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总是笑着, 宁迦渡几乎忘记了他的身份。
能成为解救者队长的都是全球最精英的特种兵,景泽阳更是精英中的翘楚。
强大的气场笼罩住他全身,与那双幽深的双眸对上时, 宁迦渡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就像面对一头即将撕裂他的猛兽。
好在景泽阳很快又笑了,随意道:“你可是答应过我, 出迷宫就说清楚的。那时人多你不方便说,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只持续一秒的压迫感简直像错觉。
他藏起了狮子的锋锐,像只慵懒的大猫。
宁迦渡垂下眼睛掩饰心底的波澜。
果然,哪有什么同学情谊,景泽阳拖拖拉拉不肯走只是为了问这些。
他之前不是没想过,但总归要把人送走的,他不愿深究而已。
“如果,我就是不想说呢。”他淡漠道, 固执的模样显而易见。
景泽阳被气笑了。
这老实孩子是在赌气吗,谎话都不会编。虽然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那我就待到你说为止。”打直球嘛, 他也会。抱臂靠在椅背上,景泽阳好整以暇。
宁迦渡忽然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
空气里传来微弱的震动。景泽阳敏锐地感觉到,这句话不是商量, 宁迦渡行动了。
他能直接送他离开。
他忙倾身向前,盯着宁迦渡的眼睛, 不容他退缩地说:“即使你送我走,我还是会进入游戏。到时候被游戏追杀,你一样会来救我, 对吗?”
一时间,宁迦渡以为自己被看穿了。他确实是专门来救景泽阳的。放着那么多被游戏追杀的解救者不救, 只救景泽阳。所以, 他的心意是不是也被看穿了!会被毫不留情地嘲笑吧。
宁迦渡的心怦怦跳起来, 睁大眼睛,连呼吸都急促了,就见那人痞痞地笑着,又说:“谁叫咱们是老同学呢,是吧?”
对,是因为同学的缘故。
宁迦渡镇定下来,偷偷呼了一口气。
他的小动作当然没逃过景泽阳的眼睛。
和宁迦渡相比,景泽阳显然更加游刃有余。
“何必多此一举呢。你现在告诉我,我保证不再来打扰你。”
宁迦渡仔细想了一会。
他知道景泽阳说到做到,与其让他再一次身陷险境,不如,该说的都说了,也算好聚好散。
空气中的震荡停止了,景泽阳知道已经成功说服对方,满意地靠回椅背。
“其实,我是第一批被游戏劫持的人。”
宁迦渡轻声开口,干净又清爽的声音,虽然语速偏快,听着仍是种享受。
“本来,我和大部分人一样,连第一个副本都过不了,但是,我在那个副本里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类似漏洞。”
“你也知道,我进入游戏前的研究方向是全息现实与数字建模。我发现可以利用那个漏洞,把自己的指令输入到游戏里。改变副本的某些属性。这样我就可以活着离开副本。”
例如直接操纵迷宫,景泽阳想。说来轻巧,但瞬间生成无数代码,完成无数运算,也只有宁迦渡这样的智商可以做到。
“靠着修改副本,我可以较为轻易地过关,还用金币打造了一个小世界得以藏身,就是这里。”宁迦渡扫了眼四周,几乎没有停顿,又接着说。
“但作为玩家受到太多制约和监控,一不小心就会被监听程序盯上。于是,我找到办法,把身份定义为NPC。获得更多权限后,使这个空间完全脱离游戏监控。在副本中也更不容易被游戏发现。就像在迷宫里,只要按副本规则行动,细微的改变副本不会惊动监听程序,但改变太大还是会引起注意。”
“监听程序?就是那些会飞的人头?”
“是的。”宁迦渡点头。“人头还好,我现在已经知道怎么逃脱它们的审查,但如果惊动主程序,就很难逃脱了。”
景泽阳联想到出迷宫时那张巨大的脸孔。
“你是说那张脸?”
“他已经察觉到我的存在,并试图找到我。”宁迦渡说。“它在不同副本的模样都不一样,还好迷宫副本是万维之门里比较早期的副本,代码简单,它的力量也无法完全体现。所以我们才能轻易逃脱。”
回想逃出时的九死一生,景泽阳并不觉得那叫轻易。
他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问:“你在那个房间里做了什么?就是那个天花板下降的圆形房间。”
那时石头天花板快要挡住出口,宁迦渡却不怕死地回到房间里,出来时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雀跃神情。
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绿光。
宁迦渡犹豫了片刻,才说:“那个房间的墙上,有游戏最原始的代码。可能是早期设计时遗漏的。它展现了这个游戏的创作者最初的意图。仔细分析的话可以更好地解构游戏的底层设计。如果能收集足够多的这种代码,我就可以……”
他顿了顿,直直看向景泽阳,眼睛里的光芒明亮若宝石。
“我可以破解这个游戏!”
景泽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短短几句话透露了太多信息。
“你是说,这可恶的游戏是人为创造的?并且你可以破解?”
简直是天方夜谭。
无数世界最顶尖最权威的科学家夜以继日地研究,甚至都无法弄清万维之门的来源,而宁迦渡,怎么说都是学术界的新人,竟然敢说自己能破解游戏?
这个牛皮吹得也太大了。
也许是一瞬间的质疑太过明显,宁迦渡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他再问:“是谁创造的?他的意图是什么?”
“不知道。”宁迦渡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抵触。
“你要怎么破解?”
“没想好。”
“接下去,你打算进更多副本收集原始代码?”
宁迦渡突然忍无可忍似的站了起来。“接下去我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按照约定,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可以走了,景泽阳。”
眼看再问不出什么,景泽阳暗自懊恼。
怀疑只是一开始,他竟然神奇地相信了宁迦渡,不说百分之百吧,但至少有百分之九十。
当那双眼睛失望地黯淡下去的时候。
他怎么忘了,宁迦渡不是会吹牛皮的人。
他是个划时代的奇迹,正如他的作品能进入国家级的收藏馆。
然而现在对方好不容易打开一条缝的心门又闭上了。
他无奈地站起身,抬起胳膊,看看自己又看看宁迦渡,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行,我走。但是,你总不能让我这样回去吧。”
宁迦渡手指飞快点了点,绿色光晕在指尖一闪而过。景泽阳一身小狗家居服立刻被黑色作战服取代。
劲装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身形,侵略感铺面而来,宁迦渡的目光微不可察地躲闪了一下。他攥紧手指,为这么轻易就动摇的自己感到悲哀。
景泽阳完全没有察觉对方的细腻心思,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站起身,把与作战服同时出现的突击枪随手背在肩上。
宁迦渡的身份赵辉他们应该已经调查出来了,至于他所说的漏洞,如果真实存在,对破解游戏将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光是他在游戏中的存在就足够部里那帮科学家震惊了。
当前首要是保证宁迦渡的安全。
“你的发现对我们是重要突破。我会上报特装部,给你提供支援。我回去后,守望者将会很快与你取得联系。”景泽阳很官方地说。
“不需要!”宁迦渡紧张道。“你们的‘潜望’系统不够完善,只会暴露我的存在。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死。宁迦渡竟然用这么重的字眼。景泽阳皱眉。看来真的很严重。
“我做不到,我在游戏里的所有行为都必须上报接受审查,这是解救者条例规定的。”
极端环境下,解救者的行为也可能失控。心理辅导与审查是必不可少的,审查全程佩戴测谎仪,他甚至无法撒谎。
宁迦渡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救下景泽阳竟然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他好不容易建立的藏身之地可能被发现,他自己也很可能被游戏消灭。
景泽阳便看见那人脸色凝重了片刻,又释然般道:“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工作,那就说吧。”
空气再次震动,宁迦渡在送他出游戏。景泽阳却察觉不对劲。宁迦渡的双眼看着他,目光却透过他,不知落在何方。那不是释然的表情,是近乎无所谓的空茫。
宁迦渡的表情,和迷宫里他被怪物抓住的时候一模一样。灰暗,了无生趣,任由触角缠住身体,勒紧咽喉。
那时候,如果他没有回去救他,他很可能已经被怪物吞噬了。
所以,这个人是打算只要能救下他暴露自己也无所谓,死了也无所谓?
他就是这个心思!
对生存从不执着,对破解游戏也不是那么执着,他执着的,是...
意识到宁迦渡或许只在意他一个人,景泽阳的心脏骤然缩紧。某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景泽阳有种强烈的感觉,他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宁迦渡这个人了。
“不。”景泽阳果断道。“还有一种办法。”
宁迦渡目光依旧茫然。
“我留下来,和你一起进入副本,寻找原始代码。”
“什么?”茫然被疑惑取代,散落的目光终于聚焦。震动也渐渐止息。
景泽阳继续道:“我已经被游戏认定为玩家,进入副本没有危险。有我配合你能更容易找到代码。”
在对方惊讶的眼神里,景泽阳上前一步,双手按住他肩膀,无比坚定道:“宁迦渡,你在想什么我知道,别轻易放弃,接下去,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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