈在他耳边轻声嘱咐道——

  “这回又要劳烦你假死了。”

  他被耳边热息激得浑身发痒,手抵着严况肩膀缩了缩脖颈才道:“小事一桩交给我。不过……还要像上次那么疼吗?”

  “那我可……舍不得。”

  当晚去书房时,程如一心口早就提前塞好了严况给他的血包,能收缩的匕首只有半寸扎进衣裳刺破血包,他配合着蹬了几下腿便歪头装死。

  严况把他埋在距离城南酒巷很近的郊野。这次的土埋得很浅,他可以自己从坟里爬出来,无伤一身轻,他也可以自己跑到城南的第九家酒坊里。

  他给在此等待的众人带来了金玉鸾的藏身之处以及今夜她要先赴宴再回宅子的消息。

  梁战英和城外的唐珍相互配合把城外的唐门弟子和聆天语弟子分批引入城中,只等今晚,偷天换日,守株待兔。

  ……

  金玉鸾状若疯癫又哭又笑,被一旁愤愤不平的唐珍狠狠踹了几脚不得不跪在地上。眼前每个人明明都恨不得扑上来把她生吞活剥,却无一人动作,而程如一适时再度悠悠开口道:“神女殿下稍安勿躁。我们不会杀你的,毕竟你也清楚,中了这致幻之毒,就算拿刀子把你扎成筛子你也死不掉。”

  “对吧神女?是要饱受折磨两个……还是四个时辰来着?当初银杏村的村民得救是因为沈大人肯剖心沥血……”

  “现如今,可再没有一个沈念来救你了……”

  眼见生路彻底断绝的金玉鸾瞳孔猛地收缩,缓缓转头望向站在后方的笑中带泪的梁战英。

  “雪如沁……雪如沁!”她不知怎的,竟忽然扑倒在梁战英面前哭诉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同为女子,你也是出身青楼,可你看看,你有的选我却没有!”

  梁战英闻言一愣,金玉鸾见状立即又道:“我是前朝公主的女儿!就如同你也曾是将军的千金一般!我本该尊贵!但国破家亡,我娘削发为尼,在寺庙中艰难求生,就连年幼的我为了活命为了复国,也不得不委身一些低贱的脏汉……你们骂我狠毒,可你们何曾尝过那种滋味!你们如今又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审判我!”

  “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杀我!没人能审判我!四个时辰?不……不……!我是公主……你们没资格这样对我!”

  梁战英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白引得一时分神,岂料金玉鸾竟猛地爬起身来,拔下发簪刺进自己喉管……随即头也不回的冲向了角落里灌满化尸水的深坑。

  裙摆衣袂漾起涟漪消融在水面,呛血的笑声瞬间被一片黑烟和如同油炸的声音吞没,院内众人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再围上去看时,只见月下深潭,只余下浑浊水纹微微波动。

  ……

  夜里,一辆马车从郊野宅院驶向城南酒巷。

  唐渺正歪头靠在程如一肩上打瞌睡,程如一挑开帘子,稍稍探头向热闹的主街上望去。

  这片土地先前饱受近百年的割据战乱,如今得享几十载安宁,病痛分离都被缓缓治愈,百姓面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真实。

  虽在这方净土之外,仍旧充斥着饥饿疾病流离失所。

  程如一心里竟忽地冒出个念头来。

  他曾经心系功名,后来跟着严况也是漫无目的随心而行。而今除却严况和身侧这些亲朋,他似乎早无心系之事与执念了。

  但方才那一刹那,他忽然希望这天下都能如上京乐土一般,能得安宁太平不再受苦痛磋磨。

  任何生灵,都不该成为私心所致的牺牲品。

  作者有话说:

  第一女反派金玉鸾下线。

  其实我笔下的任何一个角色我都不讨厌,包括神婆金。

  但我也不觉得她是对的或者有苦衷就可以被原谅。每个角色被设定好后都有自己的灵魂,我只是一个被上身的无情的打字机器。

  其实最开始对还有一些设定,她是对照文中其他正面女性角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和痛苦,但她区别于其他女性最大的不幸就是她所受到的教育。

  她其实比文中大多数女性角色都更不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也曾遇到过沈念这样的傻好人。

  但她自己并不认可这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