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朝廷走狗的绝症离职日记【完结】>第107章 如梦如烟

  “快!瓜娃子跑那边了!”

  “不急,那头有机关!跑不了他的!”

  “不急个锤子!他会破咱们的机关!”

  两名唐门弟子在狭窄暗道里急的满头大汗,正拄墙喘着粗气,后头又追上来两名弟子没刹住脚步,四人顿时撞成一团齐齐到底。

  听着身后传来的蜀地方言对骂,程如一心中倍感亲切,但眼下还是逃命要紧。

  “瓜娃子咋个跑那快噻!”

  “你压着老子腿腿儿咯!”

  四名唐门弟子骂骂咧咧折腾了好一会儿,才从本就拥挤低矮的通道里爬起身来,而程如一此时早已没了人影。

  程如一心知唐惊弦绝非等闲之辈,且唐门本身就是靠着机关和收集情报起家的,自己那通瞎话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拆穿,届时必定小命不保。

  早先在镇抚司大牢时,程如一真心想要甩脱了这条烂命,可自打结识了严况,程如一渐渐觉得活着也不是坏事,更何况现在还找回了妹妹清儿,可不再是孤身一根野草浮世飘摇了。

  不想坐以待毙被唐惊弦一掌打死,程如一便坚持不懈火急火燎的在房间里寻找出路,谁知瞎猫碰上死耗子,倒霉到头绝处逢生,还真叫他给找到了!

  “诶……!”忽然眼前一道铁门拦路!程如一轻呼一声连忙刹住脚步。

  得益于跟严况过惯了逃亡生涯,程如一逃命起来可谓健步如飞,但眼下他也只得收了功力,对着门环细细观察起来。

  “机关也忒多了点……!”程如一不满的嘀咕道:“我记得小时候娘教过我……”

  程如一伸手搭上门环,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年幼时母亲的面容,她温和可亲,面容惨白却总是笑着的。

  “如一,娘手里两块石头,其中一块下面有一枚铜钱,你猜中了铜钱就归你。但你不能挪动,你可以看,也可以摸,但如果你摸的时候石头在娘手心里动了,那就算你输了。”

  小小程跃跃欲试,然而指头刚按住石头,程母便立时收拢了掌心,另手戳在儿子眉心上:“哎呀,石头动了,触发机关咯!”

  年幼的程如一抿抿小嘴不服气道:“娘骗人!石头一定会动的!”

  “如一……”程母笑眼揉他发顶道:“娘没骗你。你记着,其实所谓机关,无非是手法巧思和算学。我的如一有巧思,算术的天赋也极高,若是……”

  见母亲欲言又止,眉宇间似有愁色,小小程也不追问,只搂住娘亲脖颈乖乖道:“那娘亲教我手法吧?我一准儿练好了,把铜钱全都拿到!”

  “好啊,我的如一有心学,娘自然教你……!”

  ……

  母亲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回过神来的程如一骤然出手,大力握住两方门环下压。

  “如一记住,像你这样小心翼翼放轻力道去触碰,反会致使轴承摩擦,从而触发要你性命的机关。”

  “像这种二选一又无提示算术解谜的,你就只能搏一把。要快要狠的同时按下两方,触底坚硬是机关,触底柔软才是活路。”

  “摸清楚了就开生路,不要逗留立即离开!”

  程如一深吸一口气,右侧门环抬起一瞬铁门竟真随之大开!同一时间,身后嘈杂脚步声愈来愈近,程如一连忙松手冲进门内,左侧门环脱落一刹,身后暗道墙壁上亦霎时箭飞如雨。

  “就说那瓜娃子懂咱们唐门机关了!”

  唐门弟子连忙停步后退避开箭雨,程如一边回头望边像个没头苍蝇似得往前跑,心说这下总该逃出去了?怎料他刚拐了个弯,却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趴在地!

  眼前不似方才通道幽窄,却是高顶宽阔!大厅、饭堂、演武区……甚至还有火锅店和许多整齐划一的房舍,若不是此地不见天日,当真与外界民居区一模一样!

  而更重要的是,此时多了无数双眼睛看向自己,程如一好像是个刚从地洞出来的田鼠,以为出来就是广阔天地,谁知一抬头发现自己竟身处大日头底下的锄头刃上。

  “快!快抓住他!”

  绝处不一定逢生,还有可能是前后夹击啊……

  程如一刚下意识想往回跑,身后就传来那几名唐门弟子的呼声,他心下叫苦连天!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拔腿冲进一片民舍,随手拉开一道门便闯了进去,随即反手关门,背抵门板喘着粗气。

  “救命救命……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活阎王保佑严大人保……”

  “可我又不瞎,能看得见你啊。”

  程如一瞬间惊得满身是汗。

  这一声莫名回应,正是从屋内珠帘后方传来。而一道人影正缓缓映现,仿佛是在看着自己。

  ……

  烟月飘纱,韩绍真与严况两人对坐无言,过了片刻,到底还是韩绍真先干笑两声道:“况儿,别愣着了,快吃菜吧!”

  “韩相公做的菜,严某也曾吃过六七年之久。昔日之恩救护之情,抚养之恩,严况没齿不忘。”

  严况面不改色沉声开口,韩绍真深吸一口气,捏着酒杯的指节紧了又松:“况儿,当年往事老夫从不避讳,你若想聊也不必拐弯抹角。”

  严况神色淡然道:“往事已去,本不该拿来叨扰韩相公,韩相昔年于我母子二人始终恩深,而明日生死难料,还是不要同行为妙。”

  “别说这种话。”韩绍真闻言似乎有些动容,皱纹间划上几道惆怅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谈何有恩。”

  说罢,韩绍真勾起酒杯饮尽,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还不等严况再开口,他再度絮絮开口:“素商哪里都好……可她怎么偏偏是罪臣之女,又偏偏被发卖到韩家,还偏偏……被你爹、我的好二弟给收入了房中呢……!”

  素商是严况母亲的名字。听得这两字,严况不由眉心一紧,这些年来他再如何修行得冷心冷面,然而提起母亲,他仍是无法平静应对。

  “是……我仰慕素商,素商心里也有我……可是我二人……”

  近日来变数太多,哪怕是久居庙堂安稳的韩绍真,如今面对夜深酒香异乡往事,竟也有几分情绪失控之态,他自己都觉诧异,只苦笑两三声便连忙止住了话头。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清白。”

  韩绍真本不想再提,怎料严况却忽然眸光低垂道:“母亲身为通房,却在主母之前生下了我,受尽排挤冷落,生父从未对我们尽责,倘若没有韩相公送粮送炭,我怕是活不到今日。”

  两人之间的隔阂日深日久,仿佛早有了呼吸生命,而眼下交谈往事层层揭破,却戳得这层血肉化就的隔阂一阵阵钻心的生疼。

  韩绍真捏着酒杯的手腕发颤,只一瞬间,他鬓间稀疏白发都显得更为雪亮几分。

  “我也是通房生下的庶子。”

  韩绍真咬了咬牙苦笑道:“我甚至没见过我娘。这韩家大少的名头,只会让我活的更难。当我听说二弟的通房生下了长子时,还以为这是什么韩家的诅咒。起初我从没想过,会把这个命运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孩子视如己出,我只当这是个笑话罢了……况儿啊,你现在真是……真是生的一表人才,难怪外头都叫你玉面……哈哈哈哈可你不知道啊,你刚出生的时候,那小脸皱巴巴的,挺丑的哈哈哈……”

  韩绍真的言语触动严况心底最为封尘的一处记忆,幼时过往一幕幕闪现在脑海,他不自觉低声应道:“大伯。”

  韩绍真闻言眸底骤然一缩,像是不可置信般抬头愣愣望向严况,半晌才喜笑颜开应道:“诶……!况儿!大伯在呢!”

  严况忍下心头酸楚抬眼道:“是你一直接济我们母子,我三岁年那年风寒高热不退,也是你自掏腰包从府外请了大夫来,也是你教我读书、认字、打马球……”

  “我真的很感激你。”严况说着,伸手要去摸酒杯,韩绍真见状却一把按住了他手腕。

  “况儿……不必和我说谢。你早就不欠我什么,是我亏欠你,是我需要你……”韩绍真深吸一口气仍旧难掩欣喜之色:“况儿……只是,你对大伯说这些,可是原谅大伯了?那我们明日就回京,这里发生的一切你都统统忘掉……我们爷俩还像以前一样……”

  “我从未怨恨过你。”严况言语间一把反握住韩绍真的手,又引得韩绍真一阵激动诧异。

  严况微微起身,另手也向对面探去拍了拍韩绍真的肩膀,随后又缓缓松手收回坐正身子道:“因为我娘临终前对我说过,不要怨恨你。她说她信你,信你没有去救她不是因为怕了,而是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不盼着你来,只盼着你不要来。”

  韩绍真面色喜色霎时褪尽。严况一字一句低沉却清晰,听在韩绍真耳中却宛如锋刃划开陈年旧伤,仍旧是鲜血淋漓痛入骨髓。

  韩绍真强忍哽咽道:“你娘本是官家贵女,她知书达理温柔娴静,被变卖为奴已是屈辱至极,生活艰难,却又因为美貌被我那二弟……”

  言至此处,韩绍真捏紧双拳,指节都随之微微泛白,他咬牙切齿恨意满腔道:“若是他真心待她倒也罢了,可他面对正室威压,竟胡诌只是酒醉糊涂!迟迟不给素商名分……直到素商发现自己身怀有孕……”

  初听母亲昔年不易又屈辱的过往,严况亦觉钻心痛楚难耐难忍,却并未像以往那般打断韩绍真。只闻对方仍旧满眼哀戚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天地正值隆冬朔雪,窗沿结了厚厚一层白霜,那时她身子单薄衣衫也单薄,屋中盆里的炭火早就烧完了,四处都结着霜晶……她冻得脸上发烫手心冰凉,却还紧紧的抱着你,你的小脸儿都快没了血色,她还一直呵着热气搓热手心捂住你的心口,试图让你暖和起来……我便是再狠心无心之人,也看不下去,我本打算只帮她一次,就一次,匀给了她过冬的炭火,让你们活过了那个冬天。可她却牢牢记着这份恩,在我坠马受伤无人问津之时,用她自己本就不多几乎没有的月例银子给我买药煎药,偷偷跑来喂我喝药替我换药……孩子,你不懂,是她先救了我的命,我才下定决定照料你们母子……”

  “那黑黢黢的宅子就像一座坟茔,里面除了素商和你,没有人,都是鬼……”韩绍真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道:“况儿,我一直把你当做是我和素商的孩子……和你们共处的那九年里,是我这辈子最怀念的时光……”

  “我几乎没见过我的生父。”严况开口道:“我今日方知你们有此前缘,但过去我也一直理解,从我记事起便是你在照顾我们母子,相处多了,难免日久生情,我也想过,为什么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儿子呢。”

  “况儿,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视如己出……”

  “可是韩相公。”严况出言打断情绪激动的韩绍真:“我一直想不通,你当年为何会忽然平白无故的失踪,而我娘……”

  严况眼瞳转动,似在压抑汹涌情绪又似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才沉声开口道:“我娘却被以私通的罪名沉潭处死。”

  话音刚落,韩绍真竟忽然间难以自抑的泪流满面。

  “奸夫是你。”严况抬起头来,这些年来,再苦再危急,他也没见道韩绍真流过一滴眼泪,而此刻眼前端坐之人,不再是昔日满心权谋算计的当朝丞相,悲恸褪去人往日威严,只如同一寻常含泪老者。

  韩绍真唇瓣阖动着,却仍旧没能说出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回来啦,回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