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休息日,林郗淮抽空去看了一下戚枕。
他得知道对方的最终结局,来作为他们复杂过往的彻底了断。
彼时,对方已经被送进了监狱。
事务所其实早就在走下坡路,因为戚枕的搅和,风气极差。
一个建筑事务所的设计师极其重要,随着林郗淮和喻宁昭的离开,很多人不愿再留这里。
剩下的很多是戚枕的亲友,和他一起投机取巧,有真才实学的不多。
以前好歹还有几分光鲜亮丽的虚幻,现在已经尽显颓势。
何况戚枕的父亲本就能力平庸,为了救戚枕还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
总之,事务所现在已经易主,至于在新的掌权者下还能撑多长时间,林郗淮已经不再关注。
他和戚枕其实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因为只是看着林郗淮温和的坐在玻璃隔断对面,戚枕就有些疯了起来。
他整个人瘦了很多,全无以前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的模样。
然后被后面的狱警给拉住,呵斥着“老实点”。
事实上,林郗淮也确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他现在人坐在这里,呈现出的状态和面孔已经清晰无声的诉出了他想表达的东西。
——他现在过得很好。
就算他母亲那般对过他。
就算他是这么多年让他承受苦楚的帮凶,甚至是直接参与者。
就算打给他的最后一通电话都是为了毁掉他。
可他现在仍过得很好。
很明显,戚枕看懂了他的意思。
更令他崩溃的是,透过对方的眼神和状态,他看出来是真的,全无勉强做戏之态。
尽管他做过那么多,现在的林郗淮身上也不带一丝受尽心理折磨的气息。
他看上去甚至比大学时候的状态更好。
一如既往是他无比憎恶的明亮耀眼,似乎只要他在,旁人就看不到其他人。
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他没有完全疯掉,就算进了监狱,他也在想着林郗淮心里破堤失防的模样。
似乎想到这里他就还能坚持,日子也能好过点。
不过也就几年,他又不是不能出去了。
只要对方还在痛苦,难以走出来就好。
在想象对方心理彻底出现问题,说不定还会产生极端行为的时候,他甚至还能笑出来。
可现在看到林郗淮的模样,戚枕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脑子里的那根弦似乎彻底断了。
直至此刻,他好似才是真正的崩溃瓦解。
林郗淮看着他试图扑上来发疯又被钳制住的模样,心里很平静。
没有什么好开心的,因为他也付出了这么多年的代价。
如果可以,从来没认识过就好了。
也不唏嘘,所有的恶和罪名都是对方亲自犯下,现在也只不过是罪责难逃,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他们完全无法正常的交流。
所以,全程林郗淮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再静静地离开。
最后,戚枕被人反手压在桌面上,眼眶通红的死死盯着他远离的背影。
直到看到在门口,对方被一个男人牵着手带着离开。
-
对林郗淮而言,不管是现实生活还是心理上,戚枕都彻底被剔除。
事情一桩桩的解决。
至于覃卓承那边,林郗淮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把最后一点尾头处理了。
只是会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来找他。
下班后在家楼下看到覃卓承的时候,林郗淮有些意外。
第一想法竟是,这么快就从派出所出来了?
对方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明显,似乎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但至少现在人看着是清醒的,应该已经确认并接受了事实,不再如同艺术馆那天一般恍惚。
今天林郗淮加了一会儿班,天色早已黑了下来。
他走到人的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对面的男人哑声开口道:“对不起。”
秋日的夜晚有些冷,林郗淮将手插在风衣外套的口袋里,冷淡道:
“这种情况下,‘对不起’其实挺没有用的,你过来只是说这个的吗?”
“我知道自己好像怎样都不能弥补你,但如果这样你能好受一点的话……”
林郗淮错愕的看着对方渐渐屈膝,直至最后,跪在了他的面前。
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就这样跪了下来。
林郗淮缓缓的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对方的这一跪。
一时之间,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是很能理解对方的行为。
男人红着眼眶开口道:“有些事情,我想亲口告诉你。”
“林郗淮,我是喜欢你的,我喜欢你。”
“……”
林郗淮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之前秦洲晏调侃的时候,他只以为对方是在吃醋。
林郗淮从来没有当真,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他也并不觉得覃卓承会喜欢自己,那么自私恶毒的人。
而且那样的感情怎么配称喜欢?
真的是太可笑了,好荒谬啊。
那样对他后,居然说喜欢?
事实上,林郗淮也是真的笑了出来,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覃卓承,喜欢?你居然说喜欢?你不觉得恶心吗?”
覃卓承急切解释道:“分手的时候,很多伤人的话,都不是真心的。”
“那为什么那么说?”不等对方说话,林郗淮已经开了口,“啊,是为了报复,故意用语言刺伤我啊。”
覃卓承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我没想以践踏你感情的方式报复你。”
“当初你不知道我的性取向,对我产生感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掉自己的感情,毫不犹豫的远离我,我有些慌了。”
“我不想和你断了联系,所以当初和你在一起真的是喜欢,我没克制住。”
“哇。”林郗淮深呼吸了一口气,“需要我感谢你吗?”
林郗淮觉得悲哀,反问道:“没想以践踏我感情的方式报复我?”
“难道不是因为试探出我不是多么看中爱情的人,这种方式伤害不大,所以才没这样吗?”
对方想的是最致命、最摧毁人的方式。
覃卓承的背脊克制不住的塌了下来,他知道瞒不过林郗淮,也不敢再瞒他。
他艰难开口道:“是。”
他一直都试图想让林郗淮喜欢上自己,可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那点感情就已经是尽头。
对方生命中比他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覃卓承曾经颓丧又可笑的想过,要是林郗淮是恋爱脑就好了,事情会简单很多。
可对方偏偏不是,对他的那点感情说抛就能抛掉。
“克制不住?”林郗淮毫不留情的扯下他的遮羞布,“难道不是担心我彻底远离你,就会脱离了掌控,你不能继续报复了?”
覃卓承抬头,眼眶很红:“我是真的喜欢才和你在一起的,问你要不要在一起的那瞬间,我真的没想很多。”
他甚至急切的上前,想去抓住他的衣摆:
“我们在一起后,我不是故意远离你,抗拒你,也不是真的想以此消磨你的感情。”
“我就是……不敢靠近,怕自己克制不住,我怕……”
林郗淮接了他的话:“怕不能继续报复我了。”
他再次缓缓的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的衣摆脱离了他的手。
林郗淮听明白了,莫名的觉得窝火。
“覃卓承,我之前就说过,你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现在这句话,我再说一遍——”
“你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他一直在想,对方现在“告白”的意义在哪里,单纯的求原谅?
因为那一点不值钱的可笑“真心”?
后来结合那些忏悔的话,他突然就明白了。
或许他觉得说出了这些后,林郗淮会好受点。
覃卓承在告诉他,起码林郗淮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是真的喜欢。
林郗淮并不是单向的浪费感情,他对林郗淮也并不是因为嫌恶才不愿意靠近。
林郗淮忍着怒气,冷冷的看着他:
“你觉得我听到这些会欣慰开心吗?会松一口气吗?会想,‘啊,原来我是个有魅力的人,问题不出在我这里啊’?”
“你把自己想太重要了,你的喜欢不会让我欣喜若狂,你的厌憎嫌恶也不会让我否定自己。”
林郗淮还不至于需要靠一个男人的喜欢来自我肯定。
“一段恋爱谈得这么稀烂,你占据主要责任啊。”
主动问他要不要在一起,结果在一起后又态度冷淡。
感情中也处理不干净戚枕的事。
这些都是覃卓承的错。
“你觉得我会自责反省是我的问题?你觉得我会因这段感情怀疑自己?”
“做梦呢,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林郗淮确实伤心、生气感到不解过,但还真的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情绪。
他承认,自己是有问题。
他不太会谈恋爱,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
但哪些是他的责任,他还是清楚的。
不是自己的帽子他不往头上戴。
“如果不是我一直在国外,我们没有机会见面正式提分手,你觉得我们能谈满一年?”
在一起后,林郗淮很快就意识到他们或许真的成为不了亲密的恋人,这段无法靠近、不尴不尬的感情该结束了。
只是到底是七年的朋友,他想着要得体的面对面说清楚。
结果戚枕就开始爆雷。
“所以你现在说这些,真的毫无意义。”
林郗淮真的觉得太可笑了。
覃卓承忍着心脏的刺痛哑声道:“没关系,能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就好。”
林郗淮冷冷开口道:“不要说喜欢了,你那怎么能算喜欢?”
这么多年,都不曾对他手软。
林郗淮后来想,戚枕做过的最好的事就是把真相捅破。
他不敢想,再继续下去,他是不是真的会被对方报复成功。
直至失去所有的信念,心理出现问题,整个人彻底崩盘。
“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蠢,伤害错了人。”
覃卓承到底是没有忍住,眼泪彻底掉了下来,情绪濒临失控哽咽问他:
“如果……如果我没有认错人,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我们之间会不会好一点?”
林郗淮毫不留情的摇摇头。
“覃卓承,能做出这些事,你要承认自己的阴暗和卑劣。”
“如果你没认错,你知道我是小汽车里那对夫妻的孩子,在多年后遇见,你会不会又想,我们都是那场事故的受害者,我们都很不幸。”
“可在看着我笑的时候,你会不会依旧感到忿忿,觉得我过得太好了?”
“毕竟你还在黑暗中,我怎么能迈入新生活?我怎么可以不和你一样,永久的铭记那场事故?”
“我是背叛者,我得和你一样永远舔舐伤口,这才是正确的啊。”
覃卓承仓惶摇头:“我不会这么想,我不会……”
林郗淮轻蔑又自嘲的笑了下:“谁知道呢?”
人性这个东西真的说不准。
对方是自己生活不如意,得依靠着扭曲感情作为支撑而生存的人。
可无论哪条路,一句倒霉和不幸,都能轻飘飘的概括林郗淮的过往啊。
他或许是真的命不好。
“怎样才能弥补你?”覃卓承红着眼眶看他,“只要……我能做到。”
夜里的风愈发凛冽,林郗淮突然觉得有些冷。
“我也好好想过,我该怎么对你。”
“我们认识了八年,你知道我最在意什么,我梦想什么,然后毫不留情的一点点摧毁。”
“事实上,你几乎就要成功了,我很痛苦。”
“我只想让你有同样的感受。”林郗淮垂眸看着他,声音很轻,“好像也只有你自己去经历一遭了。”
“你父亲一直是你的阴影,对吗?世界上你最恨的人,从小到大,远离他摆脱他一直是你的梦想,是你夜不能寐的执念。”
一阵风从身后席卷而来,也将他的话带到了覃卓承的耳边:
“这样的话,和他一起生活吧。”
“八年就行。”
眼泪砸到了地上,寒风穿透身体,覃卓承几乎要凝固成一座冰雕。
晌久,一道脱力般的声音响起:“好。”
林郗淮深吸了一口气,本以为能平静的说这些东西。
可过往真的太痛苦了,现在面前的人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对不起,他只感觉有些鼻酸。
真的好可憎的三个字啊。
覆盖不了他经受的一切,也弥补不了他失去的所有。
正准备说些什么,察觉到面前的人朝着他身后看去。
林郗淮眨了下眼睛忍住酸涩,没有回头:“我男朋友是不是回来了?”
覃卓承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他对你好吗?”
林郗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口道:“他现在应该是站在我的身后,隔着些距离,听不到我们谈话,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恋人和前任纠缠,他没有朝我走来,不是因为生气,是尊重我相信我,给我空间让我自己来处理。”
“但这不代表着,他被隔离出事件之外,所以,不是我单独面对你。”
“是我们一起面对你。”
林郗淮突然想起当初和嘉嘉分别的时候,秦洲晏和她说:“不要再遇到那样的人了。”
嘉嘉却红着眼眶道:“可我觉得因此碰到你们还有阿婆很值。”
现在,林郗淮缓缓开口道:“经历这么多年痛苦,直到最后孤形只影,身心俱疲。”
“如果说,这些是我决定订下前往伊塔伦纳的机票,在那个时刻、那个地点遇到他的必要条件。”
“我觉得,就算再经历一次好像……也可以。”
“很值。”
覃卓承没感受过这般钻心的疼,最终情绪溃堤,泣不成声。
林郗淮没再看他:“好了,彻底结束了。”
“如果真的愧疚的话,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
“我和你……就这样吧。”
说完,林郗淮转身,朝着正在等待的男人走去。
对方就站在路灯下,被昏黄温暖的灯光笼罩。
带着笑意看他,然后举起手上的蛋糕在半空中晃了晃。
很奇怪,他本来好像还好好的。
可在投入秦洲晏怀抱的那瞬间。
眼泪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