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侠……快起来!”

  程如一扶起快被臭气呛晕的唐小五,正欲离开时身后却忽来一声——

  “前面,不能……毒,陷阱!”

  声音自身后那臭气熏天的破屋里幽幽传来,沙哑难听得像是灌了满嘴的沙土,又似声带有千疮百孔,却听得程如一莫名心头一紧……竟不由自主回过头去,目光所至处,一名蓬头垢面身形佝偻的老妪正在门口朝他们焦急的招手:“进来……你们进来、来躲……”

  那老妪和这屋子一般,可用“破旧”二字来形容,浑身气味也是叫人退避三舍,她双手笨拙的比划着试图劝二人进屋藏身,唐小五挣扎着只想走,却被程如一给拉了回来。

  唐小五立时不满道:“干什么!”

  “那,老人家,打扰了……!”程如一揪着唐小五给他指了指身后。

  望着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追兵,程如一狠了狠心,当机立断拉着唐小五进了屋。唐小五十万分的不情愿,但也别无选择,老妪连忙指着水缸后头,待二人藏好之后,她又用干草替他们牢牢盖住。

  唐小五闷声道:“好臭……要死了。”

  程如一回手拧了他胳膊一把:“闭嘴……”

  唐小五还想还嘴,屋外匆忙脚步声让他这才连忙住嘴。几名追赶而来的唐门弟子一见破屋,便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连连后退,满脸嫌恶的掩住口鼻,纷纷开口抱怨。

  “再往前就是销魂林,不能进咯……”

  “那咋个办……诶,你嗦,他们是不是躲那屋……”

  “算球咯,那屋里头臭烘烘,疯嬢嬢还会咬人……他们咋个进去躲!”

  几人商讨之时,那老妪却忽然加快脚步迎面走来……惊得几人是转身就跑!

  “快走快走!先回去回禀门主!”

  几名弟子一眨眼便没了人影,那老妪这方松了口气,跛着脚往屋里去,朝着水缸后头低声道:“走……走了……没人了。”

  干草散落,程如一从中探出只手,另手将快要口吐白沫的唐小五拽起,又对那老妪道:“多谢老人家……但我朋友需要先透透气。”

  老妪似是也明白自己浑身脏污,并不敢靠近程如一他们,只连忙退到门外让开出口,但那一双浑浊布满血丝半掩在脏乱发丝下的眼,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程如一看。

  “哇呼……”唐小五大口呼吸,程如一帮他抚胸顺气的同时,也回身看向那名老妪。

  她后背佝偻着,甚至不及程如一胸口高。满头灰白发丝如干草般遮住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她相貌。此时夜色也深沉几分,月光稀薄,但程如一仍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正迫切灼热的贴在自己身上。

  “这位老人家,我们……认识吗?”程如一颇为不解的询问道。

  那老妪的跛足登时挪了挪,像是想要靠近却又不敢上前一般,几番踌躇她最终还是一瘸一拐退了两步,又摇了摇头。

  而对这名老妪,程如一内心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倒谈不上眼熟,因为他实在无法从记忆之中翻找出这样的人。

  可心里却似乎有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催促着他。但那声音具体催促些什么,程如一却又听不真切。

  “好啦,多谢嬢嬢相助,程哥走啦走啦……”

  唐小五缓过气来便拉着程如一袖子催促,程如一心里惦记妹妹和严况也不想耽搁,谁知两人正要动身之时,那老妪又一瘸一拐的凑了上来!还焦急连声阻拦道:“不!不能进!”

  唐小五不以为然,却又被程如一给揪了回来,唐小五急的跺脚:“干什么……再不走等会儿被我……被门主追上了就完蛋了!”

  “不……不能进……!阿……不能!”

  老妪坚持劝阻,甚至焦急欲要上前来,程如一和唐小五不由得往旁边退了退,老妪见状也止住步子,但还是指着前方竹林道:“有毒,陷阱,会死人……不能进!程……不进!”

  “真的假的……我唐家堡怎会有如此邪乎的地方?我瞧这嬢嬢脑壳不太灵光,咱们快别听她说疯话了。”唐小五不屑仰头,程如一却借着月光向竹林里望去,只见那方薄雾萦绕,并无鸟雀虫鸣,更无人烟,细看去,竟真有一股森然之感。

  “或许……她说的不是疯话。”程如一沉吟一声,拉着唐小五后退了几步道:“唐少侠,若这林子并无古怪之处,那方才的唐门弟子为何没追进去?况且蜀地又天气潮湿,此处泥土松软,但你仔细看看,这附近竟一个进去的脚印也无。”

  “哪有啊!你看,这儿不是进去的脚印吗!”唐小五闻言即刻指向不远处,程如一顺着他手指细看去,居然还真有一串新鲜且孤零零的脚印……只是不大引人注目。

  程如一心说这唐少侠的夜视怎么这么好,是夜猫子成精不成?

  “不……那不是,唐门弟子……”老妪闻言忽然接话道:“外来人,闯进去,不知有毒,陷阱机关……活不了……”

  “好像……还真的只有这么一串进去的脚印啊。”唐小五似是细细琢磨之后也发现了不妥,他思索一番勾着程如一手臂商量道:“那要不咱往那边绕绕?”

  但程如一却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来,双目盯着那串脚印出神,完全不理会唐小五,只神色凝重向那老妪询问道:“进去的人多高?穿什么颜色衣服,是不是带着剑?”

  ……

  青竹崩裂响动刺耳,严况闻声而动,执剑回身寒光掠过处,斩断飞射而来的一排尖刺竹节——!地面泥土潮湿松软,脚印凌乱交杂,严况方手持长剑勉力站稳,足下又骤觉一软!

  土层塌陷瞬间,严况纵身一跃,长剑拨韧竹借力身至以旁,方才地面处凹陷深坑,下方布满尖刺钢钉,月光交接寒芒熠熠,但严况却看不见半分。

  他将阻拦自己的韩绍真反迷晕后,便直奔唐门而来。在要求面见唐惊弦被拒后,严况便轻车熟路开始硬闯。这一路上也有交战和机关,但凭借着一身武艺和不怕死的凶狠,他也算一路顺风。

  但他却万万没料到,眼下这片不起眼的竹林却困住了他。踏入竹林的前半程皆是风平浪静,无人把手亦无机关陷阱,却藏着那肉眼难见的危机。

  严况先前吸入了太多毒雾,此刻再应对这些机关陷阱,难免变得力不从心。他身上已有多处割伤,且不知是因为这毒雾还是旁的缘故——

  他竟看不见东西了。

  如今双眼半分光亮景物也瞧不见,严况心道这糟糕皮囊怕是愈发不好用了,边平复内息边以剑做杖四下点探,另手背在身后防止再剐蹭到新机关。

  耳边风声呜咽叶落抚地有声,严况方试探着挪动一步,左腿后方骤来一阵冲风刚劲!躲闪之间机关钢锋已至……贴蹭白骨筋膜,将衣料皮肉层层割裂开来!

  伤口暗黑色血水浸湿裤腿,严况深吸一口气不敢再动,痛感虽早已麻木,但额头冷汗涔涔凝流而下,昭示着这具力不从心的身体快要被逼至极限了。

  严况又用力阖了阖眼再睁开,眼前甚至谈不上漆黑,只剩一片虚无空洞。

  毒雾影响视力也令人意识发昏,更叫四肢难以发力,酥麻泛软。严况用指尖按竹手臂伤口用力剜下,血肉灌进指甲缝里染红掌心,疼痛也延缓推迟了毒发,但竹林本就容易迷失方向感,严况失明后更难分清东南西北,不知如何是活路出口。

  难道……就要困死在这儿了么。

  虽早知此生短命身,真死到临头还是令人有几分怅然若失,尤其是……

  “严大人!”

  心绪复杂交错之际,身后却忽来一声熟悉声线!

  严况使力摇头,还以为自己是中毒出现了幻觉,然而身后却贴上温软触感,熟悉触感力道搭上肩头一瞬,他嘶哑沉声应道——

  “程如一……”

  程如一遥遥认出严况后,便以几乎最快速度飞奔上前,而两人还未回神,跟在程如一身后的唐小五忽然飞身上前,拼命将两人撞开!

  三人撞成一团倒在地上,身后一片铁片刀花雨飞射窜过,又削断一片竹子倒落在地。

  “你们小心点!地上都是机关,看不见么?”唐小五边说边无奈的努了努嘴,随即撑着程如一肩膀起身。

  程如一连忙用手撑地生怕压着严况,随后立即伸手去扶,却摸到了一片温热潮湿……程如一手腕发颤将掌心迎向月光,然而预料之中满手血迹却仍旧惊得人眼眶发热。

  “我没事。”似是有所感知,严况连忙应声拄剑起身:“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他……又是谁。”

  说罢,严况侧身挡住程如一,掌中长剑一动,剑尖直指正是一旁的唐小五。

  程如一连忙扶住严况,正想解释,唐小五叹息一声道:“程哥,我都说了不来不来,你非说救人要紧,架着我求着我来的,可你这朋友也太不讲究,怎么还拿剑指着救命恩人呢?”

  严况双眼不能视物,身侧忽来陌生之人与程如一同行,自是心生警惕,程如一见状也立即踮脚凑到人耳旁低声道:“不是坏人,算是他帮我逃出来的……虽然我也弄不清他的身份,但他的目的也是逃出唐门,就当顺路同行了……”

  听得此言,严况心下登时多了一番计算,他摸索着握住程如一的手,另手收剑对唐小五道:“你会武功?”

  唐小五拍去身上泥土漫不经心道:“会啊,咋的了?”

  严况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伤势沉重意识也发昏无暇深思,只得简单应道:“多有得罪,望请见谅。”

  唐小五摆摆手:“小事儿小事儿……咱们快点走吧。”

  严况点了点头,却也不免担忧道:“此地有毒雾机关,你们来时……”

  “我们用湿布捂了口鼻进来的。官人,先离开吧。”程如一也惦记着严况的伤势,架着严况往外走,唐小五见状也乖乖跟上。

  严况有程如一搀扶着,行动倒也无碍,并未被人察觉失明。而眼见程如一自打见了“朋友”就忧心忡忡,竟没了方才的谨慎机灵劲儿,唐小五也直得叹息一声自力更生,开始寻路探路,然而三人避着机关在林中绕了好几个圈子,竟兜兜转转走回了原地。

  “怎么回事……明明是原路返回的,怎会走回原地?这林子,不会也是唐清歌走之前建的吧……”程如一担忧严况,眼见回到原点不由心急吐槽,而唐小五更是没见过这种阵仗,三人一时驻足不前,没了法子。

  “程哥……”而此时唐小五又忽然支支吾吾道:“我好像,有些使不上力气了……”

  然话音刚落,程如一还未回应,严况忽然闷咳一声!回身呕出一口黑血。

  作者有话说:

  小严是暂时性失明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