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大人。”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 “这次引起条子调查是属下的失职，我会去组织领罚。”
“不必，”
黑发女人单脚抵住墙壁, 斜靠在上面。她深谙领导该担责时就担责的道理，说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就算是我来处理, 也不可能不惊动他们。你们做得很好。”
山村喜多：“全赖您的计划完备。”
竹间真翎：“以后别来马屁这一套, 我不喜欢。”
“是。”
竹间真翎仰头看了一会, 想到了什么，突然问：“感觉怎么样？”
山村喜多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回味当时的感受。
“……很奇妙，杀掉他们的时候，不像是在杀人。像是......”
“玩游戏。”竹间真翎轻笑一声，“就像击败了拦路的小怪一样, 对吗？”
“是。”
黑发女人笑了起来，笑声中是毫不掩饰的愉悦，末了她又含着笑意警告他：“可别小瞧了他们啊。一只老鼠能被轻易踩死，一群老鼠可是会要人命的。”
“是。”
山村喜多想了想, 还是问出了口：“大人, 它们是什么东西？”
竹间真翎看着已经沉到尽头的太阳, 一点点余晖在地平线上挣扎着, 天地完全被黑暗笼罩。
“还不是时候。”她说,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你的下一个任务是监视巴洛洛酒, 切记不要被她发现, 敢接吗？”
越级监视代号成员, 一旦被发现就是必死无疑。但山村喜多没有半点犹豫。
“保证完成任务，大人。”
竹间真翎轻笑一声：“等你的好消息。”
一道斜而长的影子被路灯投射到脚边, 竹间真翎在挂掉电话。手机在空中转了两圈，被一只劲瘦苍白的手掌抓住。
白马探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落到她的脸上。
单薄的眼皮，棕褐色的瞳孔，微微下垂的薄唇，组合起来是一张极其寡淡的五官，扔到人群里没有四五天找不出来。
可她总散发着一种让人侧目的奇异气质。此时灯管昏暗，她就像是一团捉摸不定的雾气。
白马探：“你怎么在这里？”
竹间真翎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说：“我不是犯人，你也不是警察，这里更不是警署，没必要一上来就审讯我吧，白马大侦探。”
白马探抿抿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竹间真翎直起身，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只是没想到自从上一次分别过了那么久，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关心彼此过得如何，可真令人伤心呐。”
白马探有点恼了，他不喜欢她总是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跟别人说话。他冷冰冰地说：“我和擅闯警视厅的贼没有什么好叙旧的。”
“嗨嗨，我是贼。”竹间真翎的眼神瞥向巷口，讥嘲：“所以你是来打头阵的，准备逮捕我吗，白马家的小公子。”
从白马大侦探变成小公子，其中的疏离讥讽不言而喻。白马探一愣。
以往不管他俩是哪种场合相遇，她都是一副慵懒不正经的样子，他还从没见过钉宫惠这幅表情。
白马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巷子口站着四个警察。似乎因为忌惮什么而不敢靠近。
再细想钉宫惠刚才的厌恶冷淡，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她觉得警察是自己带来的，她怀疑他想逮捕她。
白马探委屈之余，心里更是冒出慌乱，他下意识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刚才在巡逻……我没让他们跟着，但是……”
听见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女人双手环抱在胸口，淡淡地总结：“你想说，只有你在跟踪我？”
白马探刚点完头，立刻就意识到什么，猝然抬头，就对上一双半眯的眼睛。
他又被耍了！
竹间真翎耸肩，无奈地、嘲笑地说：“你的跟踪技术太烂了，我早就发现了。”
而且就四个条子也想抓她，未免有些看不起人了。
她要是真忌惮警察，根本不可能三番四次戏耍他。更何况他们俩离那么近，她要是想跑，他就是最佳的人质。
白马探：“……”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多蠢，少年端着的稳重矜贵轻而易举地就被破防了。他怒视着她，眼里满是羞恼。
竹间真翎拍拍他，鼓励道：“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
你的安慰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眼见她要走，白马探伸手拦住她，“……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来奈良做什么？”
结合以往的经验，她出现绝对没好事。更何况现在奈良本来就一片混乱，白马探担心她是来搅局的。
竹间真翎停住脚步，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得白马探几乎要炸毛，“你、你看什么？！”
女人搓搓下巴，感慨道：“你突然变聪明了，不好糊弄了。”
白马探：“......喂！”
“开玩笑，开玩笑。”竹间真翎反手抓住他，稍微用力一扯就把他拽到面前。
竹间真翎的身高在女性中很高，但放在人均一米九的剧场里，只能和高中生打个平手。她平视着白马探，捕捉到蓝色眼中的一抹躲避。
她慢慢靠近，那点躲避肉眼可见地变成了闪躲。直到避无可避，少年仿佛蒸发般神色迷茫，她才噗嗤一声笑放开他。
“小小年纪，不要满脑子那种东西。”
只是吓傻根本什么都没想的白马探眨眨眼，理解她的暗喻后，面色瞬间变红。但是等他抬头的时候，竹间真翎已经走了。
今天第二次被耍了。
白马探攥了攥手心，他再不明白钉宫惠是在转移话题，他就是真的蠢货了。
望着女人颀长挺拔的背影，白马探快步上前，“钉宫惠！”
黑发女人懒懒地转过身，无奈地说：“别问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话从嘴里跳出来时，他仿佛卸下了巨大的担子。从紧张忐忑慢慢变成冷静，“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每次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会故意亲近我。”
竹间真翎愣了一下，少年的感情灼热得让她有些懵。但是看着白马探故作镇定的声音中，隐隐可见的颤抖，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
“你一直在利用我。”白马探笃定地看着她，他不是满脑子只有爱情的幼稚鬼。他怎么会不明白正是因为自己白马家小公子的身份，才会引得她一次次主动上门。
“你的目的还没达成，我还有利用价值，对吗？”
竹间真翎头疼欲裂。
该死的，白马义雄要是知道自己宝贝儿子喜欢上一个罪犯，会不会重金悬赏她的项上人头？
“我们只是合作，合作。”
竹间真翎摊摊手，“我确实从你身上拿到了不少情报，但是你们警方不也得到了很多好处么，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你要说这是利用价值的话，也可以是。”
她自认为自己说得比较绝情，对于一个未成年小鬼来说，足够他的自尊心受挫了。谁知道白马探面色正常，竟然还抽空分析起来。
“你说我们是合作关系，你对我了如指掌，但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作为合作伙伴，我没看到你的诚意。”
蔚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捕捉到她眼里意外的这一刻，白马探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有坐上谈判桌的资格，却因为曾经的畏手畏脚错失了。
......难怪她一直把自己当成小孩，过去的他太幼稚了。
竹间真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她说：“或许你忘了，我并不是一定要和你合作？”
“不，你有一定要和我，和警方合作的理由。”白马探笃定地说：“否则你不可能救下那个卧底。你是黑衣组织的人。”
竹间真翎望着这个仿佛焕然一新的小侦探，啧了一声：“你想要我怎么给诚意？”
“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
“不可能。”竹间真翎想也没想地拒绝了，“换一个。”
话说出口后，她又反应过来抬起头。少年穿着长袖格纹衬衫，衣领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袖子也卷到了手肘处，整个人那么站着，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一股得意狡黠的青春气息满满地溢了出来。
竹间真翎：“......啧。”被小鬼耍了。
白马探笑得嘴角始终落不下来，“你说的，我可要提要求了。”
竹间真翎望着天，眼不见心不烦地哼了一声。
小屁孩一个，他懂什么。
白马探深吸了一口气，手掌在身后慢慢张开、握紧，重复多次之后，他才开口。
“你杀过人吗？”
竹间真翎把脑袋摆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要是说‘没杀过’你会信吗？你未免——”
“我信。”少年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坚定，“你说我就信。”
竹间真翎恹恹地转过头：“不用你相信，没杀过。”
她还真没直接地杀过人。
当然玩家不算，间接杀人也不算。
白马探忽然呼出抑在胸腔的一口气。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又忍不住解释道：“我只是在估量我们今后能否合作。”
竹间真翎仰头看着天，“嗯嗯。”
白马探皱着眉，别扭地大声重复道：“我说真的！”
黑发女人头也不低地点头，“嗯嗯。”
白马探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又开始敷衍了事了是吗？
一个成年人，为什么有时候比五岁小孩还要幼稚......说起小孩，白马探想起曾经那个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小女孩。
如果不是确定亲妈没有第二个孩子，就凭那个长相、发色，他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妹妹。
白马探抬头看向竹间真翎，刚想开口问什么，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轰鸣。
一架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直升飞机从远处驶来，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商场附近的所有人。
还在搜查附近的奈良警察突然警惕起来，举着喇叭大声警告道：“城市禁飞！”
回应他的是一发从机舱中冲出来的火箭筒，直直地撞向满是玻璃、美丽而脆弱的商场顶楼。
然后彭地一声炸开了。
附近的天空被照亮了，所有人的眼里印出熊熊火光，也倒影出每个人惊慌失措的脸。
死寂一般的黑夜里，白马探看到机舱中的那个人。
他扛着火箭筒，全身裹在一片黑中，满头的银发却能泄出来，在空中肆意地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