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朝廷走狗的绝症离职日记【完结】>第140章 风雪夜话(终章篇)

  皓雪银月,茫茫无际,松柏朝月逆风抖落满身积雪。雪原上马车迎风奔驰,马蹄踏破乱琼碎玉,飞雪纷纷抹去车辙印痕,眨眼间又是一片天地无瑕。

  车前亮着一盏小灯,微光被风雪引得忽明忽暗,好在夜落新雪,灿灿银光映得这长夜如昼。

  正驾车的林江月瞥了眼身侧道:“你这破灯也不顶事,怪冷的,你回车里去呗!”

  一旁的唐渺整张脸都埋在毛领和兽皮里,闻言连忙从毛绒绒里露出双眼道:“师姐,我是怕你一个人犯困。”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林江月目光往马车里瞟:“是不是里面那俩抱在一起睡着了?”

  唐渺提着灯晃了晃,压低声音道:“对对对。你说我在里面吧……感觉总感觉自己头顶好像再发光似得。不过话说回来,程哥并非习武之人,受伤没好全就出来奔波,身子折腾虚弱,师兄也病得厉害,让他俩安稳睡会儿也好。”

  林江月会心一笑道:“照三娘信里指示,咱们就快到了!今晚咱们都能好好儿歇歇了!”

  林江月此刻换了一身厚实的红袄,斗篷上的貉子毛随风颤动,她挥动马鞭,骏马疾驰足下溅起雪泥,直奔前面的炊烟灯闪而去。

  ……

  帘外光影辉映,几声犬吠唤醒雪夜沉梦,程如一从严况怀里醒来时身上还是热乎乎的。

  “到了。”严况顺手用斗篷裹了人扶着对方下车,厚帘掀起,光与声同时将视听拉进一片欢腾氛围之中。

  眼前十几间平房连成一片,像是整整齐齐码好的豆腐块儿,烟囱上白烟袅袅,刚一飘出来便被风雪卷走了。进院来最前头的是饭堂,里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院内桅杆上的花色旗子迎风摆动,正有小厮进出搬酒,栅栏下的雪堆成了天然的冷窖,有个厨子正在雪里挖菜挖肉挖粘豆包,饭堂门口挂了三层厚帘,仍旧挡不住内中的欢声笑语溢出。

  “诶,来且了啊!大黄小毛别叫了!”

  院内几声犬吠引人注目,一名正要搬东西的小厮闻声立刻热情洋溢的迎了上来,双手插袖道:“几位快进来暖和暖和!马车细软交我就是!”

  众人谢过后撩开层层帘子进门去,屋内灯光十足,加上人多更是增添暖意。饭堂并不大,大大小小十几张桌子几乎坐满了,正在喝酒吃饭的食客瞧见严况他们,立即好几桌招呼着他们过去拼桌,更有热情的直接要拉着他们过去。

  程如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昔日看见这股热情劲儿,估摸着要以为对方是想把自己给吃了,便只能尴尬笑笑往严况身后躲,林江月跟唐渺也怪不好意思的跟人来回推脱,严况也拉着程如一往后退,连连说“不用不用。”

  谁知他们越推脱,这些人反倒是越热情,却闻身后忽来笑声,一道黑衣身影轻巧挤进人群挡在中间,背身拱手笑道:“这几位是祖奶奶的贵客,安排了单间。”

  这黑衣人说话倒是顶用,食客闻言都感慨着笑嘻嘻的回去吃饭了,那黑衣人也随之转过身来,竟是个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

  “欢迎来到浮生客栈。主人飞鸽传书一周前便到了,说将有四位贵客到来。几位请随我来吧。”说罢,少年微微颔首,举止神态竟是十分优雅,与满屋豪爽粗犷风气截然不同。

  “你是?”林江月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黑衣少年接过信笺,边看边微微点头:“我是麦子。”说着他伸手往柜台那边一指:“那是耗子。”

  先前李三娘让他们去自己在龙泉府的客栈暂住等待,并叮嘱他们找两个叫“耗子麦子”的伙计。当时乍一听这名字,众人还以为是什么土里土气甚至贼眉鼠眼的人,结果这麦子年岁不大,身长清秀,而在柜台边发呆的耗子,也跟麦子一样是个十六七岁的美少年,长得端正只是有点婴儿肥,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棉衣,领子上都带着一圈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绒绒黑毛。

  “呃……”唐渺看着耗子又看看麦子,发出了质疑的声音,其余人也表情精彩各异。

  麦子见状扬唇笑笑,引着众人从柜台旁的通道往客房走,同时了然道:“名字只是代号,都是主人一时兴起想的,让诸位贵客见笑了。”

  “这客栈,全是三娘的产业?”程如一倒很是喜欢此处的氛围,忍不住四下打量。

  麦子点头应道:“是主人年轻时一手支撑起来的,如今主人年迈云游四海,此地便交由我跟耗子照看了。”

  林江月吃惊道:“你们两个孩子,照看这么大的店?”

  麦子笑而不语,带着几人进了后院开了三间客房:“有什么需要的,屋里有个铃铛,拽一拽我们前面就知道了。屋里灶上有热水和馒头,几位贵客好生休息。”

  麦子说罢微微颔首离开,几人也各自选了客房。屋里头是土炕方桌,简朴利落,小炉灶屋外风雪呼啸,屋里被火炕烘得暖和,墙体也砌得厚实抗风,荞麦枕头厚棉被,叫人一躺上去便困意丛生。舟车劳顿,唐渺跟林江月钻了被窝很快便昏睡过去。

  另一边严况跟程如一也已躺进了被窝,只是二人先前睡了一路,此刻却不困。

  “真暖和……”程如一感叹着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随后从怀里摸出贴身丹药喂给眼前人,严况刚含着药丸吞下,程如一却忽地低头钻进了他怀里。

  “怎么了?”严况顺势揽着他轻抚人后颈,程如一埋在他胸口声音发闷:“最后一颗了……早知应该让三娘多做几颗。”

  “够用了,别担心。”严况伸手轻抚他后脑,替人摘了发簪搁在窗台上,又道:“睡吧,颠簸数日,今夜好好休息了。”

  “睡了一路,我不太困。”程如一在黑暗里睁大了那双杏眼,格外精神的揪住了严况的衣领道:“这土炕还真热,你衣裳不脱了?”

  “不了。”知道程如一打的什么主意,严况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握住程如一不老实的双手往下按:“做什么,不是都脱过了。”

  程如一却不依不饶道:“没有,你把我眼睛蒙上了手也绑住了,我看什么看,我摸都……”

  “很难看。”严况连忙出言打断。窗外的月色雪色映得屋子里也蒙上一层淡银柔光,刚好映得亮两人面庞。借着眼前微光,程如一竟从严况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血硬汉眼里看见了自卑甚至慌乱,他松手转而捧住人脸颊,凑近瞬间软唇覆上对方紧蹙眉心。

  “让我看。”

  程如一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耳中却是坚定有力。一吻落下仿佛真叫人心下安定不少,严况微微阖眸不再推拒,程如一替他解开衣扣,褪下外衣,再轻轻褪下里衣。

  月光朦胧视线模糊,可入目与触碰的瞬间程如一还是红了眼眶,喉头发涩。

  “别怕。”严况感受到他的颤抖,缓缓握住了他手腕。程如一却摇头拥住他,双手缓缓摊开贴上对方后背,凹凸不平的触感令人心惊,更惹人心痛。

  程如一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手掌,生怕再触痛了他,指尖绕着那数不清的大伤小伤,泪不觉打湿鬓角,也落在对方肩上。

  好疼……好疼。程如一心底里反复念着这两字。他不敢想象,又无法不去想:这样一道道深浅错落扭曲狰狞的疤痕,究竟是怎样留在他身上的。

  又是要怎样的遭遇,才能在一个人的肉体上凿刻下如此之多的苦难印痕。

  严况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摇头念着“早就不疼了”,程如一也苦笑摇头,缓缓扯着中衣替他重新穿好系上衣带。

  “都是……什么人做的。”程如一声音还带着哽咽,语句却充满了坚定甚至一股森森的杀意。

  “都死了。”严况不忍见他如此,便刻意调笑道:“哪有人能从阎王手底溜走?”

  “可若是只有几岁的阎王呢?”程如一眼里满是泪花,他觉得丢人又抬手抹掉。严况闻言却是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道:“你如何得知此事的?”

  “三娘告诉我的。”程如一话音刚落,自己却也猛然回过神来:“她为何能得知你几岁时的事?”

  “竟然……”严况沉吟片刻道:“待三娘过些日子来了,我定要问问清楚。”

  “所以她说的是真的?”程如一还是更关心严况的遭遇,搂住对方左手贴近道:“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对你一个孩童痛下狠手,又究竟要什么东西?”

  严况掌心覆上程如一手背轻拍,神色似在回想,片刻后缓声开口道:“像是一群有组织的刺客,却自称江湖散人,可却行动有序下手干净利落。”

  “只留了你一个活口?”

  “是。”

  “那韩相公呢?”

  “他和我娘被以讹传讹说有私情,我生父信以为真,趁韩相公出门采买叫匪贼绑了他去。我娘随后罹难……那事便发生在这之后几日的夜里。”

  严况的语气平淡,像是说书人在讲旁人故事,程如一抬手贴上他心口,却能清晰感受到心脉里的血在颤抖翻腾。

  “多少年了……”程如一闷声又问。

  “十七年。”

  “你才十岁……?”

  “嗯。他们跟我要宝藏地图,我根本不知那是何物,所以就。”

  严况欲言又止,程如一也不敢再问再听,立时皱着眉伸手搂住了他。严况轻轻拍着程如一后脑道:“那会儿小,早都不记得了,还好有师父相救。”

  “然后呢?”程如一道。

  “什么然后?”严况没立时明白,程如一道:“从那之后,到我认得你,通通交代清楚,不许藏私。”

  “怎么,你要审我?”瞧着程如一认真关切模样,严况忍不住露出笑意。程如一闻言故作高深正经道:“不错,罪人严况,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然后……在苍山暮雪谷跟师妹还有师弟练武度日,还有……师兄和师父。”

  念起“师兄和师父”时,严况竟有些哽咽,程如一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两位姑娘跟阿渺都好好的,或许……或许他们也……”

  “没有或许了。”严况反握住程如一的手掌垂眸道:“我亲眼看着师父战死在谷口,师兄为了救我,跌落了万丈深渊。”

  程如一有些后悔问起这些,严况却没有停的意思,继续道:“我被朝廷活捉,本以为他们问不出什么便能给个痛快,谁知袁善其却问我愿不愿意‘将功折罪’,留在镇抚司做事。可笑那时我还当那老贼是个恩公,你与我,都曾是他的棋子罢了。”

  程如一听得心疼,伸手抱住对方脑袋按在自己胸口道:“所以你进镇抚司是为了查当年的事给他们报仇,也是为了借职务之便照看林姑娘和梁姑娘对么?”

  严况不置可否,双手搂着程如一的腰半晌才沉声道:“十年了,我都没能查出到底是谁害了韩家,又是谁设计了暮雪谷。”

  “我是不是,很没用。”

  严况的声音带着沮丧和自嘲,神色是程如一从未见过的模样。但似乎敢于展露真实心境的严况,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从来都是人,不是阎王恶鬼。

  “不是……绝对不是。”

  程如一连连摇头忍不住想哭,严况却又道:“如一,彼时初识,你向我哭诉自己的失败,可我又何尝不失败?十年时间,坏事做绝阴德损尽,却一无所获,还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

  “不、不是……你不是废人。”

  程如一摊开掌心轻抚人后背:“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现在回来了,大师兄和师父也会保佑你,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我们还有时间,大把的时间去查……我、韩相公、阿渺、梁姑娘和林姑娘,还有衙内,我想……整个唐门和梁姑娘的聆天语,都会跟我们一起查下去,一定会有结果……”

  程如一捧着严况的脸颊,神色认真的打量着眼前面孔,看的严况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移开目光故作调侃:“这张老脸难不成还能看出什么花样来。”

  程如一却认真道:“我以往只当你是个英俊的木头,今日方知自己有眼无珠。”

  严况下意识道:“什么?”

  程如一凑到严况耳边小声嘀咕道:“你是英雄。”

  严况愣了愣没回过神,却被温热柔软的吻覆上眼睑。

  “你是世俗的英雄,更是我的英雄。”

  作者有话说:

  来露来露,来更新露,龙泉府篇来露,预计还有十万左右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