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梨言刚入住精神病院不久,隔壁床位就来了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病友,他是躁郁症患者。
躁郁症看着都很正常只是比较能说情绪比较亢奋,他还爱管闲事,窗边路过的鸟都要骂两句吵到他了。
刚来的时候比较抗拒,不是很配合,拒绝吃药、拒绝病情交流、让医生很是头疼。
他不是自愿进来的,是被家人强迫送来的,家里人受不了他。
刚开始安梨言不清楚为什么会受不了他,后来与他住的时间久了,才发现问题所在。
病友不分昼夜的说话情绪高昂,甚至大半夜也要将安梨言薅起来和他说话,讲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话题小到明天要吃什么。
安梨言突然间想到一句话,路过的狗都嫌烦,应该就是这个状态。
后来,病友接到女朋友分手的消息,才渐渐接受这个现实也开始尝试着配合医生的治疗。
还记得那天病友很伤心,一直站在窗边不说话,安梨言不知道他怎么了关心了一句,“你没事吧?”
病友转过来语重心长的说:“千万不要告诉自己喜欢的人得病的事情,不然你会失去她。”
“分手也好,我不怪她,和我在一起确实很痛苦,这些年辛苦她了。”
病友和女朋友关系很好,也很相爱,他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从小学一直到大学都是同校校友。
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就像是命定的缘分。
可这都在他生病之后被打破了。
女朋友也试着陪他一起熬过苦难的时刻,可未来真的太渺茫,没有人能真的坚持下去。
家里人都受不了要将他送来治疗,更何况是女朋友?
女朋友要承受更多的压力,外人的眼光、生活的压力、还要照顾病人,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事情。
病友并不怨女友离开,而是痛恨自己得了这么个病,让他连女友都留不住。
那天的事情记忆犹新,也在他心里留下抗拒的种子。
安梨言想如果有一天陆程知道他的病会陪他走多远?
会不会也如病友的女友似得,熬不住说一句我们分手吧!
这个结果安梨言不想要,于是他抗拒着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病情。
他宁愿隐瞒分手也不要看过不堪和狼狈才无奈的说一句分手。
思绪结束,安梨言看着陆程鼓起了勇气说:“陆程,我生病了。”
“从你离开我那天起,我就病了,”安梨言不安的揪着被子,这会儿被罩在他手里变得皱皱巴巴,“我能看见幻想出来的事物,还幻听。”
安梨言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快听不见了,“有时我分不清楚现实和幻觉,我的记忆也是乱的。”
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陆程,就怕陆程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或者担忧的说一句还能好吗?
精神类的疾病分情况,像他这种不确定的情况,治愈的几率很低。
也就是说会跟他一辈子。
他可能一辈子都要依靠药物,一辈子都会反反复复复发。
坦白一切,安梨言本该轻松的心又开始焦灼起来,他害怕陆程不要他,也害怕陆程嫌弃他。
不安的去看陆程,陆程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问他“要不要再喝点糖水。”
安梨言惊了一瞬,疑惑的看向陆程。
陆程的反应出乎意料,他没有问病的相关问题,也没有担忧的问一句还能好吗?
他就像是听到一个和感冒类似的疾病一样,完全不在意,甚至没有担心的表情出现。
陆程又冲了一杯糖水,一口一口喂给安梨言喝。
其实这会儿他已经有力气了,完全可以自己喝。
陆程不让他自己动手,拿他当小宝宝照顾。
安梨言还是会不安,喝完糖水他又开始坦白,“之前教师宿舍塌了,我的药丢了,断了几天药,再加上喝酒的缘故我复发了。”
“那天我说不需要不是冲你,我是出现了幻觉看见了另一个你,他说要告诉你他的存在,我心急才说不需要,不是在说不需要你的关心。”
安梨言去牵陆程的手,委屈巴巴的说:“我需要你的关心、你的所有情绪我都需要。”
安梨言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件一件坦白自己的秘密。
他所在意的、隐瞒的、抗拒的事情通通说了出来。
难以启齿的秘密一旦说出来不仅解放内心的负担还让安梨言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原来坦白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也可以很坦诚的和陆程在一起。
“我真的不是要自杀,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听见聒噪的声音也不想看见幻想出来的人,所以一不小心吃多了药。”
安梨言还说了网上的事,说了大家对他的辱骂和责备。
最后他成了没有秘密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陆程。
可能是说的太多,人也开始犯困,安梨言说着说着意识开始不清楚的睡着了。
临睡着前,安梨言听见陆程说:“阿言很乖,要一直乖下去。”
迷迷糊糊间,安梨言想,陆程喜欢乖的,那他就做个乖宝宝。
后半夜安梨言又醒了,他是被耳边的聒噪吵醒的。
“你怎么都告诉他了?你不害怕了吗?”
“既然这么坦诚,那要不要一起玩?”
另一个陆程又出现了,他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聒噪。
安梨言坐起身看了一眼黑暗的环境,很快在应急灯的亮光里找到真正的陆程。
他在安梨言病床旁边放了个折叠床,折叠床又短又窄,只能侧着睡,脚也无处安放,陆程睡在上面很憋屈。
安梨言侧头去看另一个陆程说:“闭嘴,别吵醒他。”
另一个陆程不开心了,“你以前不会对我这么冷淡,你还记得咱们玩的多开心吗?”
“不记得了。”安梨言稍显冷淡,汲着拖鞋慢慢踱步去卫生间放水。
他走路很慢需要扶着墙,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上厕所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可他不想打扰陆程睡觉,陆程已经很累了。
上完厕所,安梨言没有回到自己的床,而是蹲在折叠床旁边看着陆程睡觉。
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好似不是很安稳。
安梨言想亲一亲陆程,但他忍住了。
他和陆程不知道算不算和好,他需要控制自己的想念。
他不能惹陆程心烦,他要快快病好,然后把陆程追回来。
“这么想亲他?不如亲我,我的吻技也不错,你以前不是很享受吗?”
“来啊,亲我?”
耳边聒噪的声音又开始了,另一个陆程就在旁边看着他们说话。
安梨言觉得烦,没忍住说了一句,“你能不能闭嘴,不要吵醒他。”
没有控制好音量,话一出口安梨言吓了一跳,紧接着他看见睡着的陆程重新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吵到你睡觉了。”安梨言赶紧认错。
“怎么下床了?”陆程揉着眼睛起身,折叠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另一个陆程又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吼我?”
“不一样,你们不一样。”安梨言强调道。
他快气死了,怎么可能一样,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他们不一样。
陆程抱着他回病床上,替他盖好被子道:“看见什么了?”
这会儿灯开了,安梨言看见陆程柔和的脸庞。
安梨言下意识想说什么也没有看见,话到嘴边他又想起陆程喜欢他的坦诚,于是改口道:“我看见另一个你,他就站在你旁边十分讨厌。”
“他说和你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一样?”
安梨言这会儿有些暴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感觉自己说的有些多,安梨言不安的看向陆程。
陆程会不会觉得他说的都是假的?
“能跟我说说他吗?”陆程话语很轻,手掌落在头顶,安梨言松懈下来开始给他讲另一个陆程。
另一个陆程边听边不服,“他有什么好的,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不行,我要和他决斗,证明谁最厉害。”
安梨言凝眸瞪过去,“闭嘴,谁要和你比。”
“说什么呢?”陆程轻笑出声,拉着安梨言的手攥在掌心。
人一旦没有了秘密也就没有了弱点,变得无所畏惧。
安梨言说:“他不服你,要和你决斗。”
“怎么决斗?”
陆程不似开玩笑好似真的杠上了。
安梨言顿了顿又开始转达另一个陆程的话,“他要斗地主。”
他成了一个老式电话的中控台,手动连接的装置坏了,于是只能口述传达让电话两头的人知道彼此说了什么。
“好,那就斗地主。”陆程也开始认真了。
安梨言傻眼的看着这一切,感觉现实和幻觉重叠在一起,都是真的。
他不必刻意分清,不用过分在意,他们都是真的。
斗地主需要三个人,安梨言是凑数那个,陆程和另一个总是在抢地主。
当安梨言第二次帮地主打农民的时候,另一个陆程坐不住了,“咱们是一伙的,你为什么总是砸我?”
“他是地主,我们是盟友,你到底会不会玩?”
“你这偏心的也太明显了,我不服。”
安梨言眨了眨眼睛,笑着说:“不会玩怎么了?我就是要帮他,你输了。”
另一个陆程不服的瞪着眼睛。
陆程笑着揉了揉安梨言的脑袋道:“嗯,阿言玩的很好,我们赢了。”
另一个陆程气的将牌一摔,摔门走了。
安梨言躺在床上笑得很开心。
这是第一次他觉得生病也没有那么可怕。
身边人不会害怕,会包容你的一切。
陆程替他盖好被子道:“睡吧。”
安梨言不舍得拉住他的手说:“别走,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陆程似乎是在犹豫,视线在病床和折叠床来回转换。
安梨言再接再厉道:“陆程我害怕,抱着我睡行吗?”
这句话显然是成功的,陆程不再犹豫而是掀开被子一角道:“往那边挪一挪。”
安梨言照做,给陆程空出一些位置。
单人病床两个人睡稍微有点挤,安梨言不在乎,他挤着陆程道:“你要不要抱着我,我怕我半夜掉下去。”
“这么高摔一下肯定很疼。”
似乎是看穿了安梨言的小心思,陆程笑了一下,将安梨言揽入怀里,“好了,安全了,睡吧。”
窝在陆程怀里,安梨言蹭了蹭,还是担忧的问了一句,“你不会觉得我怪吗?”
安梨言闭上眼睛都是陆程陪着他斗地主的样子。
陆程没有嫌弃他,而是融入他的幻觉让他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另类。
就算是爱他的林清也也做不到这一点,每当安梨言复发产生幻觉,林清也总是很害怕和担忧,这让安梨言总是有一种负罪感,他不应该生病的。
陆程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最特殊的那个,只有他才不在乎他的病,坦然的接受他的不一样。
“那你觉得我怪吗?”陆程不答反问,安梨言顿住了。
片刻后,安梨言才道:“我为什么要觉得你怪?”
陆程抱着安梨言道:“这也是我的答案。”
安梨言沉默了,靠着陆程没有说话,陆程又说:“做自己就好了,管别人怎么想?”
安抚的吻落在额头,安梨言听见陆程说:“睡吧,我一直在。”
焦灼的心彻底松懈下来,安梨言第一次感觉到轻松,仿佛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被彻底挪开了。
安梨言抿唇笑了,他会包容我的一切,不是说说而已,我又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