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秦洲晏仿佛也随着他一起塌陷,他上前一步将人紧紧抱住。
“林郗淮,有人给你撑腰的。”
“我来,我来给你处理,好不好?”
林郗淮的脸埋在他的肩窝处,无声点了点头。
秦洲晏感到自己的衬衫领口被泪水渐渐浸湿,那温度几乎灼伤他的皮肤,让他感到火烧火燎的疼。
无声掉眼泪,到低声的啜泣。
直至最后,秦洲晏伸手很轻的拂去他脸上的泪,他才彻底克制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林郗淮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他好像从小就很少掉眼泪,因为没人会像现在这样给他擦眼泪,没有人去承接他的情绪。
所以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只会被人当做嘲笑的把柄。
可他现在太委屈了。
无论有多么难以相信、难以接受,一场可笑荒谬的阴差阳错,就是这么发生了。
世上真的很难解释清楚“本来可以……结果却……”所带来的遗憾。
这些年他本不应该承受的痛苦无法撤回,他的人生也无法再重新来过。
他甚至不知道“本来可以”那条路,他所失去的是什么东西。
所以,真的太委屈了。
他哭了很久,几乎要把这么多年的情绪一同发泄出来。
直到夜色彻底暗沉,他才稍微稳定下来,然后被秦洲晏牵着回家。
好在屋子里的光线昏黄又暗沉,他哭红的眼眶没人能看清。
但大家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
秦洲晏牢牢抓着林郗淮的手:“他有些累,我先带人回房间休息一下。”
看着众人担忧的目光,林郗淮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老爷子多看了他几眼,语气如常道:“去去去。”
林郗淮现在是真的很累,一进房间就毫不掩饰的,疲惫几乎是要从骨缝里、从每一寸皮肤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不仅是那些事情本身带来的疲惫感。
还有将一切向秦洲晏倾诉,所有事情交给他后,长久以来绷紧的那根弦猛然松懈下来。
憋着的一口气突然松了,过往压制麻痹的疼痛和疲乏一齐反扑。
他坐在床边,秦洲晏扶着他准备让人躺着休息一会儿,房门就被敲响了。
秦洲晏过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老爷子。
对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两杯牛奶。
“你俩的晚餐还没有吃,吃了再休息吧。”
老爷子脸色一如既往的臭,但声音听起来却难得有些温和。
秦洲晏连忙接过:“谢谢,麻烦您了。”
说完,他准备扶着人回房间,对方摆了摆手:“不用,我能走,你照顾他吧。”
秦洲晏就不再坚持,看老爷子好好的回到了房间他才转身关上了门。
林郗淮听到了老爷子的声音,又看到了秦洲晏手上的东西,轻声开口道:
“浪费你和老爷子的心意了。”
这是听到他说想吃,他们才特意做的。
秦洲晏将室内唯一的那把凳子拉到对方面前,一边坐下,一边温和道:
“没浪费,我和老爷子都不介意。”
见对方伸手拿过包子咬了一口。
“这不是吃了吗?尝尝是什么味道,我把你的感受反馈给老爷子。”
林郗淮无声的笑了下,胃里有了热腾腾的东西,一瞬间舒服了很多。
“怎么样?”
“很好吃。”
秦洲晏也笑了:“老爷子还说我胡椒给少了,这不是刚刚好吗?”
林郗淮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的垂下。
刚刚在人面前哭了一场,他现在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
但好在对方什么也没提。
在吃完后简单的洗了下,林郗淮躺在了床上。
秦洲晏倚在床头牵着他的手,知道林郗淮现在大概是睡不着的,他开口道:“不是说把嘉嘉拍的照片给我看?”
林郗淮就从一旁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
他往旁边挪了挪,秦洲晏顺势躺了下去。
单人床睡两个成年男人有些勉强,但现在他们都需要对方的温度,就算贴再近些也没有关系。
嘉嘉拍的照片特别多,作为一名摄影师,她拥有着绝佳的审美。
她很善于捕捉生活中具有强烈生命力的画面,然后利用上适当的留白、构图甚至结合一些巧妙的创新,最后筑构出一幅作品。
或许林郗淮和秦洲晏平时大多都是游刃有余、优雅自如的模样。
于是对方的照片中就很明显的带上了一些恶趣味。
比如捕捉那些他们失态的瞬间。
有一张是林郗淮正从院子里往屋子里走的时候,本来还在屋顶晒太阳的小花看见了他。
于是就像个小炮弹一样,从上面朝着林郗淮的方向飞过去了。
林郗淮的表情有些错愕和惊恐,立马刹住了脚步,因为这只猫很明显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在他身后的秦洲晏看着这一幕直接笑了出来。
姿态生动鲜活,甚至小花的表情都好似带着几分得意。
然后下一张照片就是林郗淮恰好将小花接了一个满怀,冲劲太大,导致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被身后的秦洲晏搂着稳住了身形。
秦洲晏看着照片里的林郗淮的表情,轻笑道:“当时怎么这个表情?”
林郗淮的声音很轻,小声道:“你不知道它有多重,而且不知道往哪里钻过,身上湿漉漉的。”
秦洲晏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看他的手指划到下一张照片。
这下不仅是秦洲晏,连情绪低落的林郗淮也没忍住偏头笑了出来。
是他们去船上看打火花的那天。
照片中,一个火星溅到了林郗淮的袖子上,林郗淮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甚至还在笑。
秦洲晏倒先惊了下,连忙去拍灭,身旁的何阿婆也跟着惊恐的去拍,场景一时间有些混乱。
鲜亮、灵动、色彩饱满,似乎下一刻人物就要动起来了。
林郗淮甚至能回忆起当时阿婆碎碎念着安全问题。
秦洲晏逗他:“当时我想,要是真烧起来了,我只能把你推到河里去了。”
林郗淮拍了拍他的发顶,像是无声的警告——你敢推试试。
两人继续往下看,嘉嘉的镜头是能传递出情感的。
就算是一个陌生人现在来看这些照片,也能立马分辨出照片里的两个男人互相喜欢。
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笑不一样,举止不一样。
彼此的唯一性、特别性以及不可替代性彰显得淋漓尽致。
林郗淮看了后才发现自己当时原来是这样的神情,也看清了,原来对方是这样看自己的。
看着看着,林郗淮偏过头,秦洲晏靠近。
他们接了一个吻。
一个不含任何狎昵和欲.望的吻。
只有最纯粹简单的喜欢交织,在这光线昏暗的静谧屋子里,透出几分温情和缱绻。
林郗淮声音低低道:“我要睡了,今晚可以陪着我吗?”
“当然。”
林郗淮这才安心的闭上眼睛。
或许是今天的情绪起伏过大,林郗淮夜晚就有些烧了起来。
秦洲晏一直守着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好在烧得温度不高,秦洲晏就先给他物理降温,在人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哄着对方把药给吃了。
林郗淮觉得这时候自己生病也挺好的。
他不想伤春悲秋的扫兴,影响周围人的心情,让他们担心。
可这时候让他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对他来说未免有些勉强。
现在生病了不舒服,连演都不用了。
第二天他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陈安和小帆轻声走进来,有些担忧的半伏在床边。
林郗淮侧头看着他们,声音有些哑:“你们怎么进来了?别传染你们了。”
小帆开口道:“没事,总要来床前尽尽孝。”
林郗淮偏头笑了声:“我谢谢你啊。”
陈安拍了一下他的脑门,然后眼睛里满是关切看着林郗淮:“小淮哥哥,你现在还难受吗?”
“已经好很多了。”
林郗淮问他们:“今天学习结束了?”
提到这个,不说小帆,就连小安的神色都垮了下来,小声道:“小淮哥哥,你快点好起来。”
今天是秦洲晏在教他们,看着这两人的状态,林郗淮倒来了兴趣:
“发生了什么吗?”
陈安委婉道:“额……就是小晏哥哥太聪明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最后一步。”
林郗淮笑出了声。
他相信秦洲晏一定不是故意。
他肯定知道这两人的底子较薄,会努力把问题步骤拆开来讲。
但有的时候,一个人的认知、惯性思维和下意识的头脑反应很难改变。
林郗淮会教,是因为他以前还没能从叔叔家脱离出来的时候,为了生存当过家教。
秦洲晏拿着手机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句话,笑道:“我真的很努力了。”
见到他进来,陈安和小帆有眼力见的站起来,不准备打扰他们俩。
“小淮哥哥,你好好休息,快点好啊。”
林郗淮点点头,等两人离开,他才侧过身,目光落到男人身上。
秦洲晏温柔的碰碰他的脸,对方身上的体温已经正常了下来。
他这才开口道:“刚刚在外面打了一个电话。”
“是我的事吗?”
秦洲晏纠正:“是我们的事。”
林郗淮上扬了一下唇角:“嗯,我们的事,所以你做了些什么?”
“原来的情况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戚枕有可能不会进去。”
林郗淮点点头,这种情况他有所预料。
虽然之前明面上曝出戚枕事情的是喻宁昭,但戚枕明显很清楚,后面的人是林郗淮。
所以才会打那通电话给他。
因为他们认识太久了,林郗淮同样也了解他。
林郗淮又与他的父亲来往频繁,更容易知道一些内幕,并有条件进行收集证据。
建筑这一行并不如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很多人起初的工资甚至都养不活自己,在底层要待好多年。
其中就不乏有天赋又无任何身家背景的人,被戚枕盗用了设计方案。
或者说,有些甚至都不叫盗,叫明晃晃的抢。
戚枕拿捏着那些人的软肋把柄,以自己的背景威胁他们的未来就业。
很多人还想在这一行待下去,自然只能忍了下来,不敢得罪。
还有些人,是因为戚枕给得足够多,乐意被他“盗”。
戚枕尝到了甜头,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尽拿软柿子捏。
林郗淮当初发现苗头,还是因为戚枕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对林郗淮来说,他的作品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那是他第一次毫不顾忌戚夫人的颜面,把戚枕狠狠收拾了一顿。
他所有的作品在创作成型时,都会全程留证,此后更是小心谨慎。
于是,之后戚枕不敢在这方面对他做什么。
林郗淮那时候就开始关注起了戚枕,然后被他发现了这件事。
但他也只能默默地收集证据,他承接不了那么多人的命运。
那些证据既然他能得到,就说明原作也有留存,可他们没有站出来为自己发声,就代表着有所顾忌。
他不想到时候为了所谓的伸张正义,擅自鲁莽出头,反而被这些人所背刺。
何况他不知道哪些人本来就是愿意与戚枕同流合污的。
行动之前,他得先保全自身。
所以林郗淮让喻宁昭曝出这些事的时候,本来也就没想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只是想暂时给对方找点事做,其他的,等他回北市后一件一件来。
只是没想到,或许有些人真的被欺压久了,趁着风口联合站了出来。
林郗淮就找了人全力帮他们,将事情推了一把。
事情闹得太大,相关部门出来对戚枕进行了调查。
这些足以让戚枕以后无法在这一行里做下去。
只是要说进去的话,如果赔偿金额足够,有些公司或许愿意放弃追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洲晏开口道:“现在那些公司是一定会追责了。”
换种说法,就是他一定会把对方送进去。
秦洲晏很轻的碰着林郗淮的发丝,他还没说的是,这只是开始。
就这么直接进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不是喜欢看别人的信念被一点点毁掉的模样吗?
这样的话,他也来亲自尝尝那种感受吧。
一次次努力扭转局势,得到希望又被摧毁。
不想认命,最后却发现自己仍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滋味。
不知道以对方的心性,能站起来几次。
这些被玩弄的绝望情绪,他都得好好体会体会。
“至于覃卓承,不知道戚枕他爸知道了对方这么多年对他儿子的利用,甚至是造成这样局面的源头,能做出什么事。”
秦洲晏对上林郗淮的视线,眨了下眼:
“我也只是找人在他爸面前说了几句话而已,我什么都没做,对吧?”
毕竟“清清白白”覃卓承。
秦洲晏当然得比他更清白。
就让他们先去狗咬狗吧。
至于其他的,秦洲晏觉得对方知道真相时候的模样,林郗淮会更想亲眼看到。
他就不插手了。
林郗淮就这么专注的看着他。
秦洲晏握住他的手,声音温和道:“我做这些本来你想自己做的事,感觉有被冒犯吗?”
林郗淮摇摇头,离他更近了些。
他细细的体会着自己的内心,像是被温水泡着,酸酸胀胀的。
原来被人护着出头是这样的感受。
从未体会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