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满是翻滚生长的枝条, 周承浩痛苦得快哭出来。
被魔术师逼问,他半是崩溃地喊叫:“我不是早就说了!告诉你的人也告诉了我!!”
“不,不可能。”魔术师摇着头, 似乎不愿相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想起那一方给了他无数慰藉的文档窗口。没有理由啊,他们的相处那么自然, 舒适。
那时的他不过才十九岁,长年被关在实验室和宿舍里,除了一台受到监控的联网电脑,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
最初是因为查找U-space的消息,在网上偶然结识了这个自称是U-space开发人员的人。
他怕被监视者发现,始终用最简陋的TXT文档交流。
他怀抱戒心探听U-space的消息,之后,见识到对方高超的编程能力而感到佩服。
不知怎么, 他们聊起了别的。从身边的烦心事到周氏家族的八卦,从数学, 魔术,聊到参次的人生。每一个他感兴趣的对方都有独到见解,每一个他疑惑的都能得到耐心解答。
他逐渐被那人广博的学识和温暖平和的性格折服, 在这个比他年长的从未谋面的人面前,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被生母抛弃, 作为私生子被带回,被迫接受脑部实验,他积年累月的痛苦终于有了倾诉对象。
他将他当做朋友, 知己,迷途的向导, 指路的明灯。他那么信任他, 甚至依赖他。他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背叛他。
除非周承浩在说谎!
他手下发狠, 逼问:“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感觉内脏都化成了植物纤维,皮肤快被撑破,周承浩失声大叫:“我说!我说!”
“她,她叫尹林琼,是我的家庭教师,教我编程语言,其实我压根不想学,但是她太美了…”
“她是女人?”魔术师突然打断。
周承浩同样吃惊:“你不知道?”
因为“他”从没说过。魔术师牙关咬紧,忍住脑中的突突的跳痛。
“接着说。”
“好好,就是…啊对,就在你们比赛的最后一天,她来找我,说,说了你们的计划,但是她很害怕,怕你如果出了意外会害她丢了工作,所以,她给了我一个插件,如果比赛失控,我就进入比赛阻止你。”
“老爸一直对我很失望。这是在他面前露脸的好机会,我怎么会拒绝?说实话,知道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我还是很震惊的,但我只想赶你走,我没想杀你,我连她给我的是什么插件都不知道,真的!”
周承浩哭着说完,魔术师陷入了沉默。
那个插件以光球的外形进入他的意识体,使他的意识与全息舱中的身体割裂,完全地上传进游戏。
这在当时技术不成熟的情况下,和杀人没有两样。
周承浩看上去不像说谎,所以,是那个人,那个他最信任的人有目的的将他引入陷阱,再借周承浩的手杀了他!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背叛!
从出生开始,被母亲遗弃,被亲人伤害利用,唯一信任的人也背弃了他。
心底最后一点温情被撕碎,命运露出最狰狞的面孔,獠牙撕扯着他的魂灵。
魔术师在实验中收到损伤的大脑开始混乱。
他依稀察觉到一点阴谋的蛛丝马迹,但失控的情绪火山爆发般遮盖一切理智,只余杀戮与暴虐。
他低垂着头,红发垂落掩住面孔,黑雾从斗篷中一缕缕散出,在半空中聚成一排纸牌。
纸牌摊开成扇形,背面对着周承浩。
“为你们所有人选一个死法吧,看看你运气怎么样。”
.
监听程序遍布车厢,景泽阳被枯黄的植物枝干捆绑,半身压着地面已经麻痹,仍努力撑住胸前,以免口袋里的小鹦鹉被压到。
早在魔术师讲述身世的投影结束时,景泽阳就发觉不合理之处。
幼年的魔术师乔伊·马尔克斯因为数学天分被父亲周力军找回,送去做开发大脑的实验,又被送进DW比赛,最终在比赛中被意外上传意识导致死亡。
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试验品没有通过测试,反而引发了实验室灾难。而DW比赛就是那个实验室。
乔伊·马尔克斯的意识之后进入万维之门,成为最早的NPC,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DW比赛和万维之门难道有什么联系吗?
越往下深究,疑点越多,似乎有无穷的迷障掩盖真相。
景泽阳拧紧眉头。他的判断有部分来自直觉且无法验证,目前唯一可以佐证的就是他自己在比赛中的经历。
可惜他完全不记得了。只能指望参加过比赛的另一个人。
“宁迦渡,”他在脑中@对方。“DW比赛与万维之门一定有什么关联。等出了这个副本,你把比赛时发生的事告诉我。”
沉浸在任务中,景泽阳习惯性地用特战队长对队员的命令口吻。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某个旖旎的画面闪过脑海,景泽阳忽然想起来宁迦渡不愿开口的原因。
呃……
他软了口气。“和事故有关的就好,你愿意的话。”
但胸前的口袋依旧没有动静。
似乎就是从投影开始,小鹦鹉就没有一丝生息了。
景泽阳有些急促地:“宁迦渡?”
这次才听到对方平静而微弱的声音。
“这么肯定能出副本,你有办法了?”
没事就好。
景泽阳:“嗯,拿到龙息的话,不过还是需要你的帮助。所以,到时候别再急着赶我走,好吗?”
等了一会儿后,才听到对方不太情愿的一个“嗯。”
然后,“正好,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
另一边,感受着肠穿肚烂之苦的周承浩闭上眼,手指发抖地抽了一张牌。
是张黑桃K。但上面的国王图案是四分五裂的。
魔术师缓缓抬头,他的脸上重又涂上黑白油彩,无神的双眼如两颗浑浊玻璃珠,只有笑容渐渐扩大。
“好,很好,是我最拿手的。”他又恢复了夸张怪觉的语气。
“啊!忘了告诉你,我最拿手的表演是——
大卸活人。”他欢快道,眼里露出癫狂。
十根戴白手套的手指张开,在周承浩身上比划。
“13块,嗯,我看看,先切哪儿死得慢点。”
“哦,对了,我说的是你们所有人。”他转身,手指笼统地点过车厢。
人们或惊惧或战栗。林舒苗愤怒地回瞪过去,老人和阿历克斯则徒劳地挣扎,试图脱身。
只有景泽阳,静静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周承浩已经少了一条腿,不可抑制地打抖。
“不是我,不是我要杀你!救命!救命!!”他语无伦次,泪流满面,声音里能听到牙齿打战的咯咯声,但魔术师已选定了地方。
十指柔缓地伸缩,捆住周承浩的虫草枝条便开始伸展,从唯一完好的大腿爬下,经过膝盖直达脚腕,一圈圈缠住,猛地收紧,拧绞。
他要将脚掌活生生拧下来。
“啊——啊——”
车厢里,所有捆住人的枝条也同时缠紧。
一时间,骨骼咔咔作响,惨叫声直刺耳膜。魔术师在越加惨烈的叫声里笑得丧心病狂。
眼看脚踝已扭曲到极致,就在这时,嗖——
发力中的枝条突然崩断,弹射开来,狠狠抽在魔术师身上,使他连退几步。
与此同时,车厢里,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
绑住人们的枝条同时断裂崩开,人们得到解放,纷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魔术师捂着脸抬起头。崩断的枝条从他的脸上划过,鲜血顺着指缝留下。
“怎么回事!”他伸出手,想再次控制虫草,但已经晚了,一个魁梧的人影手持黑沉的磁能枪,几枪将枯草打成粉末。
而同时,一只浅蓝色小鹦鹉扑扇翅膀,飞快地从他头顶掠过,将两颗彩色糖豆投入阿历克斯手中。
眼看阿历克斯将脱离游戏的巧克力豆喂进周承浩嘴里,魔术师疯狂了。
他十指像鹰爪一样张开,试图从周承浩体内换出新的虫草,却发现,这些植物已不再听从他的命令,相反,他藏在自己身上的种子开始萌发,无数黄绿色的枝条从斗篷里窜出,将他缠裹勒紧。
周承浩本已将糖豆含在唇上,这时发现形势转变,又把糖豆吐出。
阿历克斯:“你疯了?还不走?”
“这个畜牲!我要看着他死!”周承浩还含着泪的双眼被仇恨烧得赤红,刚才濒死的恐惧都被抛在脑后。
“啊——”魔术师发出不甘心的吼叫,利爪般的手筋骨暴凸,撕扯草茎,却只是徒劳。他圆睁着双眼,整个人从指尖到火焰般的发梢,都在颤抖。
不!不!不!
等了这么久!他的复仇眼看就要成功了!!
是谁!是谁!!
眼珠捕捉到盘旋在空中的小鹦鹉,魔术师在倒地前,将纸牌狠狠甩了过去。
小鸟躲闪不及,锋利的纸片瞬间割断了它的脖颈。
但没有鲜血没有惨叫,小鸟只闪烁了一下,就从空中消失了。
“啾啾啾。”身后响起一片鸟叫。
无数只一模一样的小鹦鹉在车厢里飞翔,像蓝色的小飞机,将无数颗糖豆投入人们的手中。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离开游戏。
而遍布车厢上方的监听程序黯淡地垂着腕足,红眼的光不再闪烁,就像死了般没有反应。
显然,车厢里,游戏指令的优先执行权已经被他人攫取。
那个男人!他只是个再普通也不过的NPC,他怎么做到的!现在又藏在了哪?
魔术师拼命抬起身体,疯狂地寻找。
此时,林舒苗和怀抱小黑狗的老人都聚在景泽阳身边,三根黑洞洞的枪管对着倒地的魔术师。
红发男人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突然静止,瞪着三人片刻,嗤嗤笑了几声。
“是他干的?”他看似平静地问,继而狂暴地大吼。“是他干的!他在哪?那只可恶的鹦鹉!!你的那个基佬男朋友!”
这句话一说出来,气氛有些微的古怪。
大直男的景队是gay !?
林舒苗眼珠往景泽阳方向转了转,内心惊涛骇浪,外表尽量不露声色。
老刑警“嗯?”了一声,扭头去看景泽阳。
至于周承浩,直接一句“艹”出口。倒是阿历克斯,完全不在乎似的。
景泽阳:……
他咳了一声,刚想说什么,一个人影从他身后转出来。
青年五官精致,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眼。琥珀色的双眸像晶莹的宝石,镶在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庞上,平添几分脆弱。
宽大的白衬衫罩住略显单薄的腰身,使他看起来像薄雾凝成的精灵,与这血与恶混成泥泞的死亡车厢格格不入。
他俯视着地上的男人,说:“你说错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他的神情是淡漠而认真的。
但大部分人已经被他的容颜夺走了视线,甚至觉得他和高大的景泽阳站在一起,再合适不过。
景泽阳什么也没说。宁迦渡认真的否认让他心里发闷。
他握紧龙息,想速战速决结束副本,却听到周承浩吃惊的低叫。
“尹…尹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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