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柯林,一巴掌拍在即将惊呼出声的陈四方背上将对方声音堵了回去。
“往那边走,看台前五排都是我们的休息位置。”他伸手指了指,“你们先去吧,我带这几个孩子去厕所。”
李柯林的语气在孩子二字上格外强调,转身推陈四方几个人走了。
迟尧当然知道李柯林是什么意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本意是不希望自己跟陆鸣的关系暴露在李柯林和这些学生面前的。
百害无一利的麻烦事,他不喜欢干。
用力挣了挣手腕,还是没能挣开,陆鸣手劲儿大得惊人,攥得他腕骨生疼。
迟尧也来了脾气,语气严厉:“陆鸣,你闹什么呢?松手!我叫你松手!”
反抗没有得到回应,倒像是激怒了陆鸣,青年脸色唰地阴沉到极点,背对日光,清俊面庞落在阴影中,无端端生出几分阴鸷。
根正苗红的男大学生,怎么会阴鸷?迟尧抽出念头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是看错。
他被拉得趔趄,陆鸣一言不发拉着他往看台走,脚步急促,动作间手腕更疼,迟尧蹙眉直抽气,心底骂骂咧咧。
好在陆鸣还是心疼,听见他吃痛的声音脚步微顿,力道骤然松了松。
但还是没跟他说话,死倔死倔闷头往前走。
看台是体育场边缘的修筑较高视野较好的高处,旁边有上去的楼梯,陆鸣拽着他停在一条锁住的楼梯角落。
这里几乎没什么人来,又是看台的视野盲区,陆鸣在这儿停下的意图很值得研究,迟尧刚腹诽完,陆鸣就有些肆无忌惮地凑近了。
肌肉紧实有力的手臂撑在他身后的墙上,低头就要来亲他。
光天化日之下,这儿无遮无拦的,迟尧心头一惊,赶紧偏头错开。
陆鸣的唇最后贴到他侧脸上。
这个躲避的举动彻底惹怒陆鸣,“为什躲?嫌弃?”
“不……”没等他说完,陆鸣大掌直接捏住他下巴把他侧偏的脑袋掰了回去,不由分说亲在他嘴唇上。
不再是单纯相贴,陆鸣发了狠,捏住他下巴的生有老茧的手粗粝地摩挲,犬齿咬在脆弱唇瓣破了皮,血腥味蔓延开来。
腥甜、刺痛,迟尧漂亮的五官都短暂扭曲了一下,伸手推了推对方胸口,没推动。
陆鸣并没有因为他的推阻停下来,反而扣紧迟尧的后颈往前按,动作乍一看倒像是迟尧主动求欢。
“唔……你……”剩下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这个单方面侵略的血腥气弥漫的吻持续很久。
迟尧惊慌之下忽略了那些烂熟于心的接吻技巧,错乱呼吸被陆鸣完全攫取占有,久违的轻微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吻到窒息了,上一次还是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他模糊想起了些大学时候的事儿。
缺氧的大脑似乎不太清醒,迟尧眯着眼,面前模糊高大的人影,接吻时颤动不停的鸦羽似的睫毛……一幕幕,竟让他觉得此时此刻正在亲吻他的是祁青聿。
脑海中一闪而过祁青聿那张清俊却伪善的脸,温温柔柔笑着,牵起他手背低头落下一个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很久不曾出现在梦中的画面在此刻浮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恍若昨日。
心颤得无法自抑。
迟尧脸上血色瞬间尽褪,猛地推开陆鸣大口喘气。
祁青聿在过去几年里是他的禁词,知道他和祁青聿恋情的人也同样熟知这个禁忌,从不在他面前提起。
直到最近一两年,迟尧换男友的速度愈发快,工作之余几乎都泡在娱乐场所,全然一副游戏人间、片叶不沾身的潇洒模样——似乎已经走出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聚会上伍子胥存了试探的心,装作不经意提起祁青聿,大家都不约而同回头探究地盯着迟尧,想从迟尧脸上找出些破绽。
但没有。
迟尧风轻云淡地笑了笑,眉眼间灯光错落,说不出的冷漠。
当时他怎么说的呢?
好像是轻飘飘一句“他啊,好久没见了”。
旁人都觉得他释然了,连伍子胥也这样认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若无其事说出这句话他做了多大准备。
迟尧有些不得体面地撑着膝盖半弯下腰,头晕、恶心、呼吸沉重又凌乱,他把这些归结于想起祁青聿的戒断反应。
但严重到躯体化的戒断反应他已经许久未出现过,就连上回偶遇他也只是觉得心烦。
这次……为什么……
因为陆鸣吗?他把陆鸣错看成祁青聿,恶心自己也恶心别人。
还是因为祁青聿?他不想承认,快八年了,他还是难以忘记。
陆鸣被他面如金纸的脸色吓到,心底虽然气恼,但又舍不得见迟尧难受,天人交战几秒,妥协了。
陆鸣缓和神色,俯身安抚性的轻拍迟尧后背。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迟尧被这句话拉回神,如梦初醒地呼出口浊气。
他垂着头没回答,缓了好久才抬眼,对上陆鸣担忧的微敛的眉眼——以往从未有过的联想让他猛地愣住了。
陆鸣这双眼……跟祁青聿有七分像。
特别是现在微蹙眉头、眼皮下压,眼型显得更狭长,那七分像也能推到九分。
难怪自己刚才认错,被亲得意识迷乱时,眯眼看见的就是陆鸣这双酷似的眼睛。
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发现他们这双相似的眼睛……是因为前几天见到祁青聿了吗?
那张模糊了七八年的脸最终还是清晰起来,连带着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眼。
“咕嘟——”
迟尧吞咽唾液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似是紧张,亦或是不安。
他不自觉退开半步,在陆鸣面前的游刃有余消失殆尽,仿佛回到多年前面对祁青聿的场景。
局促、青涩、无措、任由摆布。
“祁……”即将脱口而出之前,迟尧的理智将将回笼,声音戛然而止。
“你想说什么?”陆鸣没有怀疑什么,拂过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吃早饭了吗?低血糖?”
陆鸣这幅无知无觉的表情像是一把尖刀,插进迟尧心头,宛如刀绞。
糖纸摩擦的声音传来,陆鸣蹲下来,将一颗草莓糖抵在他唇边,“张嘴。”
身体行动快于大脑运转,迟尧将糖果含进嘴里,甜甜的草莓味和着血腥气一同在蓓蕾炸开,迟尧舔了下唇瓣,舌尖不小心扫过陆鸣的手指。
若是放在之前,迟尧肯定会顺势咬咬陆鸣修长的指尖。
但现在他分不出丝毫情绪,竭力压抑着恶心呕吐的欲望,也没注意到陆鸣骤然幽暗的眼神和小动作。
指尖轻微颤动,陆鸣忍住在迟尧下唇狠狠摩挲的谷欠望,不动声色将手收回,无意识捻了捻。
迟尧心不在焉,他根本不敢去看蹲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眉眼低垂,直起身体侧了侧身。
“没说什么。”他还记得刚才陆鸣这个让他心颤的问题,嗓子喑哑得厉害,轻咳清了清嗓子,装作镇定,道:“你别闹小孩子脾气,我们去休息点坐会儿吧。”
陆鸣一听‘小孩子脾气’眉头皱得更紧,深吸口气却也没说什么,站起来挡了半面阳光,再次拉起迟尧手腕,牵着向另一边没锁的楼梯走。
这回顾忌着迟尧,陆鸣走得很慢,牵他手的力道也轻柔适中,迟尧却生不出什么感激之心,也懒得再挣扎手腕。
休息点还有些学生,看见两人牵手走过来,无不窃窃私语,面露探究。
就这样吧。
他懒得管了,关系摆到明面上对陆鸣影响更大,既然陆鸣都不在意他为什么要帮陆鸣担心?
陆鸣把他拉到最后排坐下,室外场馆没有空调,连位置都滚烫,坐下去感觉坐在火炉上,迟尧蹙了蹙眉。
陆鸣终于松了手,低声道:“阿尧,你等下。”
迟尧默默揉着手腕,看着陆鸣忙前忙后,他刻意避开陆鸣的脸,只把视线落在脖子以下的身形。
陆鸣身材比祁青聿好,常年锻炼的肌肉线条明显流畅,宽肩窄腰,长腿笔直。
陆鸣突然走近拉他站起来,拧开瓶矿泉水浇在座位上又用餐巾纸擦干,反复几次,直起身体抹了把汗,朝他扬扬下巴,“好了。不烫了。”
迟尧下意识抬眼望向陆鸣那双眼睛,失神了半晌。
陆鸣面上冷冰冰的,但做事总带着股少年人特有的真诚衷心,就比如现在——
只是因为他蹙眉就忙前忙后弄了半天。
如果是祁青聿……那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男人,祁青聿绝不可能为他亲力亲为,去做擦凳子这种自跌身份的事。
他竟然不自觉把两个人放到一起比较。
操。
迟尧心底暗骂了好几句。
他看不起什么所谓找替身延续感情的行为,恶心陆鸣,恶心祁青聿,也恶心了自己。
虽然他挺想恶心恶心祁青聿的,但这种两败俱伤的行为他做不出来,也不想把陆鸣搅和进来。
燥热空气加剧了迟尧的心烦,对着毫不知情的陆鸣他什么都说不出来,难受得像被卡了鱼刺。
难道要他问陆鸣为什么长了这样一双眼吗?
把身份牌塞到陆鸣怀里,迟尧并不看陆鸣的脸,低沉道:“我去趟洗手间。”
刚站起身,手腕再次被陆鸣拽住,腕骨隐隐作痛,他暂且忍下,耐着性子问:“陆鸣,又怎么了?”
“不要叫我全名。”陆鸣牵起迟尧的手腕揉动,视线长久地落在那圈被他捏出来的泛红指痕,“还是叫我小鹿吧。”
迟尧叫名字很有讲究,亲昵时叫他小鹿,生气了就叫全名,陆鸣已经摸清规律,对‘小鹿’二字的感觉也从觉得幼稚到习惯再到喜欢。
或者说,他是喜欢迟尧亲昵的态度。
但迟尧现在完全没力气跟陆鸣纠缠不清,脑袋胀痛,太阳穴突突直跳,前排学生偶尔投来的怪异视线也让他浑身不适,
甩开陆鸣的手,这次竟然很轻易就挣脱了,迟尧紧缩眉头,烦躁地喊了声小鹿,“我有点累,去洗手间洗把脸。”
“我跟你一起。”
他知道陆鸣是好心,但这样紧追不舍的态度实在叫人疲惫,迟尧叹气,“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说完他也没看陆鸣的反应,直接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几声急促跟来的脚步声,走到半途又渐缓停下。
陆鸣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也不想听清,越过前面学生的座位,快步从刚才他们走上来的那条楼梯走下去。
直到离开体育场,再看不见陆鸣的影子,迟尧才重重靠倒在墙边,摸出手机看了眼。
小助理发来了消息,合作方那边已经谈妥,下次会面的时间安排在本周六,也就是后天。
今天总算有一件好事了。
迟尧看着小助理信息里的描述,意外地微挑眉头。
合作方似乎很能体谅人,就算遇到他们临时放鸽子的情况也没有太生气。
甚至主动发来金属扣环的第一版样品。
迟尧双指放大来看了,金属扣上他费心设计的犬齿玫瑰的图案打磨精细,纹路逼真,的确是之前那些公司比不了的技艺。
迟尧长舒一口气,心中堆积的郁气也随叹息呼出去些。
临安的夏天漫长又炎热,十一月份的天仍旧是在室外走一段路都浑身汗滋滋的。
撩了撩搭在后背的长发散热,迟尧走到树荫下,调高手机亮度,翻来覆去看这几张金属扣的照片,越看越满意,心里对这家公司的好感更上一层楼。
制作工艺精细优良,合作态度又温柔友好,就连一向对合作方严厉挑剔的他这回也揪不出错处。
高兴了没几分钟,迟尧脸色又慢慢沉下去。
TMD,这枚金属扣还是给陆鸣设计的呢。
现在他一想起陆鸣就免不了跟着想起祁青聿,所以慌不择路跑出来透气。
他以为走远了,不看了就能平复心情,哪知道看个工作邮件也能想起陆鸣。
颇为烦躁地抹了把脸,他挂起客套的笑容,在路上随便拦了个小同学问路。
好在体育场外就有洗手间,不远,迟尧道了谢往男生手指的方向走。
举办赛事的学校是一所私立大学,不仅体育场修建气派,洗手间装潢也华丽,干净无尘的镜面映出迟尧冷汗涔涔的苍白脸颊。
抬眸,迟尧表情慢慢冷淡,最后面无表情凝视镜子中的自己。
长发有些乱了,几缕碎发湿漉漉黏在鬓角,像蔓延开的海藻。他伸手撸下发绳重新梳理绑好。
其实他不是一直长发的。
这头齐腰长发是回国后用这七八年时间慢慢养起来的,留长发的理由也难以启齿——
因为祁青聿。
祁青聿当年甩了他之后很快跟一个长头发的男人在一起了。
时至今日,他早已忘记那个长头发男人的脸,只记得闪烁斑斓的灯光下那道披散长发,坐在祁青聿腿上索吻的身影。
他失控了。
那一刻他应该是恨意大于爱意的。
祁青聿漫不经心搭在那个长发男人腰肢上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低垂注视怀中人的含情脉脉的眼神……刻薄地、尖锐地刺痛他眼睛。
他跑过去搅乱祁青聿的生日聚会,名贵洋酒被他打碎,黄红酒水散落一地。
飞溅的玻璃碎片似乎划伤了谁的手,顺着那抹灯光下如同宝石的血珠,他看见祁青聿温雅、隽逸、万事不喜形于色的脸,视线微微偏移,也看见了那个长发男人略带嘲讽的脸。
算得上迟尧今生最狼狈最难堪的几个时刻之一。
所以至今仍旧难忘。
望向镜中,迟尧拂了拂身后的发丝,认认真真思考是否要去把长发剪掉。
他问自己,舍得吗?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仿佛在脑海中撕扯打架,吵得他太阳穴突突地疼。
眉头一皱,迟尧干脆不想了,拧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清水覆面。
夏日燥热瞬间冷却,皮肤被清流拂过,让人感到无比舒适,凉水开始发挥出它的效果,躁动紊乱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唇齿间溢出一声喟叹,他刚要起身甩甩指尖的水珠,虚眯开眼睛,面前不知何时何人递来一方手帕——
水雾迷眼,酸涩刺痛中,迟尧一点点睁大眼睛,模糊视线渐渐聚焦。
疑惑在他看清手帕一角的刺绣花纹时,瞬间转化为呆滞,目光空洞了几秒。
那是一尾青鱼样式的刺绣,祁青聿曾经贴身带着的手帕上刺着一模一样的图案。
青聿青鱼,青聿青玉。
迟尧突然想起一些他刻意忽视掉的记忆。
也是祁青聿生日那天,他搅乱生日宴的闹剧最后以祁青聿向宾客赔礼,蹙眉将他拽出去收尾。
他们在后山的湖畔边对峙。
与其说是对峙,不如说是迟尧单方面纠缠不舍。
祁青聿脸上挂着得体自持的笑,狭长凤眼隐藏在反光镜片后似乎闪着寒光。
那枚热恋期祁青聿珍而重之替他订的青鱼样式的玉耳坠在他面前被轻轻抛落在地,清脆摔了个粉碎。
灼痛、憎怨、悔恨……种种情绪交织混杂,后知后觉涌上迟尧心头,打得他措手不及。
清水顺着鼻梁、脸颊缓慢下滑,颗颗滴落,他以这样狼狈潮湿的模样站在祁青聿面前,指尖缩了缩,没敢去接那方手帕,下意识低了低头。
仿佛被拉回七八年前,他还是那个在祁青聿面前微不足道、自惭形秽的尧尧。
水珠滴在了他衬衣领口,洇开一片深色。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沉沉宛如爱人之间低语的柔和声线:
“尧尧,你用我教你的射箭技巧教别人了?”
那种让他心颤、熟悉又陌生的语调。
作者有话说:
前夫哥来了,鼓掌(啪啪啪啪)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