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姑娘……客气了。”

  程如一愣愣回道,随即恍然大悟……不由得转而瞪着严况道:“你,早就知道了……?”

  严况诚实点头,程如一挑眉道:“所以你先前才不忍对那些人痛下杀手,合着你……”

  以为那是自家师妹的弟子?

  这后半句,程如一默默憋在心里没说出声,但梁战英却会了意,水眸映射震惊神色,不免开口问道:“这些年……你,一直知道?”

  严况老老实实答道:“五年前来齐州公干时,误打误撞和你的人交过手。”

  “那次我便知晓了。原来聆天语的首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碎玉夫人雪如沁,就是我的三师妹。”

  “梁家枪法,再加上那飞石落星的功夫,世上除了你,再无第二人。”

  言语勾起过往思绪,梁战英愣了愣,垂眸低声道:“那你……为何不来相认。”

  梁战英蹙眉分神,给烤鸡刷油的手险些送进火堆里去,好在严况手疾眼快一把挡住了她。

  “为何不来相认。”严况似是重复,却也是反问。

  程如一明白他话中意思。严况那“朝廷走狗”的名声,放眼江湖庙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是他不寻她相认,她亦不与他相认。

  程如一适时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打破了眼下微妙气氛。

  “快去把衣服穿上。”严况嘱咐道,程如一闻声连连摇头。

  “再不去换,我就来帮你。”严况冷声催促道。

  好个阎王淫威……程如一冷哼一声,但他衣衫单薄,身侧秋风阵阵,的确浑身发冷,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心一横!

  进屋换衣裳去了。

  门前只剩严况和梁战英,两人烤着鸡肉和土豆。相对无言,一片寂静,唯有架上的烤鸡,时不时发出滋滋声响,无奈的冒着朵朵油花。

  最终是梁战英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我能保证,此事和聆天语毫无瓜葛,蓬莱新乡……恐怕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那蓬莱新乡到底是什么啊,也是女子刺客组织?”

  严况还未开口,程如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二人回头瞬间,梁战英顿时惊叹出声。

  程如一这人虽然嘴贱,却天生一张好皮囊,也实在不负当初御史大夫为他贯以的“妖孽”名号。

  这折腾了大半日,他虽然狼狈,面皮却还是白白净净,此刻叫那水蓝月白的薄纱一衬,面色瞳眸更为清透,两鬓碎发散落肩头,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绷带,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

  程如一挪动步子,方知那衣裳布料稀奇,裙摆广袖摇摇曳曳,宛如水莲朵朵,又似月色清波,寸寸生光。

  严况看直了眼。

  就连梁战英,也是目不转睛的望着程如一,他被这对师兄妹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身上长了虱子,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战英连连感叹:“这衣裳也是旁人送的,我是习武之人穿来不便,一直压在箱底……没想到,很是适合程先生,就、就当做见面礼,转赠于先生吧……”

  “多谢梁姑娘好意……倒也不必。”程如一觉得此刻要是有个沟,自己真应该一头扎进去。

  程如一虽是在回梁战英的话,却一直瞪着严况,心中还不住暗骂道:可恶,都是你这可恶的严狗子!害得我颜面无存!

  严况略有心虚的避开程如一的目光,转而接过方才话茬,对梁战英道:“师妹若信我,大可将一切告知。”

  梁战英也是稍有犹豫,随即便坦然道:“如此相遇莫不是缘,如何不能相告知?”

  说罢,梁战英正色道:“蓬莱新乡,与其说它是江湖组织,不如说它更像一个教派……”

  “一个邪教。”

  “邪教?是有多邪?”程如一忍不住好奇的凑上前来。

  说起“邪”,他觉得罗少枫干的事情就已经够“邪门”的了,但那也只是闭起门来骗骗自己,最后忽悠了林江月一把还没成功。

  梁战英若有所思道:“二位可听说过,薄云天?”

  程如一摇头,他这二十几年来,主要从事的重要活动只有两个:读书和活着。

  严况给他解释道:“薄云天是齐州城外的一座山庄。庄主善武,也出师收徒,但算不得什么名门大派。”

  梁战英继续道:“薄云天虽名声不大,但庄主仁义当先,惠泽百姓,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可三四年前,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薄云天,消失了。”

  梁战英的声音也轻得像是雪花飘落,触底无声,消失无踪。听得此言,严况和程如一相视一眼,默契不言,只等梁战英继续说下去。

  梁战英秀眉凝蹙:“不知是一夜之间,还是从何时渐渐而起,薄云天的庄主,连同整个山庄的弟子,全都消失了,没有征兆,难寻踪迹……”

  “但诡异之处远不止此。曾受其照拂的村落,竟全部否认薄云天的曾经!”

  梁战英言语之中难掩不忿:“反复和他们提起薄云天的我,反而成了他们眼中的异类、疯子……他们极力否认,仿佛薄云天真的从未存在过。而原本属于薄云天的地界,却变成了……”

  “蓬、莱、新、乡。”

  梁战英一字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恨意在其中,她定力却很好,面上依旧平静持重。

  话至此处,严况插话道:“师妹,两个问题。”

  梁战英本还有话要说,闻言暂且一顿,微微颔首。

  严况便开口问道:“发怪病的银杏村,是否就是薄云天附近的村庄。”

  梁战英应声点头,严况和程如一闻言,不约而同探向各自衣襟,手持那一分为二的义字玉牌,合为一块。

  程如一道:“梁姑娘,这块玉牌你可见过?”

  看着那玉牌上的“义”字,梁战英秀眉紧蹙,神色犹豫,却还是如是道:“不曾见过。”

  随即,严况又摸出那块从尸骨里找到的令牌递给她。

  梁战英不解其意,还是接过那布满血锈的令牌,托在掌心细细辨认,而倏然间,她猛地直起了身子!

  清澈眸底映现震惊疑惑,她皱着眉,纤长指尖缓缓勾勒着令牌上的义字与祥云纹路,开口声音清冷却在发颤。

  “这是薄云天弟子人手皆有的令牌,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严况沉声道:“在大片尸骨之中。几乎每具尸骨身上,都有这样的腰牌。”

  程如一在旁补充道:“尸骨,就在蓬莱新乡附近的林子里。”

  “迷魂森林……”梁战英不可置信道:“那片林子十分古怪,易进难出,林中还有食人猛虎……我一直不敢轻易进入。”

  程如一干咳两声:“嗯……的确,不过食人猛虎,已经被你师兄打成一坨猫饼了……”

  “难怪……难怪。”

  梁战英垂眸摊开手掌,令牌方才被她握得太紧,血锈沾留在她手心,斑斑点点。严况似乎想拍拍她肩膀,但手臂已抬在半空,却又悻悻收手。

  不难猜想,林中生花的如山枯骨,就是梁战英口中的消失的薄云天众人了。

  程如一见状,连忙转移话题道:“梁姑娘,如此看来,薄云天的消失和蓬莱新乡脱不了干系。那银杏村的怪病又与两者有何关联?”

  滋啦一声,烤架上的烤鸡渗油,落在木炭上发出声响。梁战英回过神来,平复了心绪,转而用油纸卸了两个鸡腿下来,分别递给严况和程如一。

  “你们这一路不易……先吃些东西吧。”

  严况和程如一折腾这么久,的确饿得慌。尤其是程如一,早被肉香味儿馋的不住咽口水了。二人接过鸡腿啃了起来,程如一还算矜持,严况的吃相却不算好看,油花都蹭到了脸上。

  梁战英看着他无奈笑笑,自己也拔出小刀,细细割下一块胸脯肉来,吃了一小口。

  随即她缓声道:“薄云天消失后,蓬莱新乡横空出世。当我知晓此事时,附近村民已经无比笃信那所谓的‘蓬莱神女’了。他们会定期会进行祭拜、上供……”

  “更有甚者,会向所谓的神女献出自己女儿妻子……美其名曰,神侍。”

  程如一啃着骨头含糊不清道:“青天白日的哪有神仙……的确有点邪。”

  梁战英又剥了烤好的土豆递给他们:“我设立聆天语的初衷,便是要护一方女子安稳。最初我直接去插手干涉,谁知村民十分抗拒,我也试图带人闯过那蓬莱新乡,但里面地形复杂,高手众多……甚至,还折了我不少姐妹进去。”

  提起此事,梁战英有些懊悔,她道:“最近,银杏村的村民又沾染了怪病,他们既不上报也不就医,只笃信神女赐福,便能治愈百病……我插手不得,只能悄悄上报给官府。”

  梁战英叹道:“谁知那不靠谱的沈灼言……竟只派了你们两个过来。”

  程如一捧着土豆边吃边呼热气,心里很是认同梁战英对沈念这个“不靠谱”的评价。

  但他认为有一件事,还是十分有必要替沈念解释一下,否则……很可能会死人。

  “梁姑娘,其实……沈大人早先有派医官去银杏村,但村民拒不配合还扣下了医官,严官人才亲自出马……”

  “而且……”程如一抹了抹嘴上的土豆沫,认真道:“沈大人说过,今天早上……”

  “他要亲自去银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