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老夫知道你没有杀人。”

  一道低沉声线,宛如夜雨凉风,将程如清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微微抬起头,却也依旧装出一副缺魂少魄的痴傻模样,眼珠转也不转的盯着何彦舟,一言不发。

  “只要你肯说出账本的去向,以及凶手到底受何人指使,老夫会放了你。”

  见这疯妇方才好不容易有了反应,喉头也发出些不明意义的声响,本以为快问出个结果,但她此刻却再度装起傻来,就连一旁的护卫和县令都有些着急了,可何彦舟仍是神色淡淡,不疾不徐道:“程氏,老夫一向守诺,说放你走定会放你走,还会看在你那苦命兄长的份上……给你一笔钱,让你安度余生。”

  听得“兄长”二字时,何彦舟还是在程如清眼中捕捉到了些许波动,他无比坚信眼前这个女子,绝对是在装疯。

  而她口中,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程如清依旧是沉默不语,就连眼神也微微错开。

  何彦舟眼神一冷道:“……继续用刑。”

  久经官场历练的何相竟也拿这疯妇没了主意,眉头顺着细纹褶皱微微蹙起回身落座,一旁的护卫得令,又选了炉中烧红的烙铁,拨开红炭将其一把取出。

  程如清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下意识的抿住了唇瓣。

  “何俊勇死的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何彦舟不死心又问上一句,却不出意外的没有回应,然而就在护卫手持烙铁靠近之时,刑房门口徘徊的一道人影却引起了何彦舟的注意。

  “等等。”何彦舟喝止手下,冲着门外人影微微抬首:“什么人。”

  另一名贴身护卫见状立时上前,将门外人一把拎了进来,一旁吓的噤若寒蝉的县令见状开口道:“何相,他是狱头。”

  那狱头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被直接提进来,吓的跪地连连叩头:“何相饶命,何相饶命……”

  “要饶你,不如先说是来做什么的。莫说只是为了看此间热闹,老夫还没昏聩到那个地步。”

  那狱头本还有些犹豫神色,何彦舟此言一出,他连连叩头道:“是……是何家的妾,求着卑职,说想再见家中主母一面……”

  刑架上的程如清心头骤然一紧,却阖上了眼,不敢流露任何表情。

  何彦舟眉心微动,目光低垂瞥着那人道:“给了你多少好处。”

  牢头满脸是汗道:“三千两……小的全都献给相公,不敢藏私!”

  那人边说边从怀里掏着银票,何彦舟眉头一紧,一旁护卫立刻一脚将人踢开,吓的牢头再度求饶起来。

  “就叫那女子进来吧。”

  牢头如同捡回条命般,起身飞也似的冲了出去,不多时,白衣袅娜,素颜清波,那一身孝服的女子迈着碎步,扭着腰肢缓缓入内,却在门口时便做出副吓了一跳的神色来。

  “贱妾檀珠……见过诸位大人。”

  程如清低垂着头,理智阻止她对眼前之人有任何反应,却还是不自觉的湿了眼眶。

  檀珠望着刑架上不成人形的程如清,却也脸色煞白,面上却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出言惊人道:“贱妾与主君恩爱……却不料遭此横祸,贱妾这一身今后何处寄托呢……贱妾今日便是要问问主母,究竟为何……为何要杀我们老爷!”

  说着,她又是微微欠身,盈盈一拜道:“奴也是……也是想请大人们给奴家做个主……寻个去处。”

  程如清血肉模糊的指尖微微发颤,却还是头也不抬。

  檀珠的眸光却微微瞥向一旁的高县令。县令望着这娇滴滴的美人,不由动了歪心思,可何彦舟在此,他不敢多说半个字。何彦舟打量着檀珠,目光沉沉扫视了几遍方才开口道:“那夜你可在场。”

  檀珠略略抬首,额角碎发散落下来掩在泪痣旁,开口娇声软语道:“在……妾是何家的人,那定然是在的……”

  ……

  入秋的雨夜格外寒凉,程如清窝在被里搓着手脚仍不能入眠。

  檀珠今日陪何俊勇外出应酬去了,但檀珠答应过自己,不管多晚都会回来陪她一起睡的。

  檀珠又香又软,何俊勇却是又臭又硬的,他们并不相配。程如清心中如是想着,檀珠就该跟自己睡,她不是那个男人的。

  她是自己的。

  可程如清瞪着大眼等了许久,仍是不见人回。雨下得愈发大了,程如清恢复神志后,记忆也自然渐渐回归脑海,她比谁都清楚何俊勇是个什么样的人。

  檀珠是她的光,是她的神,但在那男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岂能得到善待?程如清越想越不放心,又记得那人喝醉了就要打人,檀珠也是个弱女子,她该怎么办?

  想起前些时日在檀珠脸上看到的淤青,程如清只觉心脏猛然一缩。

  她穿好衣裳,打着伞便出了门,先是往檀珠院子里去了一趟,果然没人,如此只叫她更加忧心,立刻回身往正院里去。

  伞顶积雨滚落溅起水花,泥水打湿裙摆,裹住她的双足,待到正院门前时,她还是迟疑了片刻。

  在檀珠的照料下,她恢复了神智,也想起了一些幼年时强行被生母抹杀的记忆。

  哥哥,兄长。

  程如清记得了,她的确有个哥哥,待她很好。但她却在日复一日的灌药洗脑折磨中,忘记了自己的这位兄长,转而欺辱加害于他。

  她疯了这么多年,也是自己不愿清醒着。有些事,忘了比记得好,装疯就能逃避一切。

  当年,她踏进这院子,便失去自我,失去了兄长。于是她怕,就连只是路过,心里都会骤然一紧。

  可她隐约看着院里窗内还有火烛摇曳,骤然,窗前有不知是檀珠还是何俊勇的人影映着烛火闪动,那人却从桌案上抄起了什么东西,正朝着对方砸过去……

  伞花旋落,积水飞溅,程如清奋不顾身冲进房中,她不能接受檀珠出事,哪怕是自己死了……

  也不能让她出事。

  ……

  “那夜的雨下的很大……妾本来睡得昏沉,忽然听见外头吵嚷起来,随着众人一同进去,便看见……”

  檀珠眼睑微抬,语调颤抖道:“就看见,夫人手中举着凳子,疯了似得,砸向老爷的头……可怜的老爷啊……”

  程如清沉默不语,只静静垂着头,仿佛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而何彦舟却皱了皱眉头,对檀珠道:“当时你就没见到别的人吗?”

  “有……有啊……”檀珠抽泣了两声,抬手轻拭着眼角泪滴:“王妈妈李妈妈赵妈妈,梅儿柳儿欢欢,管家何六下人唐五……”

  “行了。”何彦舟皱了皱眉头,显然是觉得檀珠不过是找借口来此,跟县令自荐枕席,重新傍个夫家谋生,恐怕压根也问不出什么,便想让她退下,却不料檀珠忽然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程如清的衣领!

  “你为什么要杀老爷……你说啊,你说啊!你这个疯子,疯女人!”

  檀珠竟像是忽然失控一般,抓着程如清用力摇晃,眼中却写满了挣扎与痛苦,而程如清被她抓痛了伤口,也颤颤抬起头来。

  程如清望着檀珠,依然不出一声,眼底却噙满了泪。

  高县令许是色迷了心窍,见檀珠激动万分,也不顾何彦舟在场,上前搂住了檀珠的细腰,好声好气道:“诶,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你,你先别激动。”

  “退下!”

  何彦舟蹙眉喝道,这才将县令唤回神,连忙收手后退,而檀珠却还站在原地,一双明眸泛着血丝红影,死死的盯着程如清。

  “依你所言……”何彦舟轻声道:“程氏,是会开口讲话的。”

  檀珠闻言顿了顿,目光丝毫不动的望着程如清,嘴角却勾起一丝苦涩笑意来。

  “是啊大人……她当然,她当然会说话了……”

  ……

  严况在面摊前吃完了两碗麻辣面,嘴唇被辣得又红又肿,却连口茶水都不用喝。

  “官人真能吃辣……将来必能生个好女娃。”程如一发自内心的佩服感慨道。

  严况失了味觉,早尝不出食物滋味,不过这麻辣面反而能让他有些痛觉,让他久违的感觉到进食的实感,他便不由自主的多吃了些。

  “你真的不吃点吗。”严况接过程如一递来的手帕抹了抹嘴上红油,侧头郑重问道。

  程如一摊手道:“真吃不下……官人你别卖关子了,就说罢……除了致命伤实际是在脖颈上之外,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何府里死的不止一人。”严况环视一圈,压低声音道:“方才我们踩过的每一块砖头上,都可能残留着尸体。”

  “……什?”这话就让程如一有些想不通了,残留血迹还说的过去,残留尸体是什么鬼形容?这阎王在地府待久了,不会说人话了……?

  严况看出程如一疑惑,便提起筷子,往那红亮亮的汤碗里搅了一下。

  他道:“除了何俊勇,其他人都被化成尸水了。”

  作者有话说:

  回忆基本上快没啥了,很快就会回归主线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