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爷面上仍旧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他不怒不动,仍旧像个淡雅君子般,神色悲戚微微摇头,且叹且道着“可惜,可惜”。

  韩绍真忍痛维持清明冷静,闻声眸光沉沉,正落在倒霉代掌使留下的那滩血水上。

  “殿下这招杀鸡儆猴用的甚好。”见三王爷不语,韩绍真悠悠开口道出一句。

  三王爷温笑眯眼:“哦?杀鸡儆猴,儆得是谁?”

  “韩某,袁善其,还有整个镇抚司上下。”身上鞭伤蛰痛,韩绍真面色苍白,忍痛强撑道:“殿下当机立断,杀一儆百,此子舍得值得。”

  三王爷颔首,像是得了赞许而满意般频频点头道:“从寒门庶子到宰辅相公,天下能有几人?卿非俗物,何必守在此处吃苦?权钱乃君心头好,倘若宰辅之位仍旧姓韩,那这天下究竟是谁做主又与卿有何干呢?”

  眼见对方连续两次抛出橄榄枝,韩绍真神色一滞陷入沉思,若方才他的回答还有些许冲动试探的成分,这一次的回答将是他最后的机会。

  韩绍真没有思索太久,片刻后便苦笑抬眸道:“可韩某虽贪,却是吞不下‘助桀为虐’这样大的罪名啊。”

  此言一出,三王爷却合掌笑了起来。

  他仍旧不气不恼,眼底隐隐露出趣味笑意:“韩公这奸相,做的还真是名不符实啊……”

  ……

  袁善其离了诏狱便回府安置,但三王爷的态度叫他心有余悸,在家中坐立不安。直到子时三王爷才派人来请,他得了消息立即披上黑斗篷,坐上轮椅被仆从推着前往王府。

  三王爷名声清廉,王府陈设简单,府中奴仆乍一看似也不多。书房内点了暖香,三王爷置身桌案前,身后椅背紧挨一架檀木屏风。

  见袁善其被推进门来,他缓缓起身,面带笑意上前迎接:“这么晚了还要麻烦袁老一趟,本王也是于心不忍。”

  三王爷态度谦逊温和,全然不似先前在诏狱中那般敲山震虎的姿态,可袁善其却仍旧紧张不已拱手道:“殿下哪里的话……今日之事……下官该向殿下告罪。”

  三王爷面带笑意“嗯”了一声,袁善其见对方并无客套意思,想来是真对他私自对韩绍真动手一事不满了。权衡利弊,袁善其只得拉下面子道:“韩绍真之事,确是下官妄动了,还请殿下恕罪……实在是卑职一把年纪,却被韩家父子算计得几乎丢了性命又落下残疾……卑职实在深恨他父子二人……”

  “嗯——”

  三王爷长出一声打断了袁善其,又道:“袁公的确受苦了……那韩绍真与严况勾结唐门,时下袁公羊入虎口,本王虽有心救护周全,但那‘活阎王’的性子袁公是知晓的。本王那时若是过度维护,只怕他并不会让本王带走一个活着的御史中丞吧?”

  三王爷言语中似是面露不忍,却微微叹息话锋一转道:“可袁公也不妨想想。若非阁下自作主张一直为难严况……身无伏虎力,偏要与虎斗,又何至于此?”

  袁善其闻言语塞,也敏锐察觉了一丝不妙的气氛……但见三王爷欲言又止意味不明踱步来到檀木屏风旁,屋中烛火微微也映得他神色晦暗不明,袁善其额角立时冒出涔涔冷汗,抬手作揖支吾道:“殿下,严况……那老臣……老臣是为了殿下……严况此人……”

  “哦?”

  不待袁善其说完,三王爷语调一转忽地拔高,春风化雨烟消云散刹那间换了副癫狂面目,竟像受刺激一般抓住屏风,猛地掀翻在地!

  一声巨响,袁善其受惊愣怔,却见随着眼前屏风倒下,两道藏匿在屏风之后的人影也随之显露。

  女子妖娆妩媚容色绝艳,男子衣带当风翩翩潇洒,但此刻二人皆是一脸惊愕恐惧。

  这一男一女,正是金玉鸾与应风歌。

  “但你们可有记得,本王一再说过……”

  “不许动他!”

  三王爷怒吼出声,目光逐个扫过在场这几人,面上狂意沉淀,眼底却浮现阴鸷杀意。

  “你们三人……都曾违背本王的意思。”

  三王爷话音刚落,几人清晰听见房梁门外甚至墙后都传来刀剑出鞘的声响。整个王爷府看似简单,实则处处藏着暗卫高手。

  “殿下……殿下恕罪啊!”应风歌最先反应过来扑跪在地请罪,随即眼中惊恐抬手指着金玉鸾道:“是她!是她与严况先前在齐州结怨,才非要置人于死地的!应某是万万不敢违抗殿下!殿下恕罪!”

  金玉鸾本就对三王爷态度疑惑不解,眼下又面对应风歌背叛指控,心下不由发慌得紧,却还是强装镇定下跪道:“奴家也是忠于殿下的……韩家父子的确如中丞大人所言嚣张狂妄,但此事奴家自作主张确实有罪……奴家任凭殿下处置!只求殿下妥善安置前朝遗孤和那些姑娘!就算没有金玉鸾,他们也会效忠殿下效忠大楚的!”

  说罢,金玉鸾重重叩头,手却悄悄摸着了袖中的毒针,心下打定鱼死网破的准备。应风歌满脸冷汗低着头,入府时他们的武器都被收了,此刻只能捏紧拳头,真动手起来他心里并无胜算。

  袁善其也脊背发凉,对这忽然冒出来的两人感到惊异,更被三王爷的态度吓得不知如何应对。

  然而气氛焦灼之时,三王爷却笑了两声道:“这是做什么,二位义士快快请起。”

  三王爷话音刚落,屋中各处的暗卫顿时恢复到无戒备状态,杀鸡一刹烟消云散。金玉鸾和应风歌被这翻天覆地的转变惊得不敢轻易起身,岂料三王爷轻叹一声,竟亲自俯身上前将两人一一扶起,又转身对袁善其道:“袁公,这位是吟风楼应楼主,将来的武林盟主,而这位金玉鸾金姑娘乃是前朝公主的亲生女儿,若论身份贵重,那与本王也是一般的。”

  金玉鸾松了口气将毒针收好,连连摇头道着“不敢当”。

  袁善其看着这两人,一瞬诧异过后便瞬间明白过来。江湖势力,前朝势力,而自己便是朝堂势力,而唐门这颗原本归属于江湖位置的棋子之所以成了弃子,是三王爷早就有了用的顺手的新棋子。

  “我等共谋大事,今后便是生死相牵。”

  三王爷又恢复先前温和模样,语气淡然道:“贵妃如今有孕,待生产之日诞下太子便会血崩而亡,而陛下呢,则会悲伤过度乃至……病重驾崩。”

  “而届时太子继位,皇后为太后,新帝年幼,母后垂帘,本王摄政,诸位所求皆可成真,距贵妃分娩之日已不足两月,诸位还是稍安勿躁,静心等待,莫要出错才是。”

  谋逆言谈,却被三王爷说的轻松亲切,仿佛是与人商议明日的喜宴如何置办一番。三人不敢置喙,纷纷点头奉承着“殿下英明”,“悉听殿下教诲”。

  “至于严况和韩绍真,本王另有他用。”三王爷语气又忽地一沉道:“诸位便不必再挂心插手了。”

  ……

  离了王府,金玉鸾跟应风歌回到住处安置。方才应风歌为了活命“出卖”金玉鸾,此刻不由得心虚,不敢开口主动讲话。

  金玉鸾看出他心思,却盈盈笑道:“楼主不必在意,奴家懂你当时只是缓兵之计,若三王爷真要处置奴家,郎君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嘛。”

  应风歌尴尬笑道:“是……那是自然……”

  “楼主……”金玉鸾看他这副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暗自冷笑面上却柔情似水,莲步款款上前挽住人手臂娇声道:“楼主,奴家什么风浪没见过,又岂会如小女儿家般胡闹记恨?楼主宽心呐……”

  应风歌这才被劝服得放下心来,反握住金玉鸾的手抚摸道:“夫人真是贴心大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金玉鸾频频点头媚笑讨好,又娥眉微蹙道:“但奴家也真不明白,三王爷究竟为何这般偏袒严况?我的好官人,你可知这其中内情?”

  应风歌顺势屈指勾着她下颔一挑,随即思索颔首道:“内情我是不知,但早年我在唐门搜集情报,倒是知晓三王爷的一些私事……”

  金玉鸾嗔怪道:“好官人快说,别吊奴家胃口啊。”

  “嗯……”应风歌眉梢颤动道:“夫人应该也听说过三王爷为人清廉简朴,还不近女色吧?”

  金玉鸾点头轻哼一声:“那又怎样,沽名钓誉罢了,那老匹夫的野心可大着呢……”

  应风歌摆摆手道:“不,他是真的不近女色。几十年前他的三王妃因病逝世,在那之后王府里的侧妃侍妾也接连出事:病死、私通处死、犯错休弃……总之不出半年,王府便一个女人都不剩了。啧……就连留下伺候的也都是一些人老珠黄毫无姿色的婆子。还有七八年前,有个刚入仕途的京官想要走他的路子,这京官自己喜好养瘦马,以己度人没探听清楚就直接三王爷送了几个标志的瘦马……结果没过多久那京官就全家死绝,据说还是皇上暗旨叫镇抚司去处决的。”

  金玉鸾蹙眉道:“竟真有男人这么不近女色?无情无欲,真真怪事……”

  “不,夫人。”应风歌意味深长坏笑,色眼盯着金玉鸾胸脯道:“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如果不近女色,那就……”

  金玉鸾闻言恍然大悟,随即嫌恶的摇了摇头,低头钻进应风歌怀里道:“难怪!嗳……那严况的确是有几分姿色的……”

  ……

  袁善其回府连着喝了几杯茶水压惊,与他同去的随从忍不住道:“大人,三王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处置严况,也不处置韩绍真……咱们皇后大小姐还在宫中替他卖力,他怎能……”

  “住口……”袁善其心里本就乱,被人说出心声反而更加不安,口中喃喃道:“到底为什么……严况,到底为什么……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明明一向不喜欢失控的棋子!可严况就是条疯狗……疯狗!他为何要偏袒!”

  提前严况,袁善其嘶喊发泄,一把将茶杯摔碎在地,恼怒得胸口起伏不平。

  “大人……”随从小心翼翼开口道:“依小的看,都说严况是‘玉面阎罗’,三王爷身边伺候的又都是男子,您说会不会……”

  袁善其顿时一愣,不可置信的拍着桌案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了!难怪当年他要我去镇抚司里救下那只小白眼狼……原来他……”

  “他打得是这个主意!”

  作者有话说:

  三王爷: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