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那个人竟然回来了!”

  清晨的大好时光,国中二年级三班的学生却各自凑成小堆,埋头私语着什么,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上不是担忧就是恐惧,像一群向外露着尾巴的小鸵鸟。

  有人气愤惊慌:“那种杀人犯怎么可以回来,就应该关监狱里才行!学校为什么还不开除他?他们都不管学生死活的吗?”

  他的声音因为惊慌提得有些高,压得班里窃窃的交谈声静了一瞬,许多人下意识看了看门口,没见有人进来才隐隐松了口气。

  看向失态的那个男生,可不就是当初第一个对那个人动手的家伙。

  在之后八神堕被打为扒手时候,他也随大流欺负对方,还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自得于自己慧眼辨奸邪。

  第一个传八神堕流言的男生不安地拿指甲抠桌子,自语般小声道:“他会不会报复我……”

  听说班里的早田同学被打之后差点自杀,不仅残疾还毁容了—-那得多严重啊。

  如果有人在讲台上四处望一圈,会发现面色镇定的学生整个班也就那么几个,那些是少数从来没有对八神堕口出恶言或诉诸暴力的。其他惶惶的人如同马上要面对恶狼的羔羊,恐惧的情绪将刚进门的男孩铺了满脸。

  在那些或明或暗的注视中,鸦黑发色的男生垂着眼睫一如往常坐进自己的位置。

  脚步迟疑的班主任进门,中年人眼下是大大的黑眼圈显示出他的憔悴。他也是第一个看向八神堕,在男孩抬眼看过来时候又狼狈地偏头躲开,定了定神才开始照着教纲内容讲课,他讲得昏昏沉沉,学生也都听得浑浑噩噩。

  一整节课上完,老师没敢往那个位置上看哪怕一眼,手中教纲高举着,仿佛要挡住自己的脸。

  **********

  八神枝子跑了,并且再也寻找不到,被打伤学生的家长已经找上门来了,一个比一个气势汹汹,没个监护人不成,警察们只能打电话给班主任代替过来,班主任赶来就被其他家孩子的家长骂得狗血淋头,还险些被打。

  最初他怨气很大,毕竟他只是一个拿工资做事的职工而已,又不是八神堕爸爸,凭什么要他受这个罪呢?再说八神堕被欺负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就这次忽然爆发,下这么重的手,那么狠心,果然应了那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家长们乌泱泱一片,像愤怒的鸡群,人多就是理,全然不顾是自家孩子先欺负人家,骂得上头还不顾警方阻拦对八神堕动手。

  班主任满心搅合进麻烦事里的不情愿,看着八神堕被那些愤怒的家长辱骂甚至冲着脸砸东西时候也冷漠旁观,只想赶紧解决回家。

  是其中一个中年警察见势不对将一直沉默的男孩抱住,拿着警棍肌肉收紧怒意勃发,仿佛要顷刻砸人脸上,那些家长才被吓住,只是不动手了还要嘴上骂骂咧咧,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声音刺耳,警察捂住八神堕的耳朵也无济于事。

  却不知道八神堕眼睛瞟都没瞟那些人一眼,而是认真关注着角落发出无用嘶喊的少年。

  群情激愤时候谁也听不见角落‘唱反调’的声音。

  村上父母死死抱住儿子,不想让他掺和进这种麻烦的事情,所以一见那些家长就抱着孩子躲进角落,认为这件事其实和他们儿子关系不大,也忧虑万一被要求赔钱怎么办。

  村上次郎很胆小,但是想着八神堕让他以后面对欺负别忍着时候的神情——明明是比他还小近五岁,却高大得仿佛山峦。

  他不知道八神堕为什么任由那些不讲理的糟糕大人欺负,但勇气像地底的温泉,名为懦弱和畏惧的岩层裂开一丝缝隙它们就要不被抑制地涌出来。

  他终于挣脱爸妈的怀抱冲了出去,就算腿软到发颤,就算眼泪糊得他什么都看不清,他也要为救他的小英雄正名。

  “是他们说我又胖又丑……像个…癞□□,那么多人围着我要打我、还要八神也打我……八神他没有,以前他们打他他都不还手…为了救我才动手……”

  有家长为他没头没尾的话疑惑,高壮的男人一巴掌将他推开:“你又是哪个!”

  碍于父母一直隐忍的村上太郎见此不管不顾,牛犊一般猛地撞到他身上,怒喝:“我弟和救他那小孩才是受害者!”

  村上次郎声音嘶哑又尖锐,他双手紧握,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诉说自己的委屈恐惧和失望:“分明是你们的孩子欺负我们!他们打我,一群人!打我一个!要不是八神我都可能都死了!现在你们还要继续欺负我们!你们为什么这样?!你们说你们的孩子不懂事还是个孩子,你们不应该懂事吗?为什么还不讲理?还要打八神哥还要推我……”

  男生崩溃的大哭着,那样的神情绝不是人群中许多家长做戏的愤怒能相比的真情。

  刺耳的控诉和周围警察的怒视让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家长们感觉心慌,良久没人说话,直到早田女士流着眼泪哭自己女儿都毁容了,为什么要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又是一片哀戚声,他们全然不见此前蛮横,哭喊着仿佛受了灭顶的折磨和委屈。

  此前护着八神堕的中年警察面色铁青将男孩交给同事,自己拿着下属刚重新打印出来的八神堕曾经的伤势报告拍在家长面前的桌子上,厚厚的纸张放下的声音沉闷——之前一份被这些人还没看就撕碎踩在脚底下了。

  这次这些人终于可以安心翻看,然后看过的人全部沉默下来。

  班主任是最后看的,他翻看时候中途抬了抬头,发现几乎所有警察甚至还有许多家长都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他,他翻页的手颤抖,光是骨折内脏破裂和脑部受损就不知道多少次,更别说骨裂和皮外伤。

  那些人的目光很明显,他作为班主任,为什么会不知道八神堕的伤这么严重?

  这样的伤势换个人早都死了,能自愈只是个人体质特殊,诊断上写得清楚,有人想说造假,但上面时间日期照片诊断都写得分明,一张张医院的红戳扎得眼疼肺疼,再说如果不是体质特殊,一个刚刚十岁的男孩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能把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少年人打倒?

  家长们终究没有再闹,八神堕和村上也不打算追究,那些人中留下残疾的纷纷转学了,伤势轻一些的被家长训了一顿,一部分还在继续留在城纪,只是躲猫的耗子一样绕着八神堕走。

  班主任直面自己的失职,后知后觉地羞愧难当,哪怕这件事已经平息还是引咎辞职离开了城纪学校。

  警察们几天后在大阪边界找到了枝子女士残破的尸体,八神堕成了孤儿,此前在警察署护着他的中年警察本想要收养他,被八神堕拒绝,托言父亲有个好友在父亲死后知道枝子女士的情况,一直在偷偷照顾他,已经给他打电话说会当他监护人。

  那就是中介人河野真助。

  大阪警察们调查过很清楚八神金太郎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八神堕口中父亲的朋友品性也持怀疑态度。

  但河野真助明面上身份真的没什么可以诟病的,他曾经当过政府文职,还做了一些实事,后来退下做了侦探,至今未婚。

  面对大阪警察们审视的态度,河野真助表现得干练可靠:“诸位无需担心我会对堕君不好,我是不婚丁克主义者,不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实际我跟八神金太郎不怎么熟,一开始认识的就是那孩子,他在我进西城区调查事务时候帮了我忙。

  我当堕君的监护人也只是将他当做弟子和助手教导,他的天资必定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侦探,说不定在下的侦探社要做大还要那孩子来才行……”

  河野真助相当爽快地承认自己就是馋八神堕智商高实力强有潜力。

  这大阪警察们是信的,中年警察也是同情之外爱惜人才,但也担心八神堕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做警察精神状态不达标可是过不了审的。所以也不打算左右八神堕的意愿,只是塞了私人电话给他让他有需要给他打电话。

  八神堕妥帖收下道谢,被进入监护人角色状态的河野真助牵着手走出警察署。

  到车上河野真助才松了一口气,习惯了曾经东京警察们和风细雨的风格,面对大阪警察比黑邦还凶的态度真的有点虚。

  没有问八神堕太多,河野真助自知他也就挂个监护人的名字,可不敢当真。

  他有预感,八神堕这孩子日后必然会踏入那个他只在地下交易所窥得零星信息的世界,而且这谨慎的小家伙早就开始做准备了,比如说他莫名地忍受校园霸凌。

  八神堕伤势的诊断全部是河野真助找了人脉去做的,当然也都是真的,严重时候也会给老师请假实际做些自己的事情,找人脉的目的只是让知道的人不泄露出去,免得早早招来警察。

  他是个做事严谨的人,可不会让加害者摇身一变成为受害者,保留证据是常识性操作。

  回了学校八神堕从被欺负的小可怜成为新的校霸,大概就是‘我摊牌,不装了’的状态,强势地欺压城纪所有欺负人的校霸。

  至于其他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只要迷途知返没有再欺负其他人,八神堕就不打算计较,他自知其中一大部分的恶都是他刻意纵容出来的,本身若只是些小毛病,面对比自己弱的人也不会真的下死手,伊藤早田那些人却不是这样。

  即便八神堕没打算计较,许多人也是心惊胆战,给他贡献了一大波恐惧,相信也能起到教训的作用。学校里大多数人对他畏惧,只有越来越开朗的村上次郎几乎想把自己变成八神堕的腿部挂件,去哪都想粘着他,也不管八神堕冷淡的态度。

  “堕哥,我们回家有一段顺路,一起走吧?”村上次郎喊一个比自己小四岁多的人叫哥相当顺畅,一点磕绊都没,看过来的眼神小狗一样满是崇敬爱戴。

  八神堕正要说什么,就听到远处尖锐的声音:“……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抬头看过去,猛然声音顿住,八神堕感觉到一束凝滞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而后叫声骤然疯狂:“啊啊啊啊——我的孩子!孩子!堕……”

  扭曲的残肢组合而成的巨大咒灵尖叫着过来,獠牙外凸的嘴大张着,上方肉瘤一样的脑袋上是蜘蛛一样挤在一起的八只眼睛,每一只都圆睁着锁定八神堕,骨头模样的翅膀快速地上下挥动,速度很快,马上就要到达这个位置。

  “堕哥……”

  “抱歉,我约定好要去长辈的事务所帮忙,麻烦你自己回去吧。”

  “啊,没什么……”话音未落,眼前已经不见黑发男生的影子,上村次郎失落耷拉下脑袋,自己这是被讨厌了吧……是有些烦人来着。

  另一边,八神堕一路飞奔直冲附近最荒凉的地方。

  身后咒灵锲而不舍地加速,嘴上尖啸:“孩子……堕……堕啊啊啊!!”

  远远坠在你追我赶的两方之后的第三批人看热闹一般轻松写意,高大的白发少年一胳膊肘捅向身边准备召唤咒灵的好友:“哎你干嘛?”

  夏油杰深深皱眉:“我感觉这只咒灵不像是对那孩子没有恶意的样子。”

  五条悟安抚他:“不着急嘛,你难道不想看看那小家伙的本事,他看起来还很有余力的样子,说不定会成为我们的师弟哦~”

  夏油杰被说服了,只是手上咒具蓄势待发,随时打算进行支援。

  这只咒灵因为一直不伤人只是游荡着喊‘孩子’‘我的孩子’被命名为‘姑获鸟’,五条悟起初以为这只咒灵是母亲因为孩子出事才诞生的,观察了一阵,刚要丧失兴趣就见‘姑获鸟’发现什么一样忽然朝着一个方向过去。

  两个搭档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而后就出现上面那连成串的一幕。

  到了荒地,八神堕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直视那诞生自枝子女士的咒灵,轻轻喊了一声:“母亲。”

  ‘姑获鸟’似乎很激动,咒力骤然高涨了一部分,它竟然停了下来,慢慢靠近八神堕,翅膀下残肢一般的胳膊向着男孩,声音压低了些:“堕…我的孩子……”

  正要攻击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呆住,眼神交流了一波。

  [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回头见男孩和咒灵距离不断拉近,两个少年也紧张起来,手中术式蓄势待发,他们不怎么相信咒灵还能对人类抱有正面的感情。

  果然,就见‘姑获鸟’在距离八神堕极近的距离时一改之前慈爱的表象,张开獠牙就咬向男孩的头颅。

  两个少年内心:果然……

  他们纷纷现身正要来个华丽的出场,就见男孩同时一个跳跃以称得上狡诈的弧度到了咒灵身上,扯着其背上一只翅膀就张嘴咬下去。

  同时踉跄的两个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看着男孩面无表情却极度凶悍地几下撕扯咒灵吃下。

  夏油杰面色难看地捂住了胃——这……就真……生啃啊?